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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风雪的。文贞深一脚浅一脚回到了栖凤宫。
她可以肯定当时郭嘉就在寝室里, 李昙年也在,显然,郭嘉从襄阳城一回来, 冒着大不讳的罪名私自跑进宫, 就是去会李昙年的。
他早把给她许诺的婚约给忘了。
周皇后本来正在和太子生气, 见文贞一身的雪沫子, 愈发恼火:“伺候郡主的人了,怎的让她身上沾了雪,冻病了可怎么办?”
文贞解了身上的综红面的斗笠披风,柔声道:“祖母,不关她们的事,是孙女起了顽心, 想踏踏雪而已。”
她回头, 见地上跪着个与李昙年有七分像的少女, 笑道:“我父王是不是又闯祸了?”
不用说,肯定是太子入宫,又染指了皇后身边的宫女。而这位陆莞莞, 文贞记的不错的话, 可是他们东宫对付李燕贞的杀手锏,徜若李燕贞的身世最终被厘清, 被皇帝承认, 而李燕贞也将威胁到太子的东宫之位的话, 这陆莞莞, 则可以帮东宫一举除掉李燕贞。
她柔声劝周后道:“我父王的人您还不知道吗?他就那么个人, 徜若您不放心,让莞莞到我那寝殿里贴身侍奉吧。”
能做郡主的贴身丫环,当然就可以躲得过太子那双咸猪手了,陆莞莞一听,兔子一样,耳朵都乍起来了。
周后瞪了跪在地上的陆莞莞一眼,陆莞莞立刻道:“奴婢多谢郡主抬爱。”
文贞笑道:“下去吧。”
待陆莞莞走了,周后闷闷道:“你们都还小,不知道当初你祖父是个什么荒唐样子。本宫做为他的原配发妻,入这栖凤宫整整三年都不曾见过皇上。有一回你父亲在御花园里游玩,叫他和明月公主撞见,他竟说,这是那一宫新来的小内侍,模样儿倒还生的可爱。”
说着,她轻嗤了一声,脸上露出极为渗人的笑来,平淡的,就仿佛复述的不是自己的过往:“他凭借着我父亲才能起兵,才能得皇位,到最后他连我的儿子都不认识。文贞,皇祖母的悲凉和屈辱,沉在这五六十年的岁月之中。”
文贞早听周后唠叨这些事情唠叨过八百回,应付道:“孙女知道皇祖母的苦衷,比谁都知道。”
周后摇头道:“你不懂,本宫与李燕贞殊死不能两立。承业一条命才换来李燕贞的血统存疑,本宫只要活着就不许这个案子翻过来。你可得坚定站在我们一边,否则的话,李燕贞的血统要正翻过案来,他就死不得,他不死,本宫和你们东宫就是一个笑话。”
文贞轻轻叹了口气。非但她,只要是个女人,应该都能理解周后的痛苦。叫丈夫踩着肩膀登上帝位,然后替他生养儿子,他却宠爱着别的女人,虽说尊她敬她,可也拿她当块木头牌位一样,从来不曾给过一丁点的怜爱。
她蓦然似是想起什么来,疾然起身,又出了栖凤宫。
出了栖凤宫,她原是想去百福殿的,走到半途又止步,于大雪中踏出一条道来,直奔青睐殿。
青睐殿是宫中藏书,存放陈折的地方。在太极殿的后面,也是翰林学士,以及伴驾的近臣们过夜里休息的地方。
文贞若猜的没错,郭嘉出不得宫,肯定就在青睐殿中。
她时常在御前,打小儿前朝后宫跑的,熟门熟路就进了青睐殿。
甫一进殿,便听见御前大太监马平的声音:“乖乖,郭侍郎,今儿咱家可是捏着一把汗的,不过那东西皇上确实喜欢,还让咱家把那献宝的人也召进宫来,说要他当着皇上的面儿,再种一个出来,必得要种成晨曦公主那样子才行。”
文贞穿着薄绣鞋,悄无声息的进了殿,躲在一处折架后面,便见郭嘉穿着件布面青袍,单负着一只手,正站在折架前低头笑着。
穿过架子,她能看到他略尖的下颌,笑出极为动人的褶子来。
自他从甘州回来,整个人就不一样了,身上没了那种极端的锋芒和狂妄,平和了许多。但无论他是狂妄还是温和,文贞都喜欢他的。
这比她长七岁的男人,真真是她的魔障。
就在傍晚,按理说皇上该为她和郭嘉赐婚的,但恰好当时就叫马平给打断了,说是有人献了宝进来。文贞当时就觉得是郭嘉捣的鬼,出去一看,是有人贡了只葫芦进来,不过,并非普通的葫芦,而是一只生的与弥勒佛祖一模一样的葫芦。
葫芦代表着福禄,又还是自然长成的东西,皇帝一看就喜欢上了,赞不绝口,只夸这宝献的好。至于她和郭嘉的赐婚,就又被打断了。
一回又一回,只要皇上想赐婚,总能被打断。她可以肯定当时在百福殿,那乌鸦肯定是梁清干的。
梁清和郭嘉好到几乎要穿一条裤子,而且他对于李昙年有一种别样的关怀,那种关怀里藏着深深的罪恶感,是一种施恶者对于受害者的怜悯,那种怜悯,他深怀着不敢说出来,所以才敢胆大包天到在百福殿后面帮郭嘉放乌鸦。
其目的,是为了帮李昙年,而非郭嘉。
也正是因此,在御苑射猎时,皇帝眼睛不好,见远处枯草从中有一抹白色闪过,问她是甚,她明明瞧见了是梁清持剑卫戌在哪儿,还是故意说成了兔子,所以,皇帝才会一箭过去,射穿他的小腿。
至于那只生的像弥勒佛的葫芦,在文贞看来也不过奇巧淫技而已。套个石膏做的弥勒佛的模子在葫芦上,葫芦长着长着,可不就成了弥勒佛的样子。
但皇帝老了,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炼仙丹,求长生,求福求禄,所以郭嘉最懂老人心思,牵着皇帝的鼻子团团而转。
文贞站了许久,又听马平笑呵呵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郭侍郎,皇上那赐婚的诰券一直收着呢,怕你是躲不过的,咱家提醒你一声,只怕明儿的家宴上皇上依旧要赐婚。
咱家好几日没有好好儿睡过一觉了,得,趁着今夜皇上不要咱家伺候,咱找个地方先睡一觉去。”
郭嘉轻轻唔了一声,两手抻平在桌案上,于那一叠叠的陈折上往上扫着。
他给甜瓜和昱瑾请的先生沈钰是和他同一科的进士,是汉中人氏,从沈钰往上溯,二十年中出过三个进士,家学渊源极深,他父亲沈辞一手颜体书的极好,还在沈钰之上。但沈家的人都有个坏毛病,写奏折时,字写的出神入化,真正去求书法,让他专心写,写出来的则不尽如人意,所以郭嘉于这陈折中翻翻拣拣,正在找沈辞当年的书法,要给甜瓜拿去做参照。
忽而身后一阵银铃似的笑,郭嘉回头,便见裹的像只白绒绒的兔子一样的文贞郡主只露了两只眼睛在书架后面,正在吃吃儿的笑着。
他不过侧首看了一眼,仍去搜折子了。
文贞道:“侍郎大人,你这脾气要闹到什么时候?”
一起去的襄阳,郭嘉板了一路的脸,俩人几乎就没有说过话。文贞自发的认为他这是像原来自己捉弄过他之后,总是有一段时间不理自己,是在耍小脾气。
原本在太极殿伴驾的时候,文贞懒得帮皇帝分辩那些唠唠叨叨的老头子们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就会躲到郭嘉身后。他身材高大,袍面恰好能遮住她的身子。
文贞有时候使恶作剧,在他背上勾勾划划,他和马平一样站在皇帝身侧,虽背痒的要死,脸上却是一本正经,一动也不敢动的。
要直等到皇帝罢朝回后宫,他才会抓住她的手,作势要打,但只要她一讨饶,叫一声侍郎大人,郭嘉随即就会收手。皇帝最宠爱的孙女,他一个外臣那里敢打。
“侍郎大人。”文贞走了过去,手刚触及郭嘉的背,手腕随即一紧,是郭嘉攥住了她的手。
往昔也是这样,她作势要挠要扣他,叫他一把抓住,总是欲打打不得,欲责责不得的那种无奈。
“郡主,不要闹了。”郭嘉淡淡道。
他似乎极为疲惫,眉都未抬,拣了几分旧折子,转身进了自己夜里歇息的那间屋子,将门从里面扣死,睡觉去了。
文贞立在原地,只看郭嘉的眼神,就知道当日的婚约做不得数了。
她怔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案上最后一支烛熄灭,心说这婚,大约还是得皇上赐了。
*
次日一早,据说病了许久的皇帝大病痊愈,替夏晚准备了欢迎宴会,凭着这一场宴会,她要被介绍给皇室诸人了,而她的公主身份,也将被公诸于天下。
非但东宫寻常不露面的太子妃周氏,以及晋王妃孔心竹,连玉华长公主,那位皇帝甚少召至御前的姑母也会参加。
玉华长公主是李燕贞的亲姐姐,也是明月公主的长女,丈夫梁虎亦是一员战将,按理来说,尚了公主,至少也该封个千户侯的,但他如今赋闲在家,身上亦无任何功名。
玉华长公主虽不曾入过宫,却在夏晚初到长安时,差人送了很多东西,所以夏晚格外的想见见她。
夏晚向来起的早,晨起之后,于百福殿外走了两圈儿,看王应带着几个小内侍堆雪娃娃,吸了满肚子的凉气,才准备要回百福殿去。
她刚要进百福殿,便见御前大太监马平居然亲自来了,而且是一个人。
马平年约四十,太监里面算是老的了,不过他资历高,眼色好,做大太监的人么,自然是左右逢源的。他怀里捧着一只景泰蓝的手炉,捧的小心翼翼,颤危危的。
手炉人人都用,但大家都是捂在怀里焖热气儿的,像马平这样双手捧着的还少见。
夏晚以为又是皇帝突发奇想,要赏给自己的,正要上前跪着迎礼,便听马平道:“人啊,有孩子的跟没孩子的就是不一样,公主和儿子叫一道宫墙隔着,想必心里很着急吧。”
说着,便把那景泰蓝的手炉双手送了过来。又道:“宫外有人托咱家送了这个进来,叫您勿急勿念,说他会替你照顾好孩子的。
还有咱们晋王的事儿,他说,叫您也不必操心,他会自己想办法替您达成的。”听马平的口气,似乎于这人交情匪浅。
夏晚揭开手炉,里面并未置着炭,却是放着一只米面蓬松,烤的焦黄的沓沓。与郭嘉昨夜送她的那只一模一样。
“那个人是谁?”夏晚问道。
马平笑道:“他说,您吃一口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