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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人差不多与奥丁一般高,穿着一件垂地的白袍,体态纤长,像是一位艾文奎因精灵,长着尖尖的耳朵,只是瞳孔是银色的——方鸻几乎从未见过银色眼睛的精灵,除非是罹患某种罕见的遗传疾病——艾塔黎亚,自然也有遗传病。
他甚至也一口叫不出来者是男士还是女士,对方的面部线条十分柔和,眸子里也有些女性的柔美,但举止又像是男士,身上的长袍也是男巫式样。
对方有一头齐腰的白色长发,不染尘埃,额上带着一顶头冠,星银打造,似由橡树枝叶编织,在穿过窗户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光。
对方银色的眸子里,正带着淡淡的神色看着方鸻,那神情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让方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僵在了床上。
还是奥丁开口道:“艾德,这是涅瓦德的主人。”
“我的本名是米尔琉希弥斯,不过你可以叫我安洛瑟,”‘精灵’答道:“你叫艾德?”
方鸻不知该作何回答,只点了点头。
‘精灵’看向奥丁,答道:“我不干涉你作决定,当是还你在翠海的一个人情,千门之厅会在七天之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打开,在这之前你们还有考虑的时间——”
“我已经考虑好了,安洛瑟。”奥丁答道。
‘精灵’不置可否,再回头看了一眼艾德:“向往他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达到的又有多少?战斗工匠,未必是一条正确的路,人们总是记得荣光,从而忘记一些本质的东西——”
‘精灵’说完这番话,才一转身,走出门去,只剩下奥丁与方鸻两人。
奥丁听得有些不明所以,但方鸻却听懂了对方的话。对方竟看懂了他的名字,那是亘古至今人们心中唯一的大炼金术士,的确更多的人记得的是对方的荣光,从而忘记了大炼金术士艾德还是一手推动了炼金术革命的人。
但其实方鸻自己,更推崇的是将炼金术平民化这样的伟大,他自己所追寻的海恩-帆姆,也正是这条道路上的践行者。他的战斗工匠一职,一开始不过是为了方便于冒险。
后来又多了一些自保的因素。
为了前往艾塔黎亚的广阔世界,他不得不走上冒险者的道路。但其实心中更向往的,反而是大工匠这条路线——创作以及炼金术的本质。
奥丁听不懂这潜在的对话,他看对方离开,才开口道:
“如何了?”
方鸻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看向对方,他点点头:“还好。”
“睡了一天一夜,我看也还行。”奥丁也点点头。
方鸻不由有点说不出话,他当时在魁洛德先生那里偷喝酒,事后被丝卡佩发现,也是一模一样的情形。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一次更惨烈一些。
看起来精灵琴酒,并比不上生命之水伏特加。
奥丁停了一下,才再开口道:
“有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这没头没尾的话,让方鸻微微一怔。
“之前的话。”
但之前的话不少,这位十王之一这言简意赅的交谈方式,让方鸻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忍不住问道:“哪一句?”
好在奥丁也并没不耐烦,只看着他:“涅瓦德的主人说了,千门之厅会在七天之后打开。”
方鸻还是一头雾水:“千门之厅又是什么?”
奥丁这才停了片刻,问道:“你总知道洛法吧?”
方鸻点了点头。
洛法就是Loofah,这一代最天才的炼金术士之一——或者说战斗工匠,以多控与精准而出闻名。在国内,人们普遍认同这位未来之星会是下一代国内最顶尖的工匠。
甚至认为她是上一代这个头衔的拥有者,‘冥女王’的有力挑战者——当然也可以说是继任者,毕竟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而且前后辈之间的竞争,其实也没想象之中那么激烈。
上一代的选召者总会离开,而在下一代顶上来之前,他们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种代代传承的精神,正是由第一代星门选召者所留下的,后来虽然因为俱乐部的介入,眼下已经淡薄了许多。
不过因为浑浊之域的失败,让许多人又重新意识到这个问题——国内赛区,似乎正值一个青黄不接的时节。而正是这个时候,Loofah,与大陆联赛上那个‘无名的炼金术士’,才会成为人们心中的英雄。
人们太期望一个可以扛起大梁,成为中流砥柱的英雄横空出世。
而至于芬里斯的一切,在国家宣传下方鸻被定义为‘原住民’,这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他,一方面给他减少了不少麻烦。至少人们关注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那个‘英雄’上。
而不是去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天才’。
否则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波澜。
但奥丁看着这个少年,心中所想的其实也与那一刻的心境相差无几。
他们这一代经历过中国赛区最辉煌的王朝时代,但亲眼目睹了那个时代的余晖之后,当这一代人也谢幕——国内赛区的后继者又会是谁?
他们并不是最优秀的那一批人,因为那些塑造王朝的人早已离开,可以说他们并不是合格的继承者。
奥丁想到Ragnarok上一代的老会长,心中一时间忍不住有些惭愧,他个人可以说并未给Ragnarok丢脸,成就并不在上一代老会长之下。
但作为一个会长,却差得远了。
在国内赛区的鼎盛时代,曾一度拥有过六位十王,六席于世界赛区,而且其中三人皆是世界前三,可以说占据绝大多数的优势。
而眼下,也只剩下两人而已。叶华还算年轻,但他自己却已即将离开,他离开之后,国内赛区岂不是将会只有一位十王?几乎和最弱的中亚与北非赛区一个水平。
说是几乎,是因为中下层实力还有优势。
但这样的成绩,让他们这一代人怎么去和上一代先者们交代?
奥丁出了一会神,才开口道:“Loofah也进入过千门之厅,我不太好与你解释那是什么地方,只是你想要成为顶尖的炼金术士,这是必不可少的一个过程。”
方鸻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他几乎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奥丁看他神情,也并不意外:“一般人很少会有门路听说这些事情,因为守塔人不会轻易打开千门之厅,除非付得起等量的代价。”
“……所以大公会与军方,才有这样的能力。Loofah当年是走了蔷薇十字军的门路,加上冥给她做担保,虽然她的后来的表现,也对得起当时看好她的人的期望。”
方鸻这才听明白了,对方之前在门后与安洛瑟交谈的那番话的含义。他怔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奥丁先生,你打算让我进入千门之厅……?”
奥丁将一张银色的叶片,丢到他面前——那叶片正是进入千门之厅的凭证,但口中仍答道:“你还不够格——”
看到方鸻拾起叶片,这位战士之王才答道:“我不是炼金术士,没有进入过千门之厅。只知道那个地方位于夏尽高塔——在这里的西边,棕红木林深处。那是南境最传奇的地方之一。千门之厅内有一千扇门,但至于能推开多少,每一个人的能力皆有所不同。”
他继续说下去:“能不能进入千门之厅,是看炼金术士可以不可以推开前三十道门,如果连三十道门也进不去,那就说明连门都还没入。”他看向方鸻道:“若你能进入,说明我没看错人,但如果进入不了,就当是芬里斯一事的奖赏好了。”
奥丁似乎想起了什么,悠悠叹了一口气:“早年间此地的守塔人欠我一个人情,答应可以为我完成两件事,这两个机会我皆用在了千门之厅上。就算失败,芬里斯的十万人的性命,也对得起这个人情了。”
方鸻捧着那张银色的叶片,一时有点出神。
他怔怔地问:“那么当年Loofah推开了几扇门?”
“除了冥之外,Loofah那小丫头谁也没告诉。但我想那不会是一个小数,我听冥说,他们工会历史上从未有人达到过那个数目——包括她自己在内。”
“当然冥自己其实也不算什么,”奥丁答道:“毕竟他们工会历史上曾经出过两任工匠十王。”
能把冥女王称之为不算什么的,在国内恐怕也就只有面前这位战士之王才有这个口气。
但眼下方鸻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听了奥丁的话,他心中对于那千门之厅愈发好奇,只再问道:“那么奥丁先生,你们公会历史上也应当有过记录吧?”
“二百三十扇。”奥丁言简意赅地答道。
方鸻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虽然比不上Loofah,但至少应该也不至于三十扇门也推不开罢?
他心中的想法,显然表现在了脸上。奥丁看了便嗤之以鼻,摇头道:“别想太多了,以你现在的水平,我看很难推得开前三十扇门——”
他停了一下:“这是战斗工匠的至高试炼之一,不说选召者,古往今来参与过这个试炼的原住民也并不多,几乎无一无名之辈。甚至有一些在进入千门之厅前,便早已誉满天下。”
“就说Loofah,当年她进入千门之厅时,也是好几个大公会共同看好的新人之一,”奥丁抬起头来:“你呢?”
“沾口精灵酒都能睡一天一夜——”
方鸻脸一红,忍不住咳嗽一声。但这和精灵酒又有什么关系,除矮人之外——战斗工匠多半是不喝酒的,因为会影响计算力。至于矮人,那是因为这些地底住民通常还兼职矿工与战士。
这些古板的民族实在喝高了,卷起袖子、抄起战斧上去肉搏就可以了。
他咳嗽一声之后,才问道:“但既然如此,奥丁先生为什么还会带我来这里?”
“我不说过?”奥丁答道:“主要是为了芬里斯的事情——而且你战斗力实在有些惨不忍睹,但总算还有点潜力,不算是无可救药。”
方鸻听了一头黑线,他有那么不堪么,从精灵遗迹这一路过来,尤其是旅者之憩一行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勉强还算得上是可堪造就的。
当然,他还没野心大到可以去与Loofah这些传奇的天才相比的程度。
但也不至于朽木一根吧?
在这位战士之王口中,他更像是好像不挽救一下,马上就已经要自己烂在地里了一样。方鸻隐隐有些腹诽,觉得对方有些夸大其词了。
至少芬里斯一战,大家不也交口称赞么,对方当时明明见证过这件事。
只是奥丁在一旁看了他一眼,便看出他的小心思,冷笑道:
“我记得你上次说你在调查芬里斯的事情?”
方鸻楞了一下,的确他上一次提起这件事,还是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山洞之中。当时他在篝火边,与对方说起这件事时,本意是希望对方可以重视起来。
或至少让Ragnarok不与暗影王座走得太近——
毕竟这位战士之王当初也是芬里斯事件的‘亲历者’之一,对龙火公会与听雨者的事件的认识,应当比任何人还深。但当时交谈的结果,是当时对方只看了他一眼,但便未接口。
这也让他不敢将后续话题深入下去。因为担心Ragnarok或许原本就与这件事纠葛太深,甚至于超竞技联盟,其实经历了南境的事件之后——他心中也没那么信任。
但没想到,对方这时会忽然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来。方鸻看着这位战士之王,一时之间也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回答。
所幸奥丁也没打算让他接口,只继续道:“其实关于拜龙教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他看向方鸻,“但是知道为什么上次我不和你谈这个话题?”
方鸻摇了摇头。
“那么你多少级?”
“十、十五……十六级。”方鸻这才想起自己在都伦升了一级,只是经验还没来得及花完,连忙改口——好让自己的等级,在这位战士之王面前不显得那么单薄。
但奥丁听了还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十五级?”
“是、是六级。”
“有区别?”奥丁摇头:“所以别人十六级在干什么?你十六级在干什么?你心里没点数?还是你以为拜龙教皆是一群新丁,对付不了你?”
“可是——”
“你是不是通知过星门港与银色维斯兰?”
方鸻老实地点了点头。
奥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这够了,这正是你毛病所在,这些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一个新人,尽到自己责任就可以了,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
他无情地指出这一点:“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应当清楚自己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是提升实力。”
方鸻不禁哑口无言。
虽然对方说得的确有道理,但有些时候,这不是事情主动找上门来了么?在都伦也是,在芬里斯也是——他其实当然是想要提升实力的——问题是仔细想想,好像还是在这些事件之中他升级最快。
历过一次芬里斯事件之后,升了多少级?经历过一次多里芬环境,又升了多少级?
一般人有这个升级速度么?
当然了,风险也是巨大的,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方鸻也愿意选择安稳一点的升级方式的。
但奥丁当然不知道他心中这些有口难言的复杂想法,只看了他身后的床一眼,这才答道:“所以老老实实别想那么多,离开门还有七天,你还有一天可以休息——然后接下来几天,我来给你安排一个特训。”
“特训?”方鸻一怔。
他不由心想什么时候,战士也可以给炼金术士特训了。还是说,战士之王特别不一样,掌握了一些普通战士无法掌握的技巧,以至于炼金术士也用得上。
只是奥丁深深地看了看他,这才开口:“当然不止是我,你放心——我找了一些人来,准备让他们给你好好会诊会诊,看看你还有没有救——”
说完,他才转身推门而出。
只是推开门走出去之后,奥丁忽然之间反应过来一件事。
对方现在才十五级,那他在芬里斯的时候是多少级?他下意识怔了一下,忽然之间产生了一种自己之前是不是听错了的感觉。但回头看了看门,又不好意思再回去问。
只是想了一下之后,他还是摇摇头选择离开。
……
“你要回去?”
叶华有点意外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进入三月之后,北境也早已风雪消停,但积雪仍覆盖在广阔的山林之间,远远看去,在阳光之下白茫茫一片。但融雪的过程早已开始,冰晶化为雪水,潺潺汇入附近的溪流之中。
河水解冻之后,上游偶尔还流下一些冰层,远远看去,河面一片闪光。
埃南—莫德凯撒看着远处的景色,越过圣弓峰之后,便距离南境不远。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而今除了菲奥丝还下落不明之外,一切几乎也没什么再可以担心之处。
但他回望一眼北方,还是摇了摇头:
“苏菲女士给我看了那盔甲,那的确是我兄长的盔甲,但他在风雪之中失踪才不过一两周,那盔甲不至于锈蚀成那样子。”他轻声答道:“都伦虽然暂时安稳下来,但叶,你我皆知道,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已,真正的问题并未解决。”
他微微一停,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担心我父亲,无论我和他关系如何,他皆是我父亲。而且你应该清楚,眼下我父亲才是南境稳定的关键,他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
叶华并未开口,其实他并不见得希望南境继续稳定下去,因为稳定的局势对于他们眼下的处境并不一定是好事。他是希望埃南能成为旧同盟的一面旗帜,让南境的贵族也加入他们。
否则单凭选召者,其实很难与超竞技联盟周旋,尤其是在后者与宰相一派结盟的情况下。
他本来寄希望于星门港可以介入,但自从都伦一战之后,星门港始终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态度,既不介入,但也不插手帮忙收拾超竞技联盟的烂摊子。
这眼下的局面,反倒叫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埃南显然其实也明白叶华心中所想,他与方鸻不同——并不是对于政治一无所知的天真,只是两人的关系,让他并不将这一点说破而已。
他去意已决,只答道:“德丽丝那边有叶先生与希尔薇德照顾,我也可以放心,伯爵大人的委托,我算是完成了。我心中也更担心菲奥丝,所以都伦我必须得回去。”
两人认识已久。
叶华显然很清楚这少年的性格,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已决定,我也不再劝。只是艾德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连他自己也搭进去了,你要回去,难道对于他没一个交代?”
埃南怔了一下。
这才想起当日把自己从乱局之中救出来的那个少年。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