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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府里没有主将,只有各师的司马。秦军败退,大部分司马都不想退兵,然而又担心兵甲真如庄无地说的那般会故折损。鄂曹最后一记大力劈砍打破了众司马的担忧,奈何无言以对的庄无地仍不肯答应击鼓,说要等熊荆传讯返回,事情于是僵在了这里。
熊荆并不知道楚军幕府有关后退和前进的争执,他绕着秦军幕府奔驰一圈后,看到了被轻骑救出出的妫景。战马中箭他随即摔下马,小腿的不便使他折断了腿骨。
“秦人、秦人荆弩……”妫景欲哭无泪,他倒在雪地上眼睁睁看着三百多骑重骑冲向短兵阵列,然后又看着他们像景胜那六百多骑那般覆灭。“钜甲、钜甲……”
荆弩是楚军重骑覆灭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兵甲。熊荆不解的问:“钜甲如何?”
“秦军酋矛直入钜甲,我军骑士皆被刺死,钜甲不固也!”妫景凝噎,脑海里回忆刚才重骑冲入短兵阵列的那一幕,他看到数名骑士被秦人的酋矛刺穿、串起。
“钜甲?!”熊荆不敢置信,他从不知道钜甲会被酋矛刺穿,那可是全新的甲胄啊。
“禀大敖,钜甲皆劣……咳咳咳…”上官豹头颅正要被秦人割下时,熊荆率骑冲来。他是冲入短兵阵列又冲出来的骑士。“臣之剑、剑……”看着熊荆,他话没说完便没有了声息。
“剑?”已下马的熊荆似乎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动作很是笨拙。楚军的战力有很大一部分建立在钜甲钜刃的基础之上。火炮因为秦军的骑兵优势,更多情况下只能固定在炮台,不能轻易移动。如果钜甲钜刃都有问题,那楚军该怎么办?!
骑士将上官豹紧握的剑交给了熊荆,这是一把备剑,备剑剑尖处不知为何被人斩断。见熊荆看着这个断口,妫景道:“臣之所见,长剑劈砍皆断也。唯有前刺,然前刺亦断。”
“断?”熊荆接过这把备剑,猛然斩向自己的手臂。旁人大吃一惊时,‘啪’,这把钜铁府制造的钜铁宝剑瞬间断成数节。他瞬间一震,疯了一样拽住一名身着钜甲的骑士,用自己的剑斜斩在他肩上,又是‘啪’的一声,宝剑无恙,肩膀处最厚的钜甲片竟被斩断。
“大敖,钜甲确实易损。”一个骑士主动站了出来,指着自己腰上的一块破洞。“幸臣妻所织莫向甲在身,不然……”
“莫向甲?”莫向甲就是锁子甲,新型骑甲出来后,骑士又一次更换了甲胄。莫向甲可以不穿,这样可以节省十几公斤的负重,但不是所有骑士都没有穿莫向甲,有些人穿了,有些人没有。
熊荆大概是疯了,他话音未落对准这名骑士就是一剑。钜甲薄木板一般被捅破,衣服内侧的莫向甲却坚韧的将剑尖挡住,顶的中剑的骑士连连后退。
“长津湖、长津湖……”他丢了魄一样念出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湖,所有人哑然。诸人却又不敢惊扰,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极其重要的事情,这可能就是钜甲破裂、钜剑折断的原因。
熊荆确实想到了钜甲破裂、钜剑折断的原因。他终究混过军坛,长津湖九兵团没有棉衣到底是后勤保障不利还是兵团自己疏忽大意,这是一个月经话题。长津湖之战,战区骤冷到零下三十多度四十度,士兵枪栓冻住拉不开,手榴弹不爆炸,迫击炮一打、甚至没打就炮膛就已破裂。机枪每隔几分钟就要射击,不然也会冻住,身管火炮射击速度则大大低于正常值……
寒冷是造成武器失效的唯一因素,也是造成钜甲破裂、钜剑折断的唯一因素。熊荆只能想到这里,无法想到更专业的原因。实际上,多数金属都有脆性转变温度,即在某个温度之上,金属是韧性的,比如现代钢板,其在纵向温度冲击试验中能吸收三百二十五焦耳的打击能量,然而当这块钢板处于零下三十度的低温,韧性会在某小段温度之后忽然变成脆性,原本能吸收三百二十五焦耳动能的钢板在温度冲击试验中只能吸收二十五焦耳动能。
磷的含量影响着钢铁的脆性转变温度(即在某小段温度后,韧性断裂突变成脆性断裂),磷越少脆性转变温度就越低,但哪怕磷含量低到百分之零点零一,未经特殊热处理的普通碳素钢仍然会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中发生脆性断裂。
还有其他因素,比如碳(普通碳钢每增加0.01%的碳,脆性转变温度提高2-4华氏度)、氧(0.01%氧可使纯铁的脆性转变温度提高两百度)影响着脆性转变温度的高低,以及熊荆钜甲钜剑中加入的镍。镍细化了晶体,加镍、铬的炮钢脆性转变温度低至零下五、六十度乃至更低。
冶铁与冶铜不同,冶铁的变数比冶铜多得多,十年时间不足以钜铁府积累足够多的数据和经验。地处南方的楚国也很少经历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但凡只要经历过这样的低温,不要调整任何元素,只要调整热处理工艺,通过正火细化钜铁内部的晶粒,就能得到脆性转变温度低得多的低温钜铁,只可惜这些都已经来不及了。
“大敖!大敖!”鲁阳炎终于喊了一句,将沉思中的熊荆惊醒。见熊荆看向自己,他伸手指向刚才击破的钜甲军阵。最前方的秦军军阵后撤,前半阵皆是钜甲的最后一道秦军军阵前进,两道军阵终于汇合在了一起,后方追来的联军中军对着败退的秦卒猛然冲击,惨烈的厮杀再度开始。
‘咚咚咚咚……’此前秦军幕府一直在鸣钲,现在忽然转为击鼓,熊荆惊讶。严寒之下钜甲破裂、钜剑断裂,可秦军为何还要进攻呢?难道他们……
熊荆看着两道汇合的秦军军阵发怔,他忽然想到全军尽墨的重骑。如果铁质兵甲全部因为严寒而冻裂,那秦军凭什么杀敌呢?他猛看向幕府外的短兵阵列。夕阳终究照射到了这个阴冷肃静的幕府,幕府短兵手上的的铜矛反射出黄金一般的光芒。
是铜!熊荆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予我铜矛、予我铜矛、予我铜矛……”两道军阵终于汇合,钜甲秦卒纷纷抛弃自己手上的钜矛、铁矛,抢夺溃退回来秦卒手上的铜矛。
四十七万步卒,钜矛有十六万支,铁矛有八万支,剩下的全是铜矛。本来这些手持铜矛的士卒就列在阵后,现在撤退恰好给十四万秦军老卒送来的铜矛。夺过铜矛的秦军老卒不是越过溃卒向联军挺进,就是用铜矛攒刺溃卒身后杀来的赵齐两军士卒。
铜及青铜都是优良的低温金属,当坚固的钜铁由韧性转变为脆性时,青铜仍然保持着常温时的韧性。赵卒一支追着秦卒猛刺,他们确实有些奇怪为何每次猛刺都没有刺死秦卒,可追击之下谁又会在意自己的武器是否断裂?
当最后几行溃卒倒地,秦军老卒手上的铜矛毫无征兆的刺来。早已习惯钜甲防护的赵卒并不闪避而是用手中的夷矛反刺。反刺的结果大出他们的预料,夷矛捅刺在秦卒钜甲上,钜甲破裂,可矛锋不知何时断裂,不能刺入身体;秦军老卒的铜矛也刺中他们,钜甲同样破碎,不同的是冰冷的铜矛顺利刺入他们的腹腔,冰冷深入骨髓。
“嘿!”秦卒低喝中抽矛,跨前一步铜矛再刺,后方不知发生何事的赵卒再度中矛。钜铁面甲瓦片一样破裂,铜矛直接扎入赵卒的头颅。再前进,再攒刺,追来的赵卒每每冲前就被秦卒刺死。
看见追击而来的赵卒被钜甲秦卒手上的铜矛轻而易举的刺杀,白林此时的感觉好像是在做梦,然而战场上的呐喊确实是真实的。站在戎车上的他指着联军的军阵大喊:“攻——!”
“攻——!”中军数万名秦卒跟着他大喊,高举着铜矛反奔向刚才追杀同袍的联军中军。不明所以的赵魏齐三军也呐喊迎敌,这时,犹豫不决的楚军幕府中止了钲声,羽旌前指,鼓声再起。
“大敖……”看到刚才败退的秦军反向联军冲去,鲁阳炎本能的感觉不妙。再想到刚才妫景和上官豹说的那些东西,想到熊荆刚才的解释,他无奈道:“我军败也。”
“不!”熊荆摇头。“我军未败!”
“秦人有铜矛,我军士卒兵甲皆无,我军败也!”权豳也大声道。“臣请大敖速返启封!”
“我军未败!!”熊荆先对着他吼叫。而后才对十几名轻骑骑士说道:“速速告之各师旅,我军阵后秦人尸首间有铜矛,铜矛耐严寒可杀敌,钜矛不能。再告之炮卒,火炮必要热而后击。”
“唯!”骑士大喝中而去。此时与秦军交战的是中军,楚军皆在左右,胜败确实不能言之过早。
“上马!”轻骑奔走,熊荆命令骑士上马。“镍钜者在前,莫向甲者在前,钜甲者在后……”
“荆王!”王翦脸上的笑容无可掩饰。看到秦军反冲向楚军那一刻他就笑了,秦军胜利了,钜甲钜矛皆被冻毁的楚军绝不是秦军的对手。他相信熊荆也明白这一点,他上马是为了逃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龙骑没有逃离,他们再度向自己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