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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鸿,齐以取义为“人如孤雁、鸿志未止”,当初他送她离开时,曾捧着她的肚子轻声呼唤,这是齐家血脉,是泱泱大族千年的骨血流传,也是齐以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
而……
孤鸿,孤鸿……
齐秉医说,孤鸿你今日可曾早读?
唐忌夜说,孤鸿我没事的,你不要再惹先生生气了!
齐家门徒说,孤鸿你可莫要忘了灭门之仇……
孤鸿、孤鸿,这名字一声声敲击在齐孤鸿的心头,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来自于那个不能亲眼看着自己诞生的父亲,但他没想到自己再度听到这个名字时,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眼前种种如一团乱麻般,令齐孤鸿一时间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以在呼唤着的……是自己的名字……那么,他问的人……
她是?
这种感觉让齐孤鸿觉得十分难受,明明是自己参与其中的事情,可齐以和梅姐却自顾自地选择将他忽略掉……
“你到底是什么人?”齐孤鸿再也按捺不住,纵身上前挡在了齐以和齐孤鸿中间,“你为什么会认识他?”
梅姐似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齐孤鸿不太确定,他仍以一种敌对的目光望着梅姨,并非是真的厌恶或憎恨她,只是齐孤鸿不敢松懈,眼下的情况令他浑身紧绷,他甚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生怕一丝丝的松懈都会让他在梅姐面前彻底失了底气。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梅姐微笑着面向齐孤鸿,而齐以则是一脸略显恼怒的神情,两人仿佛都没听到齐孤鸿的问题。
“我问你,”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再度问了一声道:“你既然不打算让我们离开,那好,你倒是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孤鸿在脑海之中回想起他和梅姐之前几次相见时的过往,说实话,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齐孤鸿,说他不该这样对她说话,可齐孤鸿偏偏就是难以自控,不是因为憎恨或是厌恶之类的什么情绪,而是恐惧,齐孤鸿感觉到了这人对他的威胁。
这个来去莫测的女人,让齐孤鸿感到恐慌。
然而梅姐始终没有要张口作答的意思,反倒是齐以率先给出了答案,不仅如此,他还向前挡在了齐孤鸿和梅姐中间,作保护势将梅姐拢在他的身后。
“后生,”齐以仍是看着齐孤鸿的手腕,“初见你时我已认出你是齐家人,所以才会对你如此客气,只是如若到了这个地步,我得说你做的过了。这是我内人,毕竟长尊有序,还望你对她客气些。”
长尊有序?客气些?齐家人?这些词好像小童乱舞,蹦蹦跳跳地在他脑海之中上下乱蹿,齐孤鸿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听明白齐以的话。
这是他的内人……那么自己呢?齐孤鸿能理解齐以因种种原因失去记忆所以不认识自己了,可他至此还是无法理解齐以和梅姐的关系,自己是他的儿子,而这是他的内人,那么……梅姐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这个……是你的……”齐孤鸿声音有些艰涩,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后才一鼓作气问道:“这是你的结发之妻?还是你在日本的填房……?”
齐孤鸿知道自己的问题许是有些不太礼貌,但他没想到齐以会做出这么大的反应——从他们在梅姐的庇护下躲入这巷道开始至此差不多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而除了齐以和梅姐的惺惺相惜之外,唯一较为激烈的,恐怕就是齐以这一巴掌了。
其实痛倒是其次,齐孤鸿觉得并不明显,明显的是在那一两秒之后突然涌上来的灼热感,让他突然想到在年少时还曾经有着的害羞之态,面皮会突然灼热好似火烤般。
这些肢体上的感受掩盖住了他心中的慌乱,齐孤鸿再次回过神来,是因为齐以的那句话。
“我齐以此生就仅此发妻一人,她与我携手结伴,为我延续香火,我知之为我今生唯一之伴侣,钟情如一,岂是你能亵渎之?”
齐以的确是年纪大了,多年未在国内,说起话来那文绉绉的一套若是到了街上恐怕要被人嘲笑,而态度中的新潮却好似街头男女说的什么罗曼蒂克,怕是又要被三妻四妾的大丈夫们嗤之以鼻,齐孤鸿只能因此哑然失笑,却不敢深究齐以话里的含义。
怎么深究?这是他唯一的妻子,自己是他唯一的儿子,那么这人……不过是较之齐孤鸿年长不过五六岁的年轻妇人,齐以却偏要说她是齐孤鸿的生母……
倒是不知谁失忆失觉又疯癫成魔了!
齐孤鸿知道自己一脸麻木,他只是不想理会这事儿,许是也对梅姐有些惭愧,毕竟他是知道齐以的疯癫的,许是也无颜相对梅姐吧,干脆一把拉住齐以便要走。
只是还不等齐孤鸿迈出步子,梅姐已经一把拦住了齐孤鸿。
“你不能带他走。”
从伴生蛊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分钟,对于部署在四周的弥光、衷衡、七树、吉祥、阿夭、刑三和魏大锤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刑三和魏大锤分工两边,一人率先判别了附近几条马路和巷子里的停车,另一人则在当场所有宾客的轿车油箱上做了些小小的手脚。
吉祥和阿夭也已经不再是孩子,完成了前哨的工作之后,他们负责帮忙拖延宅院附近把守着的日本士兵。
而衷衡爬上房顶,在确认了四周日本兵的分布情况并将其信息以蛊传递给了不远处的七树后,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一刻都停不下来的揪心。
团队协作说来简单,但从某些角度而言也有着更多的困难,他们虽然看似各自动手帮忙分担了其他人的任务,却因不清楚其他人的执行进度而殚精竭虑,这也是有得有失之下的不可避免。
倒是七树,在所有人都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并以蛊作为信号时,七树直奔衷衡所指的方向而去。
七树还不知道弥光之所以安排他去开车接应,看中的就是七树身上那份衷衡等人比不了的野性,不过不得不说,横野下二的车子可真是好,七树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时突然回想起自己在千古镇上第一次开车时的场景,同样也是狭窄的小路,可现在所感受到的畅快之感却是当年所不能比拟的。
也或许,引着这一腔畅爽奔涌而出的,其实是那肆无忌惮向死而生的勇猛吧。
车子一路疾驰,七树也毫无犹豫,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常是吵吵闹闹,但七树知道他和衷衡的感情乃是一般人都体会不了的,两人刚在齐家做门徒时便被送往乡下行医,这一路上遇到的不光是艰难险阻的山路,还有蛮横跋扈的乡民,之所以能安然度过其中种种,靠的不光是本事,更多的是他和衷衡的心有灵犀配合得当。
所以嘛,说是哪儿就是哪儿,七树毫不犹豫地奔着衷衡指出的方向便去,在几个急转弯之后,七树径直冲入一片硝烟弥漫,他一眼认出那是齐家的魍魉蛊,心里也不由得喜出一声喝彩,果然是和衷衡配合才能让他感觉到那种严丝合缝的爽快!
当车子驶入硝烟后,七树便不在浪费时间于感慨上了,他皱着眉头盯着四周,在浓雾之中寻找着齐孤鸿和老爷齐以的身影,七树能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也在不停颤抖,直到一个人影终于出现在七树面前时,他猛地一脚踩下油门,拉开车门的瞬间整个人几乎是摔到了齐孤鸿面前。
“少爷!”
七树一边说着,一边将齐孤鸿从迷雾之中拽出来,另一只手拉开车门示意齐孤鸿上车之后,腾出来的手再度向迷雾中摸了过去。
一把,又一把,在空气中回应七树的并不是齐以,而是一片毫无意义的虚无。
七树突然觉得鼻头酸涩,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向背后的齐孤鸿,只见浑身血污烟尘的齐孤鸿此时有气无力地靠在后座上。
“对不起……齐家……我对不住齐家门徒……”
齐孤鸿双眼无神,七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在同自己交谈,只听到齐孤鸿一遍遍地重复着抱歉的话语。
事已至此,七树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坚定了几分,铁骨铮铮的汉子,趁着关车门的间隙里偷偷地擦了把泪,他坐在车上目视前方,不敢让齐孤鸿看到自己的泪容。
失败了,尽管之前明明已经看到了那么多希望,但事实告诉他们,最终,还是失败了。
齐以还是没能被救出来,他们最终只能勉强将齐孤鸿接出来,这一场浩大到关乎众人生死的行动,最终以一场徒劳画上句点。
所有人送齐孤鸿进来,虽然言语不多,但目光之中的千言万语满满登登都是对齐孤鸿的期望。
而最后,还是所有人接了齐孤鸿出来,一切好像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大家虽然也没有损兵折将,可每个人身上都好像少了点儿什么——那是希望,早已经在某一刻灰飞烟灭消失无踪的希望。
齐孤鸿,你还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