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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1）没有意料到的退稿
天气非常的炎热，城市里尽管也说开阔，仍不似乡村那样的开阔可以感觉到田野吹来的微风，只是，那密密扎扎挤在一起的各色楼房还是能够遮得住一些太阳光的直射，有一些阴凉，还是给过往的行人有一些凉意。
阿威背着自己精心地花费了十年心血凝成的小说稿，独自行走在省城出版社的那条僻静的小巷里，心情显得十分的沉重，以至于他几乎都感觉不出那天气的热度了。
古人有一句心寂自然凉的话用在此刻阿威的身上真是非常的贴切的。
因为这一刻他的内心有一种特别的寂静，有一种快要死了的感觉。真的，他没有想到他自己会失败的，从一开始收集素材，中间的加工写作，到最后这部二十多万字的小说成稿，阿威的脑海里几乎就没有升起过失败这两个字，自然也就没有失败的概念，他非常自信。他自信他的这部书会成功地走向社会走向读者走向它应该走向的高度。
然而，今天他却失败了，而且可以说，他是彻底的失败了，失败的叫他自己到现在都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数月前，省出版社文艺室的那个李姓的编辑对他的书稿所下的称赞有加的结论，以及他自己在这种结论的自我迷惑下，几个月来，跟出版社的那些编辑之间的往来，跟那些出版商之间的交往，还有跟那个火锅店的老板霍丽丽的丈夫，那个书商所私下里议定的有关稿酬——一个令他十分眼热的钱数，单位上一些他很要好的朋友，譬如：芹等，对他创作才能的恭维，……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迷迷蒙蒙虚虚实实令阿威的神情都变得恍惚了。
是呀！关于文学欣赏具有个体差异这个文学概论的基本要求，对于曾经下功夫学习过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阿威来说，应该不难理解。只是，很可能是他自己想急于出版自己作品的心理在作怪吧，阿威把那个李刚编辑个人对他自己作品的评价幻化为大家对他作品的评价的普遍性，在自己的意念中固执的试图去让所有看到他的这本作品的人都会有那李刚编辑的评价和感受，其实，那是不怎么有这种可能的。
阿威在自己的又一次碰壁之中似乎渐渐的意识到了什么。
甚至，几个月前那个牛副总编热心的介绍他到那个火锅店的老板霍丽丽的老公钱老板跟前的那件事情他现在都有一点怀疑了。
他们把自己的作品像球一样的踢来踢去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样的猫腻有什么样的用意呀？是不是考虑该给出版社的编辑或是那个牛总编送点礼还是什么的？这个年月似乎不送礼靠二指头干沾盐办成的事儿没有几件。
从那个书商钱老板和牛总编不同寻常的关系上，阿威明确的感受到他们之间在出版书籍的时候，应该是有某种特殊利益相关联的，难道这种利益会小过自己给他们送得礼物吗？
这一点，打死阿威，他都不会相信的。
难道在自己这本书上面，那个书商没有遵守圈内的规则，给那个牛副总编她想象中的预期的酬劳吗？
为什么这个牛副总编在对自己小说出版与否的态度上采取了跟上一次截然不同的态度，先恭后踞？
……
一阵急促的汽车刹车的声音，使得阿威那恍惚的神情变得略微清醒了些，他从那马路上的斑马线中间急急地躲避到街边的时候，回头看着那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从自己的面前驶过，那个驾驶员似乎对自己骂骂咧咧不依不饶的样子时，那脑子里这才又一次的回忆起不久前所发生的一切了。
省人民出版社三楼的文艺总编室里，还是那个体态有点儿发胖的个头稍高的被书商们尊称为牛姐的副总编辑。
她和阿威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面了。
这个看起来面相保养的十分年轻，面部表情十分丰富的省文化界有名的女领导，面对着有些局促不安的阿威和那个提了一包钱准备购买书号的书商钱老板，正在给他们谈着阿威的小说《痴劫》目前还不能出版的理由。
阿威还清楚的看到，牛副总编辑的手指显得特长特白，指甲上似乎还涂上了一层那种浅色的指甲油。她伸出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棵脏色的细长的带着长过滤嘴的香烟，大拇指很夸张地张开着，随着她那似乎极富感情的谈话，那夹着烟卷的左手，便在她那涂了口红的嘴唇与肩膀头之间来回的舞动，那不大不小的略微右斜的还有点儿三角的眼睛在哪里放着异常的亮光。
“……啊！这部小说嘛！现在要出版的话还不成熟。我们审过稿子的，主要的理由有这么几点。首先说得是文字的功底。这部小说表面上似乎读起来通顺流畅，但是，只要仔细地看来实际上那文字水平是很粗很粗的，还需要作者，也就是你，你叫阿威，是吧，要下很大的功夫来锤炼。其次嘛！就是这个故事情节上显得有些单调有些生硬，这是这部小说不成功的最主要的一点。是呀！你写了三个寡妇的生活，对吧？嗯！对！三个寡妇。”
她看着阿威在那里默不作声，便又赶紧吸了一口烟，又低下头来急忙翻看着手中的稿件，从自己的鼻子里口腔里喷着那烟，自问自答道。抬起头来，她看到那书商钱老板还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似乎才记起他是干什么的了，立马朝他挥了挥手，说道：“这样吧！钱总，你如果还没有别的什么事，现在可以离开了。这剩下的事情是我们编辑和作者之间关于文学创作上的事了，跟你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嗯！这个…你看……。”
书商钱老板看了看阿威，脸一红，有些不自然了，他还想着别的理由试图想说服那牛总编什么的，便抬眼献媚的看着她的脸，嘴里哼哼唧唧的吱唔着还想给她解释些什么。
可没容他说出什么来，却就见那牛总编朝他一挥手，似乎显得极为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你的意图我也很清楚，你就是为这个书稿争取个书号是不是？可是此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稿子不行，稿子不行，达不到出版的质量要求，我们的编委是不同意的，所以我这里是不能给你开这个绿灯的，你怎么就这样不开窍啊？”
后面的这个啊字，她似乎提高了音节。
那书商钱老板毕竟是在生意场上混惯的，知道牛总编这提高了音节的啊字里所表达的实际含义，连忙点头哈腰的赔着笑脸对着那总编和阿威说道：“哦，那好，那好。我知道了，牛姐你们忙，阿威老师你们忙，我就不再打扰你们了，咱们改日再会…再会。”
说完，又转过脸来特别地意味深长的看了阿威一眼，微微地耸了耸他自己那显得不是很宽的肩膀，便就提了他自己的钱袋和那个大哥大电话手机出门走了。
阿威并没有完全理解那个钱老板的这些不同寻常的表情，看着他的背影在那里发愣。
“真是个二百五！”
那牛副总编看着走出去的那书商的背影，也不顾及什么别的，当着阿威的面在嘴里骂了一句，这才回过头来，看着阿威问道：“奥！我们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
迷惘的阿威这才急忙回过看那书商的头来，匆忙的给她提了个醒说道：“是有关的故事情节方面。”
“嗯，对，这是第二个方面吧?”看到阿威在那里茫然的点头，她又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徐徐地吐了出来，接着就又说道：“这个故事情节嘛，也显得不那么感人。是吧！譬如：……。”
她坐在那里似乎在竭力地回忆着阿威小说中那不怎么感人的故事情节的例子，可是，她却譬如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个有关于这一方面不足的道道来。
也许，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便又随手拉过了阿威的那书稿，当着阿威的面在那里翻看着那小说稿，现场寻找那小说中她自己要譬如的情节了，可慌乱中临时拾起的那小说中的情节描述都说得有点儿驴头不对马嘴了。
大概她自己也意识到如果自己再这样和阿威谈下去，便会彻底的暴露出她自己根本就没有顾上翻阅这本小说稿而给作者贸然下结论的事实。或许她的脑子里又一下子意识到依了她自己这个堂堂的副总编辑的身份，根本就没有和阿威这样的一般水平的文学爱好者做长谈的必要了。说白了，她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不是一个水平，不是一个级别，她自己也没有教导面前的这个业余作者怎样写作的义务，所以，她干脆把那手中的烟卷上已经燃得较长的烟灰往自己面前的那个红色的带有不规则花纹的玻璃烟灰缸里磕了磕，嘴里也使劲地咳了一下，索性从那翻着阿威的小说稿上抬起头来，看着在自己的面前坐着的毕恭毕敬却又面带了满脸迷惘的阿威说道：“总之嘛！你选择的这个主题还是很不错的，也是挺有现实意义的。再说了，今年又是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在中国北京召开的时间，有关妇女生活的作品还是挺抢手的，也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把我们中国妇女的形象，特别是我们西部农村妇女的形象推向全国人民面前，推向全世界，这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嘛！是我们文艺工作者的义务呀！你说是不是？”
不等阿威回答，她便继续地接上了自己的话题。
“是这样的，你的作品中主人公的形象也不是太高太大，也不是很丰满。我们的意见，你听着，是我们编辑部集体的意见，你也不要再想着找别的关系了。你还是先把稿子拿回去，按照我说的好好地再加工加工，认真的再反复修改修改，然后，你拿回来，我们再组织相关的责任编辑给你重新看看，再审定一下，再给你加工和润色润色，你看，这个意见如何？”
阿威在那牛副总编总结性发言中，他的大脑里又出现了幻觉。
眼前似乎在摆放着一块已经出窑的砖块，旁边的这个有点话多的老太太在那里啰啰嗦嗦地喋喋不休的指责着这块砖头，不是说这块砖的样式不对，就是说这块砖的颜色太淡，还有又指责这块砖的份量太重，总之，说要修改这块砖。
于是，阿威的脑子里立马想到，这块砖的命运就只有两条，要吗，干脆扔掉不用；要吗，干脆砸碎了重新烧制……。
及至听到那牛副总编在问自己话时，他像是才从那睡梦中惊醒一般，用迷惑不解地眼光在那里看着直勾勾的眼神盯了自己发问的那牛副总编。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阿威看到的不是她的高傲不是她的尊贵，而是一种令他自己感到浑身十分的不舒服的表情，按道理，这种表情应该不会在她这种应该是高贵的有地位的事业有成的而且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脸上所产生的东西，可是，敏感的他还是从她那不大不小的有点儿三角的眼睛中射出的目光中突然看出了一种令他自己心惊肉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