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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与这些向城里涌来的人相反,潭州城里也有不少人忙着出城;他们大都是穷苦人的出身,多数是小商小贩、挑夫苦力或是为生计奔忙的过路行旅;还有一部分则是所谓的“亡命之徒”。家无隔夜粮而只能靠做一条混一天户口的他们,差不多都是被突然涌入的避难人流,造成的物价腾贵所逆向淘汰出来的结果。
所以虽然官府一直在宣传着草贼是如何率兽食人人将相食的妖魔附身,但也拦不住他们之中丝丝相传的密密流言:比如根据南边传过来的歌子、土谣,这些“剧盗”“草贼”非但不吃人,还给人分粮分盐吃呢。
虽然又有说吃了他们的“天补平均”粮,就会中了他们的术法而不得不跟他们走,而被支使去填壕塞城,这听起来还是相当怕人的;但是正所谓这年头的俗话所说的,“千死难当,一饥难忍”。与其在城中慢慢的饿死或是忍受不住吊死,还不如出城博一线机会;或许还有个做吃饱了再死的饱死鬼可能性呢。
所以这些人也都是乘着城门口正挤那会拼命地往外跑,而守门的郎官卫士们也正忙着向涌进来的人收钱,也没多余的工夫去盘问他们;因此等到了义军先头抵达之后,很容易就从中得到了关于潭州城的相关消息了。
随后在短暂对峙时间里,一些来自义军的歌子,也开始乘机在城中大街小巷流传和乱唱起来。
“迎黄王,盼黄王,黄王来了不纳粮。。”
“朝登堂,暮登床,豪门大户抢你娘……”
“吃他娘,传他娘,打开城门迎黄王。。吃饱穿暖好人间。。”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黄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不担差、不纳粮,吃着不尽有黄王。”+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黄王,黄王来时不纳粮”
“黄王下江陵,积欠都清平;黄王取襄阳,人人吃猪羊。。“
而这一切都源自数月之前。作为当初为了取信于黄巢的前提和第一个任务,周淮安需要为义军制定一个合适的口号,以代表最基本的行事风格和理念。
这个对他来说也实在太简单了,中国上下五千年此起彼伏死不旋踵,来反抗暴政和社会不公的无数农民起义,及其相关的口号还会少到哪里去么。
从最初“三代之治”夏人的“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到秦朝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伐无道,诛暴秦。”,汉末三国的黄巾军起义“苍天已死,岁在甲子。”
再到隋末把国家玩垮掉的二世祖,被无脑吹出来心怀大抱负的千古一帝隋炀帝,所统治出来的《无向辽东浪死歌》;或又是内残外忍的幸福指数被吹上天的大宋朝,王小波、李顺起义的“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钟相杨幺起义的“等贵贱、均贫富”;一路过来简直是不要太多。
不要比较应景的就需要仔细选择了;像是这次唐末黄巢起义的口号,光是“天补均平”“为民求活”之类的还是太粗糙简单了一些,比如这个天下的平均怎么补,由谁来补平均,都没有明确指出来,而给了人太多的脑补的空间;
所以,要更加的贴合实际更加直白易懂,可以对底层人民切身有所触动的话;最好的选择和参照对象,无疑就是山寨后世的明代,因为恶政失业不愿意饿死在家里而走上聚众武装上访之路,最终把皇帝都被逼得在景山上吊的第一人——闯王的路数了。
于是就有了“迎黄王,盼黄王,黄王来了不纳粮。”在内的这一系列方便传唱和易懂的歌子和哩谣了。
而在对内的口号上,周淮安则主要是这样对那些讲习所的生员们宣称的。
“前有汤武革命,今昔有黄王的冲天革命。。此乃应运而生的天数,也是我入世的基本因由。。”
“我们就是革掉这腐朽败坏的大唐命数,改天换地成新朝的鼎柞。。”
因此,如今在这潭州长沙城外的岳麓山上,依旧可言听到来自山下大营当中的隐约歌声徐行。
而在被砍伐一空的山顶禹王碑之侧,赫然已经成为了义军观览城中动静的制高点所在了,因此特意堆土成小高台又用砍伐的木头筑望楼其上。
“曹狮子诶。。。”
站在高台望楼上的左翼后厢中郎将兼军主王崇隐,对着同行的左锋将兼游弋使曹师雄道。
“听了这些歌子,我又想起那和尚了。。还真是个不一般的奇才。。”
“只可惜他心中有所心病和郁结,而屡屡推脱不愿参与这番的先头大业。。”
曹师雄亦有些悻悻的作叹然道。
“不然只怕是大有用场了。。我可是极力保举过他,入了我左翼也好啊。。”
“又何苦在后路的孟(楷)飞虎哪儿,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勾当呢”
“若他真要是在北进中大有用场的话,黄王身边的那些人,怕是又要有心病和麻烦了。。”
王崇隐却是有些无奈的摇头道。
“两相不协难合之下,黄王也只能有所取舍的让人眼不见为净了。。他毕竟还是资历尚浅了。。”
”还是当我们别出江西一路,独力打出些局面之后,在邀他过来协力好了。。“
就在在他们的对话之间,只见远处的欢呼和喧哗声中,又有一些大物件从后方沿着湘水被船运过来。然后又在这潭州城外被组装成了高大的投石机械;这同样也是那个和尚为义军所打造和营治出来的攻城器械。
虽然擎带这这玩意上路行军,实在是颇为辛苦和麻烦且严重拖累行程;但是一旦遇到了这种坚城大邑之后,就完全会觉得这种辛苦和拖累是值得了。
之前被围起来打算连日强攻的衡阳城,就是被这东西出其不意的意外轰塌了城门;而惊得满城骇然俱五士气,连例行的傍附(驱使饥民为杂流炮灰)淹城都不用,仅仅一个照面的冲杀就已经被拿下来了。
这让一度习惯了靠人命挤贱的尸山血海式死伤,来疲弱官军之后再寻觅战机和破绽的义军将领们,一时之间居然还有些不能适应和接受下来。
但是以随后赶到副总管尚让麾下为主的二路兵马上层,也有更多的人则在庆幸;幸好这次那虚和尚没能够被参合进来,不然以他层出不穷的手段和本事,这种只要一鼓作气轻取而胜的机会和好事,岂不是让他更有大出风头和攫取功劳的对方了。
当然了,在大多数义军将领的眼中,保护后路这个任务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和排斥在外;因为按照他们过往的经验教训,负责后路的人马往往也代表着巨大的风险和麻烦;不但没有多少首当破敌的功劳和优先瓜分、处置斩获的好处,说不准什么时候被那些野狗一般的官军、土团缠住或是追上,就意味着整只队伍就此阵没或是被打散了,那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而现在虽然让义军占下了片岭南的地盘,但是在大多数人的心中,依旧还是早年四处转战而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吃完了就在换个地方就食的路数更加擅长;反而教他们静下心来学着官府那般,治理地方和维持一时的秩序,却是勉为其难而相当痛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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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此时此刻的广府,被人念叨和杯葛的周淮安,正在协助名义上的广州留守正使,大将军府左军使兼后翼率将孟揩,处理一些人事上的骚动和混乱。这种突发的人事上动乱源自义军占领过的地方上。
主要是因为义军开始北进之后,那些之前委派到地方上的官员什么的,虽然还是很有些良秀不齐而沉渣泛起的样子,但也因此出现了各种人心惶惶和担忧前程、乃至自乱阵脚的情形;甚至已经开始有人自觉的做不下去而弃之潜逃了。
虽然他们之中大多数的确做的不怎么样,甚至用素餐尸位或是越帮越忙的添乱,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多少;但是多少也代表着义军在数月期间,所建立起的权威和公信力;因此他们个人擅离职守或是乱作为,所造成的后果和麻烦,却是要时间和精力去收拾的。
这个担子就完全压在了三驾马车当中,唯一号称”凡事无不略懂一二“的“半桶水”——周淮安的身上了;好在之前官府统治的残酷盘剥和不择手段的压迫,已经极大拓展了普通百姓的心理承受底线和容忍错失的程度;而通常情况下他们义军的权设官,再怎么做也不会比之前的官府做的更糟糕,或是更加的奇葩到哪里去。
通常情况下,除了一些可笑的作威作福类似暴发户式的炫耀和示威手段外,就是一些欺男霸女来满足个人私欲的零星事件了;或者说还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把负面影响扩大到一定程度,或是让人忍无可忍的临界点。所以周淮安倒还有了弥补和调整过来的机会和余地。
而作为他的副手兼主簿,且还不失理想和正义感的柴平,就成了负责带队采取具体的最好人选了。几乎是隔三差五的就会有审判进行,然后带回来一颗到几颗砍下的人头,或又是一些被五花大绑的人来。但这也带来了一个变相的好处。
因为随后用来填补这些临时空缺出来的位置,周淮安之前在整顿义军后勤事务和凑集军用过程当中,顺手提携和选拔出来的数以百计的人手,就得以真正的派上用场了;正好他们在大部分工作完成之后,就处于某种无事可做的闲置状态,倒可以用来变现的兑现周淮安要提携和给他们寻找出路的诺言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周淮安是打算淘汰掉其中大部分人,而充入军中去做事的;虽然他们绝大多数只有个把斗升小吏的水准,并且没有什么治政一地的眼界和格局;但是禁不住人数多,并且经过实务锻炼还算熟悉基层的情形,最不济也比之前那些两眼一抹黑的义军派遣官,底线和水准都要高上一些。
在此之前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仅仅是城中商家的账房、管事。甚至是伙计乃至学徒的卑微出身。因为不想被义军征去做辛苦的粗重劳役,这才投靠了正在招募人手做事的周淮安,而获得免除劳役的资格和一定的身份待遇。是以在专场水准和职业素养上也只能差强人意的,算是矮个子里拔高的结果。
这还是因为广州城本身作为千年港埠的底蕴所在,不然若是在其他地方,就连这些即能够识字又能够数算的兼职人才,都是没有办法抽出来多少的。
所以,周淮安完全可以分解和细化掉诸如县令、县丞、县尉之类的职权,而变成若干个人或是小团体来负责的内容;这样效率上虽然比一个人独断专行的权柄要更低一些,但是多少也在增加人工运营成本的前提下,保证了某种意义上的容错率。
这样以县下的六到八个干理事房、乡里的复数理事所为单位,一个基层政权的架构雏形就此搭建起来了,并且还有了一套初步的内部流动和上升空间的体制原型。
先从广州都督府下辖的辖南海县、番禺县、增城县、四会县、怀集县、化蒙县、洊安县、宝安县、清远县、浛洭县、浈阳县11县开始试行;然后再推及到珠江三角洲平原上的端州、新州、恩州等地去。最起码,要把相对人口富集而平原地带较多的,岭南东道大部地区初步掌握住。
在如今的情况下也是对他颇为有利的;他只要想办法搞定那位在大军走后,逐渐体现出喜欢享乐而有怠政倾向的,留守副使兼转运盐铁官和政务搭档的林言;剩下的另一位来留守司正使孟揩,则一心扑在了对于前方战事的关注和后路军队的具体掌握上,基本不会对这些地方运转中发生的“琐碎小事”,构成什么像样的妨碍和刻意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