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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阵是百阵之源,可方可锐,可密可疏,变化莫测。判断圆阵的动向不能看阵型,毕竟怎么看都是圆的,只能看主将旌旗所指。被前后包围的宫甲不可能投降,必要死拼突围,熊荆的马车居于圆阵中心,那马车前进方向便是宫甲突围的方向。
蔡豹调转车头的举动让车内的熊荆惊讶,也让不远处的景骅和吴申等人吃惊。这出于他们的算计之外,正常人都会往南面突围,那里才是王宫所在的方向。也正是如此,吴申的一千五百名死士被安排在南面,而王卒两千五百名苗卒则安排在北面。
死士由吴申亲自遴选训练,全部持铍。铍其实是铜剑末端加装了一根一丈多长的木柲,类似于矛,但与矛不同的是它的刃很长,毕竟剑最少有三尺;而且其两边有刃,除了刺还可以砍杀,最后一个就是矛在作战中很容易被敌人斩断矛头,铍发生此类事情的概率很小,因为它的刃很长。铍优势很多,后世也多有使用,比如唐代陌刀正形原于此。
与楚国环卫常使殳不同,吴国宫廷护卫多使铍。专诸用鱼肠剑刺杀王僚时,王僚的护卫便是‘夹立侍,皆持长铍’。吴申为吴王夫差之后,自然有一套用铍的技法。他那些死士人数虽少,但战力未必逊于人数更多的王卒。谁料,宫甲之将蔡豹不往南而往北。
“若之何?可否暂退?”申雍眉毛开始打结。昔日以戒备黄歇为名,说服楚王从洞庭郡抽调两千五百名苗卒赴郢编入左军,其实这些苗卒阵战能力未必强于楚人。
“万万不可退!”景骅和吴申异口同声。景骅是知道苗卒的底细,吴申则觉得退则气衰,于战不利。“即命砺风攻之。”景骅无奈之下只能以攻为守,下令砺风进攻。
“我等可死此地,殿下决不可薨于此地!”箭如雨下,耳边惨叫不断,蔡豹正召集十三名卒长议战。说是议战,时间如此紧急,他其实是在下令。“以我鼓声为号,服之卒、奋之卒、去疾之卒,你等三卒五人一列,务必死拒南面叛军,哪怕站至最后一人;介之卒、虎之卒、炎之卒……你等七卒以十人为列,务求攻破北面叛军军阵,以逐杀敌之弓手为要。夏、泄,你等两卒分于矛阵左右,伺机击北敌之侧背,期之卒谨守马车,保卫殿下。”
“末将誓死以赴!”十三名卒长揖礼,这时又是一波箭雨射来,不知是谁闷哼了一声。
“我只击一通鼓!一通鼓后,你等便北奔,痛击北敌,其后再破南阵,护殿下安返王城。”蔡豹最后叮嘱了一句,卒长们方领命离去。
箭雨纷纷,处于包围圈中的宫甲鼓声终于响了起来。鼓声不如叛军,但是短促、有力。随着鼓声,圆阵里的甲士以最快速度结成南北两道战阵:南面,是服、奋、去疾三卒组成的单薄阵列,这个阵列因为纵深只有单薄的不能再单薄的五人,所以显得宽大,达五十米。
以每人一米的间隙,三卒夷矛兵战斗时的标准宽度应该是六十米,可惜夷矛手被弓箭射死射伤不少,五人一列展开后勉强只有五十米。好在这个宽度与对面叛军的长铍方阵宽度相当——因为预判蔡豹会向南突围,所以长铍阵很厚,他们三十人一列,横在南面。
南面三卒,北面就是宫甲的全部主力了。值此之时,蔡豹只留下一卒剑盾兵保卫熊荆的安全,剩余兵力全部投入战斗。七卒夷矛兵结成一个宽度七十米左右夷矛方阵,两侧还各有一卒剑盾兵。因为北面射来的箭矢不断,这两卒剑盾兵结成龟甲阵,一百五十人紧紧缩在一起,此阵不是横面对敌,而是竖排对敌。每排只有三个,占了一点米左右的宽度,每列五十人,长度二十五米,最后一排剑盾手几乎挨着南面五人列矛阵的后方。
近两个月的苦练,宫甲环卫变阵之快让高处观望指挥的景骅等人叹为观止,尤其是以大盾结成的龟甲阵让吴申这个前大司马啧啧称奇,可这时候宫甲的鼓声忽然停了。七十米宽的夷矛阵开始前进,箭雨中不断有人摔倒,又马上有人补充。
这时一个粗犷的男声用楚语嚎叫起来:“士兮朅兮,邦之桀兮。也执戈戟,为王卫兮……”
是阵后留守的伤员在高歌,歌声犹如太阳,将恐惧的阴霾全部驱尽。随着这歌声,前进中的矛手们从踏步变作了小跑,气势一往无前。
“士兮勇兮,君之逑兮。也持矛殳,为王前兮……”歌声继续在唱,唱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连奔跑的矛手都在低吟。
“举戈!举戈!”敌军奔来,王卒军阵中,裨将砺风正放声大叫。
蔡豹刚才说只击一通鼓便进攻,其实因为变阵迅速,四分之一通鼓都没有击完他就停了。而砺风这个苗将按楚军惯例以为宫甲要一通鼓击完才会进攻,所以接到景骅进攻命令后他也召集卒长议战下令。待对面鼓停,他才发现大事不妙,赶忙命卒长回阵。
两军虽是结阵而战,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所以主将要站在巢车上观敌,同时又因为通讯落后,下达的军令无法撤回,所以需慎而慎之。砺风之举没错,错的是两军开战前距离就只有五十步,五十步只是六十多米,即便夷矛沉重,冲过去也不过是十秒钟的事情。
接敌的时间很短,王卒的军阵也存在问题——既然南面的长铍兵为防止敌人突围以厚为要,阵宽只有五十米,那么王卒就应该以宽为要,如此才能形成包围,防止熊荆逃走。
宫甲圆阵的直径有三十多米,两军相距五十步(六十余米),两者相加为百米。这个直径百米的圆,周长有三百一十四米,减去长铍阵所占的五十米,剩余两百六十米由两千五百人防守,其厚度无法超过十人;再减去最尾端的两名弓箭手,军阵真正的厚度只有八人,并且这八人还是四人四人前后分开布置,相互间隔了五步。
夷矛长四点七米,接敌的一瞬间,最前列的矛尖就捅穿了敌阵最前的两人,前进中根本没时间、没有空隙拔出矛头,最前排的夷矛手只能抓着矛杆继续往前捅,让穿过两具身体的矛头继续捅向第三人。人的身体阻力很大,很多夷矛穿不过第二具身体,即便穿过,也无法捅到第三个人,不过王卒队列是四加四,当矛头从第二人身体里穿出,第三个人已经吓傻;最前排夷矛手因失去武器侧让位置给身后第二人时,第二人的夷矛已经从第三人的身体里穿出,把第四人捅伤或者吓傻,然后最前面的这个四列方阵被彻底洞穿。
王卒戈盾手在前,等于是缩短了第二排矛手的杀伤距离,他手里三点五米的长矛要减去戈盾手大约六十厘米的厚度才能接敌;当戈盾手阵亡,他和夷矛手两两相对时,长矛又比夷矛足足短了一点二米,即使他被敌人洞穿,矛头也伤不到敌人。
“势如破竹,确是势如破竹!”蔡豹站在马车上,说着从熊荆那里学来的成语。他知道夷矛善于破阵,可这么迅速就把王卒的军阵破了,他是做梦也未曾想到的。
蔡豹感叹,景骅等人则面色全黑。不包围宫甲,那熊荆就可能逃了,包围宫甲,却不得不摊薄军阵,然后一什(十人)的厚度瞬息间就被宫甲手里的夷矛捅穿。若这是王卒军阵,被敌军凿穿还能想办法重新结阵再战,毕竟己方人多,但这些人是苗卒!
论翻山越岭、嗜血敢战,楚人自然比不过生活在山林之中的苗人,可论阵战,未完全开化、也未长时间训练的苗人则比不过楚人。七十米宽的军阵被夷矛阵凿穿,而原先夷矛阵两侧宽一点五米、纵深二十五米的龟甲阵,侧对着未破的王卒军阵忽然散开,变成宽六米、纵深一百米的战斗队形,然后从侧后向两侧的王卒反卷。
己方中军失利,敌人从侧后掩杀,列阵于后方的弓箭手很多来不及奔逃就被剑盾手的大盾撞到,然后被短剑刺死。四人一列后方的矛殳手虽然反应迅速,可敌人上来得太快已经近身,前方从短戈手又转不过来,只能被这些剑盾手一个一个刺倒。
两千五百人被一千人痛歼,这就是展现在双方将领眼前的现实,虽然中军两侧的王卒还在坚持,可士气已夺、军阵已破,连阵后的荆弩都被敌人缴获。
景骅脸色不再是发黑,而是面如死灰。
整个计划他除了杀黄歇,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日夜思考如何用四千名步卒截杀熊荆。一千五百人的护卫并不出他的预料,毕竟东宫之甲本来就有十五乘,他没想到的是腹背受敌中,宫甲破阵居然如此之快、如此之烈。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已经开始进攻的长铍阵了。只要长铍阵能趁宫甲主力与王卒纠缠在一起无法回援时,突破那单薄的五列矛阵,然后杀死熊荆,那目的就达成了;要是突破不了,熊荆即位为王,那大家就等着诛三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