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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多日奔波,来到了楚国的王城郢都,他把卦摊儿摆在了郢都的大街上。
郢都的大街上多了一个算命的,这对于郢都和郢都的人们来说,一点儿也不稀奇,因为郢都是王城,郢都比宛城大得多、繁华的多。但是对于范蠡来说,路上的所见所闻和郢都看到的一切,让他感到震惊。一路上,他看到许多破落的村庄、荒芜的田地、流离失所的难民,内心深深的难过。身处宛城的时候,他感觉那里的百姓是艰辛的,可是现在看来,相比于很多地方来说,宛城的百姓竟然是幸福的!楚国如此之大,到底有多少荒芜的田地和流离失所的难民呢?
进了郢都,短短的几日,他看到了那里的繁华,也看到了破败和堕落。达官贵族们衣着华丽、油光满面,时不时高头大马、轻车华辇,簇拥而过,差役和官兵动不动耀武扬威、吆五喝六,吓得商贩和百姓纷纷躲避,高楼华宅里飘来酒肉的香味、传出歌声和音乐,衣不蔽体的乞丐却趴在冰冷的街头。这就是我们的王城啊,这就是我们的楚国!
范蠡每天游走于郢都街上,一边算卦,一边结交些三教九流,一边打听些朝野之事。他很想听到君王是如何的贤明,将相是如何的忠勇,政治是如何的清明,百姓是如何的安乐,可是他听到的,恰恰都是相反。他曾经以为,天地昭彰,朗朗乾坤,人世间虽有一些私利的纷争和无端的邪恶,比如南村抢了北村的女人,李四占了王五的田地,盗贼偷了郑渚的稻米,这都已经是够邪恶的事情了,没有想到,比这邪恶的事情多得多!他曾经以为王侯将相即便没有那么高洁的品性,也不至于做出令人不齿的行径,但没有想到,他们的行径竟然如此的卑鄙下流乃至于丑恶龌龊!他不相信,楚国人民尊敬的大王竟然竟然抢走了儿子的老婆,位极人臣的国相竟然会伸手向他人索取贿赂,忠臣的劝谏抵不过奸佞之徒的几句谗言,百姓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楚国竟然掌握在几个卑鄙小人的手中!
范蠡看不到楚国的前景,看不到楚国百姓的希望,更看不清自己的命运,每一天游走在大街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听着纷繁复杂的事,他的心没有一刻安静过。晚上回到那个小小的客栈,他从布包里拿出一把竹简来,坐在卧榻旁边,趴在油灯下面,时而长吁短叹,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奋笔疾书。他想起想起家乡的山山水水,想起父老乡亲,想起自己含辛茹苦的兄嫂,想起师父,想起红螺姑娘,想起文种兄,想起破败的村庄和可怜的流民,想起自己遥遥无期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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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随便找点吃的,冷了找个避风的地方,困了靠着南墙弯儿打个盹,范蠡就这样每天流浪在郢都的大街上。
这一天傍晚,眼看街上的行人少了,范蠡正准备收摊儿,忽听有人喊:“卦师慢走,我有一事相问。”
范蠡抬头,却见迎面走过一个人来,只见他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面容清瘦,双眼有神,步履轻捷,颇有些异于常人。他打量范蠡一番道:“请问先生可卜人生运势?”
范蠡道:“不卜人生运势。人生在世,虽天地造化,然而机缘莫测,瞬息万变,不可卜也。”
来人:“可卜贵贱贫富?”
范蠡:“不卜贵贱贫富。富贵者不仁即为贫贱,贫贱者仁义即为富贵,盖因其尽在人心。”
来人道:“可卜吉凶祸福?”
范蠡:“不卜吉凶祸福。祸福本无常,老子曰: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来人:“先生好生奇怪,左右不是,你到底能卜算些什么?”
范蠡:“辨阴阳之理,顺天道而为,就事论事,指点迷津。”
来人:“也罢!正有一事想问。我欲自此远游,去往哪个方位可好?”
范蠡看一眼来人道:“万事皆有由头,请先生摇个卦吧。”
那人捧起三个桃核摇了六次,范蠡掐指一算道:“以问卦时辰来看,先生本命属土,然而五行缺木,有根本而无枝叶。以先生卦象来看,此卦为八卦中之“坎”卦,坎为水,土克水,水生木,先生欲远游,宜向水多之处。水多之处,莫过于东南水乡泽国,有利于先生得遂心愿,先生认为如何?”
那人道:“先生可否测得,我此去所为何事?”
范蠡沉吟片刻道:“世人远游者,无非为功名利禄、访亲探友、游玩山水,然而见先生卦象独特,非寻常所见,故不敢妄测,望先生见谅。”
那人面带喜色,抱拳道:“先生句句高论,令我心胸洞开,钦佩万分。请问先生高姓大名,可否请先生到酒馆一叙?”
范蠡:“萍水相逢,不敢叨扰先生。”
那人:“哪里哪里,是我叨扰先生,还望先生赏光!”
范蠡:“也好,我已多日滴酒不沾了,哈哈哈……”。
***
酒馆坐定,要了些酒菜,两人畅谈起来。
那人:“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高姓大名,何方人士?”
范蠡:“在下范蠡,宛城人氏,游走江湖混口饭吃,不值一提。请问先生呢?”
那人:“在下计倪,也是游走江湖之人。见先生青年才俊,潇洒倜傥,却在街头卖卦,心生好奇,所以卜了一卦。果然不出所料,先生精通阴阳五行之说,妙语高论,绝非卖卦谋生之辈,先生就不要过谦了!”
范蠡一抱拳道:“哈哈哈,先生所言,令范某惭愧。然而正所谓惺惺相惜,我倒是看先生仙风道骨,气度不凡,深藏不露,必为高人,非我范某之流所能及也!”
计倪:“范先生言过了!实不相瞒,我乃晋国王室之后,游历天下各国,也曾与楚平王谈论国事,为其霸业出谋划策,忠言劝谏。然而平王不能从谏如流,行事有违天道,导致朝野荒废。如今平王已丧,昭王年幼即位,朝政由公子令尹等把持,朝纲难振,楚国危矣!计倪有失所望,故欲离开楚国,向东南吴越游历。未曾想,范先生一卦,竟然测得我的心机,不能不令人钦佩啊!”
范蠡:“适才班门弄斧,实为抛砖引玉,还请先生多多赐教!以范蠡看来,天地阴阳,卜筮之术,虽隐藏鬼神之事,然而天地人道,必有其契合之处。先生试卦,范蠡有幸言中,也是与先生有缘啊!”
计倪:“听先生之所言,精通天地阴阳之道,颇多精妙之处,不知先生师从何人?”
范蠡:“范蠡自幼喜好此道,常观看卜筮祭祀之事,略有所得。两年前遇到高人指点,精心传授,茅塞顿开。然而本人愚钝,且并不专心于此道,因此所学并不透彻。至于我师从者何人,因师父有言在先,不敢相告,还请见谅!”
计倪:“计倪本不该为难先生。然而我见先生之所学,与我之所学如出一门,因此好奇,还请先生能透露一二,不胜感激!”
范蠡思虑片刻道:“也罢。见先生非世俗之人,我便直言相告,想我师父也不会怪罪。我师父为乃辛文子,人称渔夫者是也,不知先生可曾听说?”
计倪大惊道:“辛文子,渔夫?!怪不得,怪不得啊!”
范蠡:“先生何出此言?”
计倪:“先生有所不知啊!你师父乃宋国人氏,曾师从楚国名师老子,得其道德学真传,阴阳义理无所不精,用兵治世无所不通,著有《文子》一书,名冠天下。实不相瞒,本人也是老子的学生,有幸得其精心栽培。你师父文子是我计倪的师兄啊,虽然未曾谋面,但计倪对他钦佩有加。正因为师出一门,且皆为云游天下之人,世人常将我与你师父文子混淆,称我为渔夫,实在惭愧啊!”
范蠡听得大惊:“如此说来,先生长我一辈,该是我的师叔。师叔在上,请受徒侄一拜”,言罢赶忙起身,伏地叩头。
计倪:“先生不必多礼,先生请起”。计倪扶起范蠡,上下打量道:“有如此徒弟,可见师兄之风范了。见先生如见师兄,也算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范蠡:“范蠡有幸见到师叔,喜出望外,望师叔多多教诲,”
计倪:“先生非泛泛之辈,必不会久居人下,请问当下如何打算?”
范蠡:“正如师叔所言,我街头卖卦也是权宜之计。生为楚人,一心想为国效力,建功立业,无奈范蠡出身贫贱,报国无门,建功无路,出头无望,只好等待时日,谋求机遇。范蠡该当如何,还请师叔指点迷津。”
计倪:“当今楚国,奸佞当道,贪渎横生,有德之人不得伸,有才之士不得出,先生身为平民,确实不好出头啊,我深知先生苦衷。不过以先生之才,断不会走投无路。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范蠡:“望师叔不吝赐教”
计倪:“大丈夫在世,当能屈能伸,能高能低,不可拘泥于一言一志、固执于一事一物,只有顺天道而为、随天时而变,方可立于不败之地。先生谋求入仕为官,虽为家国天下、黎民百姓之大计,但以先生目前处境,实在为难。然而街头卖卦,也非长久之计,先生不会甘心于此。计倪追随师父老子多年,学习治国之道,热衷于货殖经营之算术,颇有些心得。物有多寡,货有贵贱,买卖之业者,以有余补不足,流转货物,贱买贵卖,世人称之为贱,殊不知实为民生之大计。先生何不暂且屈从其业,一来存身,二来积蓄,以待后日。”
范蠡:“先生所言,范蠡深受教育。我本贫寒之人,何谈高低贵贱,只是这买卖之业,范蠡所知甚少,其中奥妙,还请师叔多加教诲”
计倪:“货殖买卖之道,虽有高深之处,然而也有章可循。简言之:货有多寡之虞,旱则资舟,水则资车,观其有余不足,则知货之贵贱,贵极则反贱,贱极则反贵,贱则取之如珠玉,贵则抛之如粪土,取利一分以上、三分以下,顺天道,和人心,天道酬勤,必有所得。”
范蠡:“师叔所言,令范蠡心中豁然开朗,若有所悟。范蠡有意从事买卖之业,师叔若不做出游打算,范蠡愿追随师叔,多受教诲。”
计倪:“先生志向并不在此,然而作为权宜之计,也可一试。当下之时,以先生之天资,不必计倪多言了。我出游之意已决,近日就要动身。”
范蠡:“只可惜不能聆听师叔更多教诲,范蠡心中不舍”。
计倪:“多谢先生心意。你我有缘,他日定然还能相见,就此别过吧,祝愿先生早日宏图大展。”
叔侄两人又对饮了几杯,依依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