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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官制衡文官,行吗?”朱慈烺有些怀疑。
崇祯不答反问道:“烺儿,父皇问你,为何会有吏部天官不得入阁的成例?”
“这个儿臣知道。”朱慈炯抢着答道,“因为吏部天官手握四品以下官员的铨选之权,一旦允许吏部天官入阁并且当了内阁首辅,那么便可利用铨选之权强行推行政柄,但凡政见不同者皆遭其打压排挤,如此一来朝廷的官职公器就变成了内阁首辅的私相授受,等到内阁首辅的亲信官员进为高阶官员,朝廷就成一言堂,首辅也就成了权臣!”
崇祯笑问朱慈烺:“烺儿,现在你明白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了吗?”
“儿臣明白了。”朱慈烺脸上涌起一抹潮红色,压抑着兴奋说,“一个官员铨选之权,锁住了内阁首辅成为权臣的通道,同样的道理,只要秘书监的官员铨选权不落入吏部之手,那么秘书监出身的文官,就会成为独立于现有文官群体之外的另外一个文官群体,而且这两个文官群体天然是政敌,因为他们的事权有很大重叠!”
朱慈烺毫无疑问已经摸到了一些治国理政的门径。
治国理政说难很难,说不难其实也不难,无非就是财权加上人事权,兵权则属于另一个维度。
只要抓住了财权以及人事权,那么一个皇帝再差也是差不到哪里去,至少不会被文官群体当成牌位给供奉起来,而且因为有己方的文官挡在前面去吸引对方文官的火力,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落水死或者被宫女勒死。
崇祯笑了笑再问道:“那么现在父皇再问你,是利用太监制衡文官好呢,还是利用文官来制衡文官更好一些呢?”
朱慈烺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文官制衡文官更好些。”
朱慈烺无疑也是认同崇祯的,太监因为生理上的缺陷,往往会更加贪婪。
“但是也有一个麻烦。”朱慈炯却皱眉道,“秘书监的文官侵夺的是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职权,就难免出入后宫,所以也就难免会与后妃有接触。”
好家伙,朱慈炯是担心秘书监的文官会给皇帝戴绿帽子。
“此事简单。”朱慈烺笑着道,“内廷事权归新设秘书监,差使仍归太监。”
这也就是说,将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事权与太监进行剥离,取而代之的秘书监官员则在紫禁城外办公,太监就只负责在秘书监与皇帝之间的通传以及后宫的粗活,这就完美避免了秘书监文官与后妃接触。
更重要的是,太监从此与权力彻底拜拜。
再一个就是,取代了太监的新文官群体,一样会与旧文官群体格格不入,因为公权力具有天然的排他性,职权重叠必然会导致争斗。
职权重叠也必然会导致内耗,效率下降。
但是崇祯有信心控制好节奏,刚开始时,秘书监肯定不能侵夺太多职权,也就是行使一下屯田、团练等军事层面的职权,顶多再加上一个漕运,也就是有限度的侵夺一小部分兵部的事权,旧文官群体绝对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跟他撕破脸。
等到秘书监成了气候,有能力与旧文官群体抗衡时,就更没什么好担心。
届时旧文官群体如果肯妥协,那就最好,不肯妥协,那就直接连根拔起,以新文官群体全面取代旧文官群体,对大明官场进行一波彻底的荡涤。
崇祯的这个设想还是不错的,但仍然存在一个问题。
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得到解决,这一设想就只能是空想。
朱慈烺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忽然说道:“还是有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朱慈炯不以为然道,“我就觉得挺好。”
朱慈烺道:“父皇之所以另起炉灶设立秘书监,是因为现在的文官群体腐朽不堪用,是因为他们已经被官场陋习所腐化,只知道同流合污。”
“可秘书监的文官也是文官,只能从现有官员中铨选。”
“谁能保证铨选出来的官员就没有被官场陋习所腐化?”
“谁又能保证他们会出淤泥而不染,不会跟旧的文官群体同流合污?恐怕是没有人能做出这个保证吧?事实上也不可能。”
“还真是。”朱慈炯愣在那里。
“那就不从现有官员之中铨选。”
崇祯说道:“直接从士子中筛选。”
“从士子中筛选?”朱慈烺愕然,“让士子直接当官?”
“只是小官而已,甚至不能算官,只能算小吏。”崇祯若有所思道,“既便如此,也要对士子进行严格的筛选,还要进行淬炼。”
“淬炼?”朱慈烺和朱慈炯一脸懵。
崇祯其实对此早就已经有了全盘的安排。
这将会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血与火的淬炼。
父子三人的谈话告一段落,王承恩便进来禀报道:“万岁爷,右佥都御史兼屯田御史堵胤锡请求觐见。”
“堵胤锡?”崇祯皱眉道。
“他不在徐州屯田,到留城来做什么?”
王承恩道:“说有关于漕运的紧急军情。”
“漕运?”崇祯神情一凛,沉声道,“带他进来。”
堵胤锡进来先是大礼参拜,然后起身道:“圣上,徐州快要断粮了!”
“什么?徐州快要断粮了?”崇祯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难以置信的道,“怎么可能?从时间上看,第四批漕粮应该都运到了吧?就按一批20万石计算,前后运到徐州的漕粮加起来就已经有68万石,怎么吃都吃不完吧?”
堵胤锡苦笑道:“圣上,漕粮就只运来两批28万石。”
“嗯?”崇祯的脸色瞬间垮下来,就只运来两批28万石?就是说,自他走后就再没有漕粮运到?这就有些过分了。
“派人去山阳催粮了吗?”
“派了,而且派了六拨人去,但是一直没得到回复。”
“没有回复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漕粮解到,什么时候能够解到徐州,总应该跟你这个屯田御史说一声吧?”
崇祯已经十分的生气了。
路振飞这是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堵胤锡说道:“事实上,臣派去的信使都没见着路抚台。”
“岂有此理!”崇祯一拳重重拍在窗沿,但是很快又忍住怒意,因为发火于事无补,当下又问堵胤锡道,“徐州现在来了多少流民?”
“已经超过了80万人。”堵胤锡肃然道。
崇祯的心情越发的沉重,80多万人,既便是按一天250克的标准,一天也要吃掉差不多3000石粮食,更何况二十八镇14万边军及从事屯田的壮丁一天250克口粮可不够,所以之前运来的两批28万石漕粮真没剩多少了。
崇祯又问道:“现在的存粮还能坚持多久?”
堵胤锡答道:“现有的存粮最多坚持二十天。”
“就不能种植一些瓜果疏菜填补一下窟窿吗?”崇祯有些不满的道,“还有野菜什么的多少也能采集一些,无论如何也要撑过一个月吧?”
堵胤锡听出了崇祯语气中的不满,但是并未替自己辩解半句。
事实上,崇祯说的这些他都做了,而且做的比崇祯想的还好。
但没用,既要供给二十八镇边军的军粮,又要保证80多万流民吃饭,他的所有努力都是杯水车薪,只有秋粮下来才能够得到缓解,所以没有资格辩解。
因为在堵胤锡看来,差事没办好就是他这个屯田御史的失职,板子就该打在他身上,所以又有什么好辩解的呢?
但好在,崇祯很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堵卿,朕的火气不是冲你,你别介意。”崇祯舒了一口气道,“让朕生气的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僚,还有包括漂没在内的官场陋习。”
堵胤锡忍不住抬起头看一眼崇祯,欲言又止。
崇祯见状心下一动,若有所指道:“堵卿,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臣确实有些感触。”堵胤锡深以为然道,“无论是在北新钞关还是在长沙知府任上,每当臣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总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拖拽着臣往后退,不不不,不是一双,而是无数双手在拖拽着臣,要把臣拖入到泥潭中。”
“把你拖入泥潭中,跟他们同流合污对吗?”崇祯言有所指道。
“他们管这叫和光同尘。”堵胤锡哂然一笑,又说道,“不过臣也不确定,因为臣并没有与这些人有太过深入的交往。”
一言以蔽之,北新钞关还有长沙府的官员都曾经极力的想把堵胤锡拉入贪腐的泥潭,但他们都没有成功,堵胤锡扛住了诱惑,不为所动。
如果换个人这么说,崇祯只能说朕信你个鬼。
但是堵胤锡这么说,崇祯就相信,因为这是位言行如一的国士!
所以说,堵胤锡简直就是新文官群体的楷模,不过崇祯并没有表露出来,更没有把他准备另起炉灶的事情透露给堵胤锡知道,不到时候。
“堵卿,漕粮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崇祯说道。
“你先回吧,朕这就准备动身去山阳催促漕粮。”
“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朕一定会把漕粮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