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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书万卷不过羽毛一团,是俞国振在介绍伽利略两个铁球同时落地时的一句戏言,他说的是在没有空气阻力的情形之下,万卷经书与一团羽毛同时同高落下,最终必然同时落地。
此时伽利略尚未死,被宗教裁判所软禁,唯一能照顾他生活的小女儿又已先他而逝。对于这样的科学家,俞国振并没有因为他是外国人而轻视,相反,他心怀敬重,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大力宣扬伽利略的理论。听得陈子龙的话,他正色道:“卧子兄,我是听闻欧罗巴有位名为伽利略之贤哲,证明了一大一小两个铁球同高相落,必定同时落地,进而推断万卷经书与一团羽毛落下也应同速——自然,在我们实学眼中,经书里圣贤之道,羽毛里也有自然之道。”
这一句话让陈子龙眼中现出怒色,这可是将羽毛抬到了经书之上,很明显,自然之道要比圣贤之道高出一筹!
不过想到自己此来任务,陈子龙压住怒火,深吸了口气,然后道:“济民,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俞国振与陈子龙的关系一向是不错的,也知道此人坦诚率直,不象张溥那么多阴谋。因此笑道:“我早听说了,卧子将为钦`州知州,正盼着你来呢。”
王传胪在钦`州知州位置上已经干满了三年,现在都到了第二任,原本以为至少还可以将这第二任做完。哪知道中途朝廷会换人。换来本在广`东惠州任职的陈子龙。俞国振知道,这肯定是崇祯的手腕,他通过某种途径得知王传胪已经成为了俞国振一党,便借口升王传胪之职,想将他调回南`京任个清贵闲职。
不过陈子龙未到之前,各种东西都未曾交接,因此王传胪尚未离开。有关他的去向,俞国振也很关注,可是王传胪与别人不同,他也不好直接过问。
陈子龙向方家兄弟颔首:“密子。直之,先借济民一用。”
他将俞国振拉到一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掏出了一封信。交在俞国振手中。
俞国振看了看这信封,却是周延儒寄给陈子龙的。他虽然好奇,却没有拆,而是将信交还到了陈子龙手中。
“周阁老说了,天子觉得王公这个知州做得好,有意升职,想要另外务色一人为钦`州知州,周阁老举荐了愚兄我。”见俞国振不肯看他的私信,陈子龙只能自己将信中的事情说出来:“周阁老说,王公知州做得太好了。我这继任者想要做好不易。”
俞国振微微笑了起来。
周延儒是张溥一力推回首辅宝座的,这一年来他左支右撑,倒是把大明的千疮百孔遮掩了不少。他既是张溥一手扶起,张溥虽死,可是与东林、复社的关系却未断,特别是陈子龙,更是张溥死后复社领袖之一,吴昌时虽然上窜下跳,论影响比起陈子龙却还差了点。
但是举荐陈子龙为钦`州知州,特别是还专门写信指点陈子龙“为官之道”。这就是在向俞国振示好。陈子龙明白这一点,俞国振也明白这一点,恐怕就是崇祯不明白这一点。
“济民,你说实话,我们多年的交情了。我这个钦`州知州能不能当?”陈子龙盯紧了俞国振的眼睛。
俞国振沉吟了一会儿,陈子龙的坦率。让他很有好感,因此他不愿意欺瞒,便开口道:“卧子兄,若你能看得惯新襄,那便当得好知州,若你看不惯,或者要生什么事端,实话实说,咱们的朋友就做不成了。”
“你是视钦`州为己物?”陈子龙眼中闪过一丝怒色。
“非也,是钦`州百姓视钦`州为己物。”俞国振目光同样变冷:“你上任之前,进过京,天子有何交待?”
俞国振很清楚崇祯任命陈子龙的原因,新襄的出现,使得整个钦`州成为富庶繁华之地。原本钦`州的人口不过区区万余,但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这个数字增加了二十余倍,钦`州治下的人口,现在不下二十万!其中新襄城有近十万人口,住在钦`州城中的又有四五万人。除了常住人口之外,还有大量的流动人口,往来的商旅不绝。这给钦`州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崇祯十二年时,钦`州上缴国库的商税,高达五千七百两,而在王传胪之前,只是可怜的二百两!
自从对俞国振有了猜忌之心,崇祯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在调查俞国振的家底上,当得知新襄的富庶之后,他便动了心思:国库内库,都需要钱,俞国振这么能赚,理当多为国尽力!
故此,俞国振判断,陈子龙被任命为钦`州知州前面圣陛辞,崇祯必然有所交待。
果然,他这样一问,陈子龙默然不语。
“天子富有四海,却觊觎臣民的家财,让你这个原本该安抚臣民的地方官转职为收税的苛吏,卧子,你不觉得很有些不适么?”
俞国振收起了咄咄逼人的目光,却调侃起陈子龙来,陈子龙无言以对,唯有长叹。
“卧子,我不会让你难做,但你当真莫要干涉钦`州事务,这样说可能对你这个知州有些不敬,但无为而治,正合你所学之道。”俞国振又道:“天子现在是捡软柿子捏,朝廷里富可敌国的高官大员绝对不少,周阁老虽是穷,别的阁老家里哪个不是连阡接陌?便是东林、复社的诸君子,家财万贯者,有几个没有占国家的便宜?”
“若是济民你,会如何去做?”
“第一便是废儒生特权,秀才不纳粮,举人可荫户,这种特权必须废除。”俞国振毫不犹豫地道:“读书人原本就头脑灵活,比起百姓有更多的发家致富门路,结果却不必交纳赋税,此为滑天下之大稽之事!”
陈子龙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这可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身为俞国振的朋友,不能不劝解。
“济民,你这是在与天下斯文为敌,若你真这么想,那你就危险了!”
他拉着俞国振的胳膊,唉声叹气地道:“朝廷优容读书种子,故此天下读书人人心向着朝廷,你这番话和我说无妨,传到外边去,便是逼得天下的读书人都上奏弹劾你啊!”
“所以呢,对于朝廷来说,这是无解之题啊,哈哈,卧子,我给你透个底,过会儿你可以瞧着一些道路,那都是我用新襄的税收收的,而在新襄,缴税最多的便是我。”俞国振得意地道:“我每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五,会充为税收,缴纳公库,用于新襄之建设。”
陈子龙倒吸了口冷气。
他是熟悉俞国振的,俞国振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是真的,而且这里面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就连俞国振这新襄体系下地位最高者都需要向公库缴税,那么别人毫无例外都是一样!
“这些税钱便转化成了道路、学堂、码头,转化成了虎卫身上的装备和粮饷。”俞国振笑吟吟地又道:“卧子,崇祯十二年,我缴纳的个人收入所得税,若是折算成银两,约是四百一十万两。”
这个数字让陈子龙再度毛骨悚然,按照方才俞国振说的比例,这四百一十万两只是他在崇祯十二年的百分之四十五的收入罢了,那么他一年收入,岂不是接近一千万两!
这是难免的事情,如今新襄绝大多数产业都是俞国振的,俞国振一人的收入,几乎就相当于新襄百分之九十左右的收入。而且俞国振在这里还打了埋伏,实际上,他除去承担个人收入所得税外,按照新襄的制度,他所开办并正式注册的工坊、商铺,还要缴获营业税、增值税等税种,因此,去年整个新襄的税收收入,实际上约是一千二百万两左右。
“若是我将这笔钱交给朝廷,你觉得朝廷会如何反应?”俞国振看到陈子龙欲言又止,便笑着把他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去年我通过各种渠道,缴纳给朝廷的钱财总数,约是六十万两,这其中有一半左右,被各级官吏‘漂没’,其中自称清流者做这种事倒是轻车熟路,另外一半,要么变成了官俸,要么就进了皇亲国戚和太监的腰包,真正到了天子手中的,只有十余万两。”
说到这里,俞国振毫不掩饰自己对崇祯的同情和轻蔑:“天子以为万事尽在掌握之中,实际上,却被无形的网套着,根本逃不出来。我就是给他一千万两银子,他能见到其中一二十万两就不错了,故此他自登基即位以来,连件新衣裳都未添置,还是太监们瞧不过意,一起凑钱给他制了新衣。”
“当今天子之节俭,自古罕见,故此我们才要忠于天子……”
俞国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卧子,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我所忠者,唯有华夏。”
此语一出,几乎就是将俞国振不臣之心毫不掩饰地露了出来,陈子龙瞪着他好一会儿,然后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俞国振又说了一句话。
“济民,我辩不过你,我如今心中很乱,待我静下来想想,再来寻你说话……”这句话将陈子龙到嘴的决裂之语堵了回去,他忠于大明,忠于崇祯,但俞国振将孟子之语翻出来,他就不得不思考,究竟是崇祯天子重要,还是整个华夏的社稷重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