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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么大的国家,不可能只围绕帝王家事打转,这个春天里,还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首先是经过激烈的争吵,河工大方案终于确定下来——在赵宗绩、欧阳修、陈恪等人的反复强调下,大臣们终于认可了,黄河之所以常常决口,是由于过多的泥沙沉淀在河身之中,使河水愈来愈浅、河床愈来愈高所致;若听任黄河下游分作北流、东流两股,则两股河水的流速必然都较缓慢,泥沙的沉淀必然就越多,灾祸由此生焉。
因此,最坑爹的二股河方案被废了。但赵宗绩一派坚持的黄河北流方案,却不可能成行。一来,牵扯到对辽国的防御,宋朝的君臣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契丹人共有天险。二者,黄河北流,还会导致汴河缺水,危及京城漕运,所以就治河来说,最正确的北流方案也被否决了。
于是堵塞北流,全力疏浚东流,便成了唯一的方向,但具体如何施工,还是免不了激烈的争论。
这时候,赵宗绩的援军到了——嘉佑二年的进士们,终于结束了三年外任,大批官员回京任职……有的是通过了馆阁考试,有的是直接被调回京城,在各部院任职。
这些回京官员的人数在七十八人,创下了历届新高。究其原因,一来得益于欧阳修当年贬抑太学体,确实为国家选拨出了一大批人才。二来。是官家和富相公有意而为之……
这些人里,大半出自于嘉佑学社。虽然其中有一部分趋炎附势。投入了赵宗实的怀抱。但大部分人还是选择支持赵宗绩——这自然离不开章惇等人多年来的积极奔走联络,把他们大都发展成了新学党人。
对于自己的地里。长出了别人的庄稼,陈恪也只有采取默许的态度,谁让他也是嘉佑二年进士,哪有资格让同年投靠?
反观人家王安石,是嘉佑二年会试的主考官,虽然宋朝严禁搞门生、座师那一套。但陈恪他们谁私下里见了他,不得尊敬的称一声‘老师’?
而且王安石养望多年,已经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候。他的新学不仅已经体系完善,在政务上也大有建树。
在地方上时。他无论何处为官,都能治理的五谷丰登、夜不闭户,还大胆创造了‘青苗钱’、‘水利法’等善法,为百姓所感激,为公卿所称赞。每每离任时,必有万民相送之景。
到三司才半年时间,王安石又说动朝廷,推行了茶法改革。
以往朝廷对茶叶采取包税制,将专营权卖给大茶商。大茶商们包了茶叶销路,不论茶叶质有多次。甚至掺上草叶作假,也不愁销路,因为百姓从别处买不到茶,自然只能高价买次茶。
这样的结果,就是百姓受损,朝廷挨骂,全便宜了那些大茶商……当然,也肥了有司的官员。
如今在王安石的推动下,官府废除了榷茶之法。改向茶场收取茶税,允许百姓可以南来北往,自由贩运茶叶。结果半年之内,茶叶的价格跌落了一半,质量却比原先好了太多,销量自然激增。
而朝廷的茶税,居然比原先包税时,多收了五倍。从二百万贯,直接涨到九百八十万贯!令官家和相公们对王安石刮目相看!
虽然言官们弹劾他对茶场盘剥太重,但赵祯命人走访京畿、湖南一带的茶场,茶场主们却普遍反映,现在的负担比原先轻多了,可见茶税改革的必要性。
自然,大茶商们都恨不得扒了他的皮,那些指望着茶商孝敬的官员,也气得直骂娘。
但从监牢中放出来私茶贩子,感激王安石,他们到处传颂他是圣人再世;年轻的官员们更是佩服王安石,认为他有不畏强权之心、回转乾坤之力。这让章惇的工作异常简单,几乎不需要多费口舌,就能让那些嘉佑学社的同年,加入到新党行列,共创中兴大业……当然,陈恪毕竟是嘉佑学社创始人、那一科的状元、以及同年中官职最高、与赵宗绩好得可以穿一条裤衩的家伙,所以大家还是以他的马首是瞻……打个比方,对这般同年来说,王安石是老师,而他是班长。
不过陈班长可不是那么老实的家伙,在这个班里,他的死党可不少。除了一干同乡外,还有曾家兄弟、郏亶等人,当老师和班长发生冲突时,会帮着班长一起揍老师的……
好吧,这都是题外话。
回到正题上,陈恪将郏亶等人推荐给了赵宗绩。郏亶是个水利天才,这三年来,又一直在河北路做官,他利用空闲时间,沿着二股河进行了细致的实地考察,对于如何修河,早就胸有成竹。
在郏亶看来,最正确的方案,自然是大河北流,非要东流是要出大问题的……陈恪之所以知道,现在东流的河道,乃是汉朝故道,就是郏亶考证出来的。
但河工从来不是单纯的工程问题,现在只能大河东流,郏亶自然要尽力补救,使这个方案也勉强可行。
有了郏亶的技术支持,赵宗绩在随后的朝议中,自然显得很是在行。
当时,朝中的主流意见,是在修好东流的堤坝后,便马上堵塞北流,使黄河全力东流,这样整个工程耗时半年,所需民夫在三十万之数,应该超不了预算。
最重要的是,下半年就能大功告成,不至于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作为主流意见的代言人,赵宗实便全力支持这个方案。
但赵宗绩连上六疏劝谏,他说:‘臣虑官吏急于见功,遽塞北流,恐劳民费财,不易成功。或幸而可塞,东流浅狭,堤防未全,必致决溢。如此虽除西路之患,而害及东路,非策也。宜专护上约及二股堤岸……这就是郏亶提出的‘渐进增水法’。’
直白说来,就是在二股河以西置上约……‘约’就是堤……以减少北流水量,增加东流水量。等东流渐深,北流淤浅,即塞北流,放出之前因为黄河北流,而倒灌的御河、胡卢河,以解恩、冀、深、瀛以西水患。
但是不能急,要缓缓图之,‘若今岁东流止添二分,则此去河势自东,近者二三年,远者四五年,候及八分以上,河流冲刷已阔,沧、德堤埽已固,自然北流日减,可以闭塞,两路俱无害矣。’
这法子固然稳妥,但时间拖得太久,不为百官所喜。
但赵祯和富弼还是高度重视赵宗绩的话,把他叫到御堂,亲自垂问道:“若现在不趁着东流顺快而塞北流,以后河势改移了,怎么办?”
赵宗绩答道:“上约固则东流日增,北流日减,何忧改移?若上约流失,后果不堪设想,当尽力护住上约。”
“上约怎么保?”富弼问道。
“若是往年,确实难保,但现在我们有水泥混凝土,可经大水而无虞。何况上约在河边,任河北流,还怕不保;如过贸然横截,岂可保?”
赵祯点点头,他觉着很有道理,问道:“但若河水常分二流,何时会有成效?”
“上约若存,东流必增,北流必减;即使分为二流,不见成效,对国家也没有害处。为什么呢?西北之水,都到山东,所以为害大,分则害小。有些人急着要塞北流,皆为自身谋,不顾国力与民患!”赵宗绩愤慨道。
“防御两条河,劳费会不会太高?”赵祯遂问道。
“合为一,劳费自然加倍,分二流,劳费就会减半。如今减北流财力的一半,以备东流,不就行了吗?”赵宗绩答道。
“说的是,”赵祯点头赞许道:“寡人被你说服了。”说着看看富弼道:“丞相呢?”
“微臣也深以为然。”富弼恭声道……最后,在赵祯和富相公的支持下,河工方案敲定为——修上约及东流河堤,待东流达到八分……还要自然达到,人为的不算……再阻塞北流,使黄河东流。
并任命赵宗绩知都水监,赵宗实提举二股河工役,一个管监理,一个管河工。
在官家看来,这样既能保证工程顺利进行,有什么问题又能及时报告,可谓万无一失。
赵宗实起先是不想接受这个任命的,一来河工向来是被视为脏活,虽然权力巨大,但儒臣避之不及……说白了,士大夫们是劳心的,拿拿主意可以,想让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吃住在河堤上,没门。
二来,虽然‘知都水监’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却能对河工进行审查干预,这让赵宗实有种,被赵宗绩骑在头上的感觉。
但他父亲留给他的谋士孟阳劝他,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官家的任命越苦越累就越不能推辞,这是塑造自己不辞辛劳、敢当重任的绝佳机会。
再者,提举二股河工役,掌管着几十万民夫,几百万贯的物料,乃治河主帅,而知都水监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监军罢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赵宗实这才欣然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