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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健和李东阳的骇然是有道理的,九江大捷才没有过去一个月,这才二十多日出头,又是来捷报了,现在宁王已经回防南昌府,若是再来一场大捷,就应当是宁王已经束手就缚了。
宁王的实力不容小视,谋划了这么久,纠集了十万之众,按理来说想要平叛没有半年之功是不可能的。
至少内阁这边,也做好了持久作战的准备,可是现在一封捷报,让刘健觉得匪夷所思。
他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朝那书吏点点头,待捷报递上来,翻开一看,刘健的脸色更加复杂。
放下奏书,刘健语气平淡的道:“南昌城已经告破,叛军飞灰湮灭,柳乘风已经进驻南昌。”
“这么快。”李东阳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前些时日,那柳乘风不是还上了一道奏书,说是没这么快攻城吗?”
刘健淡淡一笑,道:“宁王要登基,事发突然,于是只好强攻了。”
李东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此前宁王还只是自封监国,打着靖难的旗号,可是一旦在城中登基,柳乘风就是再蠢也明白必须要有动作了,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攻城,幸好地是,不管如何,至少这叛乱总算平息下来。
刘健又道:“宁王已经授首,捷报中说,这是宁王想要反抗,柳乘风万般无奈之下提剑杀死,至于宁王的亲族……”
刘健很是复杂。随即深吸一口气道:“宁王的亲族已经全部伏诛,总计是一百七十三口。一个不留。”
李东阳骇然道:“他的胆子当真是不小,宁王有错。按理说是该遗祸三族的,可是宁王是宗室,他的亲族也是宗室,不管怎么说……”李东阳叹了口气,苦笑道:“柳乘风这个家伙先斩后奏,可是手段未免也太狠辣了。我明白了。他知道,宁王这罪魁祸首就算是犯下了这滔天大罪,也未必会处死,更不必说那些宗室的亲眷了。皇上虽然仁德。可是对宁王已是厌恶到了极点,可是杀死宁王祸及三族,皇上便是想做只怕也做不得,既然皇上想做又做不得,这柳乘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替皇上把这事做了,再来先斩后奏,别人就算要叫骂,也只会骂到他柳乘风头上,皇上遂了心愿,而他柳乘风招了骂……哎……”李东阳重重叹了口气。道:“柳乘风能有今日,靠的绝不是运气,这个人心思太深了,手段也太辣了,可是偏偏这么深的心机,这么辣的手段,却总能为君分忧,做别人做不得的事,做皇上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只凭这个,柳乘风又怎么会没有圣眷呢?”
刘健冷冷一笑,道:“依老夫看,他这叫哗众取宠,巧计媚上,挖空了心思去讨宫里的喜欢,这是小人的行径。”
李东阳默然无语。
对于刘健的评价,李东阳是不敢苟同的。事实上他和族弟李东栋,偶尔也会相会,也免不了会闲聊,只不过他们的闲聊也只是闲聊而已,决计不会谈及内阁和锦衣卫的争端,大家都有这个默契。
而前些时日,恰好也曾谈过平叛的问题,当时李东栋就说,一旦宁王的叛乱平息,朱觐钧阖族必定诛灭。
李东栋给出的理由是,柳乘风虽是个凶人,可是自有他的一套世界观,这个世界观很简单,就是血债血偿,此次平叛,牵连甚大,江西那边因此受到波及的人口足有百万之多,死伤的将士至少数千甚至上万,新军的损伤也不可避免,在还是最好的结果,而对这个肇事者,柳乘风可谓恨之入骨,他甚至说过,若是农民没了活路扯旗造反,或许还是其情可悯,就算造成了损害,引发了动荡,这也是朝廷自身的问题。可要是有王公贵族,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引发了危害,那么这个人便该死无葬身了。
或许猜测出了皇上的心思诛灭宁王亲族是柳乘风先斩后奏的一个原因,可是李东阳也深信,这只是一个原因,真正的原因可能像李东栋所描述的那样,宁王触动到了柳乘风,这个家伙才大开杀戒。
之所以李东阳深信这一点,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族弟,相信他的眼光,李东栋绝不会甘愿去为一个只懂得巧言媚上,只知道一味猜测帝心的人效力。李东栋肯如此死心塌地,那么这个人必定有大的担当,同时也有自己仁义的标准。
不过虽然不认同刘健,可是李东阳却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不是无争,是因为不愿意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刘健已经对柳乘风恨之入骨,自己就算为柳乘风辩驳也已经徒然无疑,对柳乘风个人,李东阳并没有太多的私怨,印象还算尚可。
只是可惜的是……双方的立场却是不同,柳乘风站在的是锦衣卫的利益上,而李东阳必须为内阁谋划,或许柳乘风认为他凭借锦衣卫可以改变这个世道,可是李东阳却认为,只有内阁统治一切,才能让天下太平。
这是最基本的价值观的冲突,不只是价值观,而且还有利益的纠葛,越是到了山峰的顶端,这权利就更加非此即彼,一山不容二虎。
“刘公……”
李东阳不愿在柳乘风如何谄媚的话题上停留太多,转移开话题道:“平叛大功这一次又是落在柳乘风身上了,凭借这份功劳,柳乘风再回京师时,必定名动天下。况且,以我的估计,柳乘风想必十日之内必定能回京,一旦柳乘风回京,我们的谋划被那柳乘风看穿,只怕到时……”
刘健点点头,脸色凝重的道:“所以必须加紧些脚步了,明日开始,让他们再闹一闹吧,定要在柳乘风回京之前,拿到加封的圣旨。”
在这一点上,李东阳还是和刘健保持一致的,随即他又道:“刘公,既然有了捷报,你我还是立即入宫,先通报这好消息再说,皇上现在心忧着江西的事,应当尽快去报喜才是,说不定能让皇上的病情好转一些。”
一说到皇上的病情,两个人又是黯然,阴谋诡计是一回事,可是在对待弘治皇帝的问题上,内阁和柳乘风还是一致的,谁都不希望这个皇帝出了差错,弘治成就了刘健,也成就了李东阳和谢迁,自然也成就了柳乘风,对这些人来说,朱佑樘是真正的知遇之恩,这种多年相处互动的莫逆关系,是其他情感所不能替代的。
“好,这就去。”刘健总算露出了温情的笑容,他甚至已经希翼到,病榻上的天子看到这份捷报时,会是何等的喜悦……皇上的病情如何了,胡太医,你说句实在话,不要再隐瞒本宫,到底还能维持几日,你放心大胆的说,本宫不会怪罪。”
张皇后苍老了许多,一头的乌黑秀发也夹杂着了不少的白丝,那万千的风情,如今已都化作了愁容,对张皇后来说,对她这个妻子来说,仿佛天都要塌了下来。
这是正心殿的偏殿,正心殿由数个殿落组成,有寝卧,有正殿,有偏殿,偏殿距离朱佑樘的寝卧较远,所以张皇后特意召集了几个太医,想把事情问个清楚。
跪在地上的乃是太医院医正胡庸,胡庸如坐针毡,偷偷看了张皇后一眼,心里只是叹气,不知如何作答。
张皇后双眉一凝,脸色变得更坏,冷冷道:“你说,不妨事,难道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瞒着本宫吗?”
胡庸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病入膏亡,已是回天乏术了,能熬到现在已是奇迹,太医院这边正在尽力施救,可是人力终有尽头,所以……所以下官以为,皇上的寿数只怕再难超过半月之数,不过请娘娘放心,下官定会全力以赴,能拖延多久就多久……”
张皇后整个人一下子最后一点光彩也都消失不见,曾经的美眸黯然无神,眼角鱼纹深刻,整个人几乎是瘫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之后的话,张皇后已经听不到了,那无神的眼中,终于闪动起了泪花。
此时的她,想必是恨不得大哭一场,恨不得狠狠的宣泄,可是……
她心里冒出一个声音,她不能失态,不能失仪,她母仪天下,贵为皇后,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宫里,都代表着自己的丈夫,所以她端坐不动,整个人如永恒的石像,唯有在这石像的内里,隐藏着巨大的悲切。
“本……”良久之后,张皇后嘴唇微动,终于艰难又尽量做出很是平静的样子,慢悠悠的道:“本宫知道了,你……你下去吧,好好尽你的本份,本宫不怪罪你,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