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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华子建身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铃音是那首经典的《忧愁河上的金桥》,华子建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手机,扭过头去,低声道:“您好,苏大记者啊,什么?你说北京《时代瞭望》的记者昨天已经住到北江市了。。。。。。”
不一会的功夫,华子建“好好好”的说着,收了线,小刘见华子建面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了,轻声道:“周师傅,开快些吧。”
小周自然领会,便加大了马力,全速向市政府驶去。后排的华子建一言不发,小刘猜想他是在考虑回去以后的事情,便不敢发出半点的声响。
车很快,一路鸣笛、抢道,竟然躲过了沿途的所有红灯,小刘知道小周司机有意要在华子建的面前逞能,却只是装着闭目养神,浑然不觉一般。
车很快到了市政府不远的地方,华子建便看见市政府门前的空地上人头攒动,秘书小刘不由得暗暗吃惊,忙示意小周放慢了速度,回头轻声问道:“华书记,您看我们是不是先……?”
华子建大手一挥道:“开过去吧,文秘书长他们怕是快要顶不住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了人丛附近,华子建已经决意要同上访的人群直面,索性便打开车门立在了车外,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横在市政府的移动门上,上面写着:“亿超小商品市场全体业主向市领导问好!”,不下千人秩序井然的静坐在门前的大理石地面上。四下围观的闲人却明显要多得多。
华子建看得出这些人是保持了相当的克制有备而来的,在四处看看,还有市里的几个副市长也在,文秘书长正在那里对人们说着什么,市公安局局长邬清源倒是威风凛凛地守在大门前,十余名干警一字排开,显然是预防人群冲进去。常务副市长杭正固则脸色铁青的在旁边值班室的檐下侧身立着,副市长王树明正指天画地地对他说着什么。
这时,华子建已经打开了车门,径直向大门前走过去。周围自然有不少人识得他,嘁嘁喳喳地私语声明显大了许多,更有一些无所事事的闲汉尖着嗓子大声起哄。华子建却仿若未闻,不疾不徐地在静坐的人群中穿行。
常务副市长杭正固远远地看见华子建,立刻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快地迎了过来,他的脸上都挂着无法掩饰的欣喜:“华书记,您总算是来了,您瞧这算是怎么回事呢。这群人就这么不言不语、死乞白赖地在这儿坐着,整个一群癞蛤蟆,不咬人,他们可是够膈应你。依着我,就让老邬他们过来该抓的抓、该关的关,没有什么同他们好客气的!”杭正固副市长情绪激愤,说得嘴角都起了一层白沫,却没有觉察到华子建的脸色已经罩上一层寒霜。
倒是文秘书长瞧出了华子建的不快,轻轻了抚了抚杭正固的后背道:“老杭,情况你比较熟悉,给华书记汇报一下吧。”
情况其实十分简单:市政府在亿超小商品市场地段规划现代化商贸城而将市场迁至郊区的三里湾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多要依赖这个市场讨生活的商户们顿觉未来生计无望,连夜聚集了起来商议对策。
据说这些人中起头的是个叫孙海波的商户。这个孙海波原本是北江市印染厂的业务员,企业破产重组后便在小商品市场内做起了个体户。这孙海波在小商品市场内干得如鱼得水,几年内便在市场内盘下了四五个铺面。市里也曾将他作为下岗再就业的典型进行过报道,北江日报的重要版面上还登载过杨喻义市长同他亲切握手的大幅照片。
孙海波也算是个经多识广、颇有见识的人物,竟能够在一夜之间将这么许多人组织到市政府门前来,且他们不叫不闹、秩序井然,反倒是令一向习惯于血泪控诉、恶言相向的副市长杭正固感到束手无策了。
华子建听副市长杭正固描述得绘声绘色,但华子建的表情却瞧不出半点端倪来,这些人委实摸不准他的想法了,杭正固似乎也瞧不出华子建的心思,两片肥厚的嘴唇一张一合着待要继续说下去,却被华子建大手一挥打断道:“这次只怕我们都有麻烦了,处理不好,大家都要倒霉。”
杭正固闻听不由得“哦”了一声,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中深陷的眼眶中滚出来一般。
华子建并不看他,继续说道:“那个孙海波可是比很多老信访高明得多,人家兵分两路,据刚才一个朋友说,他们已经邀请了北京《时代瞭望》的记者,记者昨天已经住到北江市了!”
杭正固和其他的几个副市长的脸不约而同地涨得通红,杭正固颤声道:“这些人想、想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副市长王树明则是啪地一声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咬牙切齿地想说些什么,却正迎着华子建一张冰冷的面孔,顿时戛然而止,畏畏缩缩地往杭正固的身后退了过去。
华子建却回身向邬清源招了招手道:“老邬,你这边辛苦一下,无论如何不要发生冲突。另外啊,还要麻烦你一下,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查出《时代瞭望》记者住在那个酒店。”
邬清源会意地点点头便走到一边去打电话了,华子建知道这位邬清源向来以干练著称,他既然表现得这般从容,想来是必有把握的。
华子建又转身对秘书小刘说道:“你现在打电话给宣传部的席建安部长,让他通知电视台、广播台、北江在线网站三家媒体立刻赶过来,做好直播准备。”
小刘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敢多问便连连称是地在手机上找宣传部部长席建安的电话。只听见华子建继续对杭正固,文秘书长二人说道:“你们立刻联系孙海波,就说我华子建要代表市委、市政府同他们对话!”
文秘书长忙问:“什么时候开始?”
华子建就看了看这静坐的人群,说:“在过两个小时吧,现在媒体还没有过来,另外你们也和这些人沟通一下,让他们选出代表来,在市政府的大会议室对话。”
文秘书长就赶忙去安排了,华子建看看局面现在还不算太乱,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其他的一些人,上了政府的办公楼,准备起来。
这个时候,华子建又接到了几个电话,有李云中书记的,还有苏良世的,还有秋紫云的,他们也几乎是一个口径,就是让自己妥善处理好这次群体事件,不能发生流血冲突。
这一点华子建感觉不会的,今天来的都是商贩们,而且也都是挣了钱的商贩们,这也就避免了他们的乱闹,终究他们也都是为了想更好的挣钱才来到这个地方的,要是小商品城真的都不挣钱,你搬不搬,迁不迁的,他们肯定也就不会关注。
不过在刚才的电话中,华子建还是听出了李云中口气中少有的强硬,虽然他也在强调不要流血冲突,但显然的,李云中这次是很生气的,他不希望在自己上任之后的第一个大举措刚刚实施,就出现这样的局面,同时他也坚信,省委和省政府的地铁工程是没有错的。
华子建也能理解李云中的心情,但接下来准备更好的控制住局面,安抚好这些商户,华子建是需要仔细的想想,他不能靠别人,地铁的搬迁工作本来也是自己在全面负责,自己责无旁贷的要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华子建坐进了王稼祥的办公室,抽着烟,静静的想着。。。。。
时间不长,杨喻义也赶了回来,他表现的很是愤怒,见了华子建就说:“这些人真不像话,华书记,我看干脆给他们来点硬的,全市都知道修地铁是好事,群众都拥护支持的,他们瞎闹什么?”
华子建淡淡的说:“是啊,事情确实是好事,但他们或许也有自己的理由吧,等一会我们可以听听,道理不怕讲,事实也不怕辩,对不对?”
杨喻义干笑两声,说:“嗯嗯,那到也是,一会我也参加。”
华子建不置可否的笑笑,心里想,只怕这样的事情你不想来也不敢不来。。
杨喻义离开之后,公安局的邬清源局长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华书记,你说的这个报社记者我们找到住的地方了,现在怎么办?”
华子建抬腕看了看手表,觉得时间还够,说:“嗯,很不错,这么快就找到人了,这样吧吗,你们暂时不要采取行动,我马上过去见见这个记者。”
“你亲自见他?”邬清源估计是感到有点小题大做了,不就是一个记者吗?自己把他弄到是政府来就是了。
但华子建是不敢和他一个想法的,现在的记者,那都是无冕之王,真惹上了,麻烦不断,自己要亲自处理一下,不能让他满嘴乱说。
华子建很快就离开了市政府大院,带着秘书小刘,在市公安局组宣传处一位姓周的副处长的陪同下在一家叫作太阳井的宾馆里见到了来自北京的《时代瞭望》记者黄涛。
三人敲开黄涛房间门的时候,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开了门,一边将身子横在门前,一边不无警惕地用眼神审视着二人。华子建见他个子很高,有些微微的驼背,黑框眼镜后面躲闪着一双缺乏神采的眼睛,想他应该就是记者黄涛了。
华子建同媒体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所以对黄涛并没有几分了解,可那会接到苏厉羽的电话,说抓住这个记者就是40来岁的一个男子,现在看样子,应该是他了。
“您好,您是黄涛黄记者吧?我是北江市市委的华子建,刚刚知道您到北江市了,特来拜访。”华子建索性开门见山地自报家门,这倒是黄涛没有预料到,他又见三人态度甚是谦和,似乎找不到什么拒绝三人的理由,便退回到门里边,给三人留出了一个通道。
显然的,他并没有听清华子建说的名字,在他的想象中,一个市委书记也是不可能亲自过来的。
华子建便侧着身子往房间里走,见这个记者黄涛却贴着左侧的墙站着,便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岂料黄涛的目光却在同华子建交错的一刹那,赶紧避开了,也许,华子建身上固有的霸气让他感到了惊慌。
华子建心中立刻便有了几分底气:这个黄涛可能不是一块十分难啃的骨头,那么《时代瞭望》也就不一定是有备而来。
几人坐定后,华子建并不急于开口,而是和小刘他们互相对望几眼,又环顾黄涛的房间。房间只是个极普通的标间,白灰墙,瓷砖地板,对着两张小床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台老式的海信电视机,窗户很小且紧闭着,宾馆里的特有气味同鞋袜的味道混在一起,令华子建感到房间中异常憋闷。
华子建没有说话,陪他一起来的市公安局组宣传处周副处长打开手机,拨通了市政府一家协议宾馆的电话,订了个豪华套间后方转向黄涛道:“黄记者,真是非常抱歉,让您住在这种简陋的地方……”
岂料黄涛却很不客气地说道:“不必、不必,我是来工作的。。。。。。”
华子建微笑道:“黄记者不要客气,既然到了北江,就是我们北江数百万人民的客人,当然也是我们市委,政府的客人,照顾好您在北江的起居是我们的责任。”
黄涛见他说得冠冕堂皇,心中自是不以为然,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索性便强硬地说道:“几位请不必为我操心,我还有稿子要写,恕不奉陪了!”说罢,便起身示意三人离开。
华子建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看出了这个姓黄的记者并不善于周旋,更算不得什么老手,华子建索性不再兜圈子,轻声说道:“黄记者此次来北江市无非是为亿超小商品市场几千商户围堵市政府之事而来的吧?”
黄涛一愣,看来自己的底细对方都知道了,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自会据实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周处长截住他的话头说道:“你真的能够保证你所报道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吗?”
黄涛颇有不屑地说道:“你什么意思?”
周处长道:“黄记者住的这家宾馆叫作太阳井,档次在北江市很不入流,名气却很大,黄记者不会也是慕名而来吧?”
黄涛听得发毛,复又问道:“什么意思?”
周处长冷冷地说道:“这里正好处在北江市的三不管地带,黄赌毒泛滥,早就恶名昭彰了,公安局每个月都要过来检查好几回。。。。。。”
他顿了顿又说道:“黄记者,你可能一到北江市就存心不想让我们找到你,可是我们不用半个小时就知道你住在这儿,而且还知道你在昨晚干了些什么,那个叫丽丽的女孩在我们治安大队是挂了号的。”
黄涛一下就傻了,这些人真是可怕,连昨晚自己找小姐的事情都知道了,他颤声道:“你、你威胁我吗?”
周处长笑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华子建连忙摆摆手道:“黄记者别当真、别当真,我们这位周处长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不过这个地方的环境委实不好,我看黄记者还是要搬出去才是,您看呢?”
黄涛的额头上似乎已经起了一层细汗,他不由自主地揩了一把脸,却支支吾吾的没有个所以然。
好半天他才憋了一句话:“你们不要威胁我,我可以找你们领导的。”
周处长就真的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了,说:“在北江市还有谁比你眼前的华书记职位更高呢?”
“华书记?”这个时候,黄涛才注意的看看华子建,或许他突然的想起来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谁了,他头上有点冒汗。
周处长就冷笑说:“所以有时候不要乱趟浑水。”
华子建却很宽厚的笑笑,这也是华子建和周处长在路上就定下的方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让这个记者心生惧意。
所以现在华子建便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语重心长地说道:“黄记者,恕我直言,我瞧得出您也不容易,下边有人反映个情况,杂志社少不得要表现出一种姿态,可是这未必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看到事情的真相。况且就真的能够看到事情的真相吗?别的不说,就是小商品市场这件事,平心而论,这些商户吵啊闹啊,何尝不是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呢?市里造地铁、重新规划却是在为数百万的北江市人利益做通盘考虑啊。黄记者,我看得出您是个敬业的人,是个有良知的新闻人。可是经验告诉我,这种事情,在情上,的确是要为那些商户伸张;在理上,他们的诉求却显得太过狭隘了。而大多数人的判断最终终究要循着合理的方向的,不是吗?黄记者,我再说得直白一些,没有必要太过较真,否则贵刊物领导那一关您未必能够过得去。”
黄涛面色忽而白一阵忽而又红了一阵,只是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华子建就站起来,走到了窗口去,小刘这个时候,很敏捷的从包里拿出一只信封来,沿着床边的茶几缓缓地推到黄涛的面前说道:“黄记者,今天您就搬到那面酒店去,下午我们的华书记会同小商品市场的商户代表们有个座谈,希望您能够到现场看一看,相信那里有你报道需要的素材,这样您也不至于空手而去。”
黄涛脸腾地变得通红,厉声道:“你。。。。。。”
周处长也站了起来,走到了记者的身边,一字一顿地说道:“黄记者,请不要客气,这个地方鱼龙混杂,我们也不想有任何不愉快发生在您的身上。”他并不想将这话说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黄记者痴痴地愣了好久,又表情木然的摇摇头,却一点点地将信封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走出黄记者空气污浊的房间,华子建拍拍周处长的后背,又冲着他翘了翘大拇,说:“看不出来,还有两下子。”
这周处长就很腼腆的一笑,说:“我过去的专业就是审犯人,嘿嘿,吓人是我的拿手活。”
华子建哈哈哈的大笑,难怪邬局长要派他来配合自己,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下午上班之后,华子建带着杨喻义和政府,市委的一班领导们,面无表情地坐在市政府的一号会议室内,在他背后的的整面墙上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在这面墙的烘托下,他并不显得孤立,尽管对面坐着几十个气咻咻的商户。
在过去很多时候,华子建本是没有提前到场习惯的,可是这回他却早了整整二十分钟坐在这张巨大的会议桌前。他将头微微上抬,眼睛很自然地注视着前方,眼神却并不在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聚焦。
在会议室最后面,坐着几家媒体的记者、摄影师。北京来的黄记者作为最大牌媒体的记者被安排在最前排的正中间,他看上去是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但华子建心中觉得这是个十分值得玩味的场景:在这场市委书记与平民的会谈中,其实在会谈还没开始的时候,高低上下却早已经是不言自明的了。
会谈现场的右侧是政府请来的媒体,在工作人员安排下各就各位,左侧笔直地立着数名雄赳赳的警察。说句实在话,这更像一场冠冕堂皇的审判会。
而就在这些人中间,华子建却看到了一双很明媚的眼睛,那是一个美少女梦幻般的眼神,它的主人就是苏厉羽,她正深深的,温馨默默的看着华子建,这眼光让华子建很有点惊慌,他赶忙转开了眼神,但苏厉羽那目光还是在在华子建的心里荡起了阵阵的波澜。
对话马上就要开始,这十分钟像是被拉长的皮筋一般,总是看不到头,华子建的面上始终带着似有还无的微笑,目光却毫无表情地在对面人身上抛掷,华子建感觉到了几十名商户代表已经在一号会议室中的气场中开始燥了、热了。
商户代表居中的人便是孙海波。此人留这个硬铮铮的板寸,身材粗粗壮壮的,倒是同华子建的想像完全两码事。
孙海波毕竟是走南闯见过世面之人,他瞧得出会议室中气氛的异样,便作势要说话,以缓解一下自己与同伴们被压抑的情绪。
岂料他没待他开口,华子建却突然和善地笑道:“我们开始好吗?”其语气随和而轻柔,委实与对面诸人预期的情形相去甚远。
孙海波一愣之后,方附和道:“开始吧、开始吧。”
孙海波的话音甫落,会议室里顷刻间便变得鸦雀无声。
这是一场古怪至极的座谈会,市委书记华子建像个孤胆英雄一样毅然将自己置于了众怒环伺之下。但只有华子建自己知道,自己却非什么孤胆英雄,他相信市有更多的人,特别是上层的某些人正在某个房间里密切地关注着这件事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