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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叶俊,字仲英,临真人,致果校尉,现在在我的中军检校兵要司员外郎。”李文革指着那个方才在木图前侃侃而言的年轻人向赵匡胤介绍道。
“见过叶致果!”赵匡胤客客气气朝着叶俊抱拳躬身,他自己职任东西班行首,七品武职,叶俊军阶致果校尉,也是七品武职,按道理说是平级,但是赵匡胤任职京畿禁军,更是皇帝的身边亲近武官,若是平日出京,即便见了地方州郡的刺史知事也只叙平礼,只在节度使面前行参礼,身份地位与叶俊这等地方边郡的七品武官自然不可容日而语,此时平礼相叙,全然是看在李文革的面子上折节相交。
赵匡胤明白,尽管这个“检校兵要司员外郎”的名号自己闻所未闻,但能得李文革看重,在这一屋子八路军军方重将面前指画木图解说兵要,这个叶致果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其职务阶级或许还不足道,但其所司必然是事关八路军军镇核心的机要事务。
叶俊还了礼,脸上神『色』却淡淡的,他做八路军军统头子已经有半年时间,早已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静心『性』。此时的赵匡胤毕竟还是个小小七品武职,叶俊不是穿越者,自然想不到眼前是未来的宋太祖在给自己见礼。
本来今日军事会议是木图推演,主角应该是已经正式被任命为运筹司郎中的秦浩然,然而对于河东的兵要布防情况,李文革和秦浩然一致要他这个小小的致果校尉来说明,当然这并不等于说他就是今日会议的主角,坐在节堂内的大将们也没有人这么认为,尽管主讲的是他,折御卿等人说话解释的对象却还是秦浩然,俨然秦浩然这个运筹司郎中才是中军都虞侯司沈宸之下的第一人,尽管从职责从属上运筹司和兵要司属于并立的两大机构,严格来说秦浩然并不是兵要司的直属长官。[]北唐27
军队内部再怎么改革,也还.是讲求资历和战功的。同样掌管一个二级司,秦浩然就可以以游击将军的从五品军衔直接担任运筹司郎中,而叶俊就只能以致果校尉的正七品军衔检校员外郎,作为新晋军官,尽管他在六韬馆学完了整整一年的军事课程,论及专业素养比之节堂内的将军们恐怕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奢望能够与从前营时代就开始追随李文革的秦浩然并肩而立。
“我们在推演河东刘氏的动向,元.朗有兴趣否?”李文革只字没提赵匡胤的使命,介绍完了屋子里的人之后便微笑着问这位钦命使臣。
赵匡胤好奇之心大起,虽然身.负重任,但眼见不是说话的时候,李文革既然不着急开口,他也就客随主便了,当即拱了拱手:“太尉不嫌咱粗鄙,匡胤敢不从命?”
“痛快——”李文革赞了一声,魏逊等人看向赵匡胤的目.光也顿时不一样了起来。
干脆利索,不扭捏造作,武将毕竟是武将,没有京师.文官身上的那种矜持坏习气。
李文革转过身,给赵匡胤拉过一把椅子,赵匡胤.毫不谦让,谢过之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正好坐在了折御卿的身边。
他看得清楚,在.叶俊身后,同样空着一个座位;也就是说,今日与会的这些人,并不叙上下之礼,人人都有座位;既然李文革军中规矩如此,自己自然只有入乡随俗了,否则过分礼让,顿时便要让这些丘八出身的大将们鄙夷了。
李文革冲着叶俊扬了扬下巴:“你接着说!”
叶俊点了点头,他回到木图边,开口道:“目前汉军各部均在我司监视之中,其兵马调动粮秣转运对我全然无秘密可言,借助大河水路,诸部若有异动,则最快五日,最迟十日,我军便能够得到消息。方才已经说过,诸部之中只有张元徽部乃是精兵,因此只要汉军有意南下,必然要调动这支兵,或者要为其部增兵,因此我们在团柏一带部署了六组人,为重中之重,其动向讯息每日一报,至昨夜戌时,信报依然是‘平安’!也就是说本月初二那天团柏驻军并无异动。”
李文革看着木图,沉『吟』着没有说话,折御卿则拍了拍手:“太原方面前年图谋晋州,在王秀峰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北面的岢岚军又被阿爹收拾了个七零八落,总共只有那么一点地盘,三四万户人丁,此刻伤口能『舔』好了就不错了,还敢自己出头讨打?我是不信的……”
赵匡胤看着站在木图前沉思的李文革,心中一阵波涛汹涌,老皇新丧,这位西北节镇在举哀的同时眼睛居然紧紧盯着北汉的刘家,这究竟是大忠还是大『奸』?
李文革却并不理会赵匡胤的心思,折御卿的意见代表着军方大多数的看法,北汉那么点地盘,军队屈指可数,背靠契丹苟延残喘而已,能够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就算刘知远显圣了,哪里还有力量主动出击『骚』扰中原?李文革有些失望,如果沈宸此刻在就好了,自己麾下能打的将军不少,但有战略眼光的而且身为大将仍旧能够积极进取学习新鲜的军事思想军事技能的却只有这么一个,可惜现在灵州方面的战事还没有完结,他还不能抽调回来。
他冲着叶俊点点头,叶俊放下木棍,坐了回去,李文革目光转向秦浩然,秦浩然站起身,来到木图前拿起木棍,指着隆州一带道:“运筹司的推演结果,汉主若要动兵,所能够选择的战略进攻方向无非是两个,一个是从沁州出阴地关威胁晋州,这是两年前的老路数,朝廷眼下镇守晋州的是『药』元福老将军,不过他人在京师,实际统兵的是巡检使王万敢,晋州驻军十二营,三千人,兵虽然不多,却是九戍边防的百战之士,大多参与过前年的晋州之战,更兼扼守着雀鼠谷南端的出口,占尽地利,因此刘崇若要选择西线出兵,就算能够集结绝对优势之兵力,也很难在前线展开,晋州我军进取虽然不足,扼守要道却是有余,只要地利不失,王巡检兵精粮足,守上一年到两年绰绰有余,北汉国力有限,战事胶着这么长时间,拖也拖死了!因此西线方向实际上可能面对的压力并不大,汉军的主力出击方向,八成将设在东线……”
随着他的介绍,节堂内将军们的目光一致转向木图上的隆州方向。
“在团柏集结兵力,出黄泽关袭扰潞州,太行、太屋西部虽然不适合骑兵机动,但只要控制要道,却并非全然无法通行,对步兵的阻碍更小,只要兵力足够,扼守潞州的昭义军李帅很难全面设防,除非朝廷能够提前发大兵进驻浊漳水一线,否则若刘崇发举国之兵而来,李帅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收缩兵力至潞州上党,踞险固守待援。只要上党不失,主动权就在朝廷手中,以汉军兵力,侵扰潞州州县有余,要攻克上党,却并不容易,因此东线的实际威胁,也仅限于潞州北部的襄垣、屯留等几个县,拿不下上党,汉军吞掉这几个县毫无意义,只要一退兵,这几个县总是要乖乖吐出来的,因此运筹司推演的结论是,无论是西线还是东线,刘家都很难讨到什么便宜……”
李文革点了点头,他看了秦浩然一眼,秦浩然脸上显出一丝犹疑之『色』,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李文革心中暗叹,扭过脸看向诸将,梁宣凌普等人脸上均无异『色』,显然是颇以秦浩然所说为然。
他转头看细封敏达:“你怎么看?”
细封看也不看木图:“若要我来打,我宁可选择西线,只用一个骑兵团出雀鼠谷做先锋,打通晋州方向,只要打垮了那个王万敢,便可以以大队骑兵做大迂回,抄袭绛州、泽州,威胁昭义军后路,『逼』迫李筠弃守上党,只要动作够快,有两个月时间,大河以北便可以底定……”
秦浩然苦笑:“汉军没有我们这等强的骑兵,王巡检所部也是能战之军,要一击而破之也并不容易!”[]北唐27
细封撇了撇嘴:“那也比胶着于潞州一地要强,东线貌似有出击的地利,却要时刻提防西线王部威胁侧翼,上党之险,更是拖垮士气的毒『药』,战胜不过得一州,一旦战败,在广大的山区内如何收拢建制?溃兵星散,黄泽关以南皆是敌境,不要说收拾残局,只怕逃都逃不回去!”
李文革笑笑,作为穿越者的他当然知道细封敏达说的丝毫不差,不久后太原城内那位的狼狈相确是如此。
他看了看折御卿,折御卿连连摇头,显然还是那个观点,无论怎么看,北汉出兵的可能『性』都不是很大。
“元朗,都是军中兄弟,你也不要见外,说说看,你怎么看?”李文革的目光看向两只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木图的赵匡胤,语气温和地问道。
魏逊等人微感诧异,随即释然,八路军中“军事**”的规矩制度并不分上下等级,自然也就无分亲疏远近内外。
只有李文革明白,他还没有心胸开阔到那个程度,今日纯粹是想要称一称这位未来宋太祖的份量。
赵匡胤却迟疑了,这毕竟是八路军的节堂,面对这些边郡衙将自己能够坐在一起旁听已经是人家大度,再开口说话就未免有些不知好歹了,李文革虽然客气礼遇自己,那不过是看在皇帝面上,自己却不能没有这份自知之明。
他正想推辞,李文革却摆了摆手:“莫要说言不由衷的话,军中议事来不得虚文,一策不慎,累死三军,有什么便说什么,就是莫要说废话……”
赵匡胤推辞的话被李文革硬生生堵了回去,他只得苦笑着站起身,看了仍旧站在木图前的秦浩然一眼,抱了抱拳:“这位上下,却不知一旦开兵,北线的兵力将如何调动?”
一言甫出,众皆愕然。
李文革却是百感交集,赵老大毕竟是赵老大,尽管此时锋芒还在袖中,追随郭威这么多年练就的一副战略眼光却是实打实的,谁说赵家的江山是偷来的?没有几把刷子,寻常人偷一个试试?
秦浩然看了赵匡胤一眼,眼神中并无恼怒之意,反倒是惊讶和感佩居多。
他将木棍缓缓移转到太原以北,道:“按照推演,汉军若要南向,必发举国之兵,否则很难在南线集结起优势的兵力,如此只调晋阳禁军肯定不够,北线的三个军,至少要南调两个。只有一个问题我尚未想透,面对我军、折家以及杨家三家联手的威胁,北线究竟留下多少兵才够。这却不仅仅要考虑汉军的虚实,还要将契丹的兵力计算在内了……”
赵匡胤点了点头:“将军可谓算无遗策,只是伪汉若是举国南向,难道不要借兵胡虏么?”
李文革微笑着打量着自己麾下这些大将们的反应,凌普眉头紧锁,梁宣撇着嘴似乎不以为然,折御卿两眼盯着木图上的滹沱河流域,眼珠子咕噜噜来回『乱』转,显然是在紧张思索,细封敏达却抱着怀闭上了双眼,仿佛睡着了,周正裕叼着烟袋延伸疲倦地扫视着屋内,魏逊警惕地目光在赵匡胤身上扫来扫去,叶俊呆呆盯着木图,脸上却全是羞愧之『色』。
李文革轻轻咳了一声:“元朗以为,如今的契丹,会出兵帮助北汉么?”
赵匡胤恭恭敬敬答道:“太尉,说实话,这个题目太大,匡胤答不出来!”
李文革立时醒悟,自己的问法有误,正在重新措辞之际,便听得角落里一人说道:“上党以北的十余个县放任给契丹打草谷,其利便足以说服辽主发兵!”
赵匡胤扭头看去,但见发话的却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绿袍官吏,在满屋子戎装的军人当中,他那身展脚幞头的文官装束显得分外扎眼。
“这是我节度府掌书记,清河崔褒,字去非!”李文革笑『吟』『吟』为赵匡胤介绍道。
崔褒却没有接李文革的话茬,转向叶俊问道:“契丹西京府兵力部署,致果可曾探查清楚?”
叶俊起身,脸现愧『色』道:“向契丹方面派遣细作斥候至今还不足三个月,所获兵要信报有限,下官惭愧!”[]北唐27
李文革挥了挥手:“这不怨你,河套军政司建立之前,谁也不曾想到会这么快便与辽虏打交道,你当时便开始部署契丹方面的兵要事务,反应还算迅疾敏捷,不要自责,谁也不是神仙,你只说现在掌握的情况便是。”
叶俊道:“辽西京道驻军主要分为两部,一部为西京都部署司,一部为西南面招讨司,西南面都部署司的辖区部分与我军河套军政司接壤,辖宁边州、云内州二州另一县,驻军有天德军、开远军、镇西军三军,其兵制承袭部落习俗,具体番号编制及兵力多寡尚在探查之中;西京都部署司与河东北汉毗邻,辖秦圣州、归化州、可汗州、奉圣州、蔚州、应州、朔州、武州八州之地,共计十九县,驻军有武定军、雄武军、清平军、缙阳军、忠顺军、彰国军、顺义军、宣威军八军,具体的编制兵力尚不详……”
赵匡胤顿时对这个李文革手下的头号军情头子大为佩服:“仓促间能够说出这些,足见叶致果平日里对契丹还是做足了功课的!”
叶俊却苦笑着摇头说了声:“惭愧!”
李文革笑着道:“元朗就不要客气了,想说什么便痛痛快快说出来,不要扭扭捏捏不爽利,小心弟兄们老拳伺候!”
赵匡胤也是一笑,胸中却颇觉暖意,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辽兵番号杂『乱』,兵制不齐,部众多以部落成军,所谓军号大多为虚,不过是部落赐号而已,西南面招讨司是备边之兵,专为招讨西面小部落所设,所谓三军,真正能战之骑不过两千,近闻有所增兵,却是太尉收复河套所致;而西京都部署司却又不同,其所辖诸州多为汉家故地,又兼南面毗邻伪汉,为辽主问鼎中原西路出兵之前线,故此驻有重兵,其中坚为武定军,这个军有一万精骑,乃是西京都部署司主力,其余各军兵力不等,均不超过万人,且汉胡混杂,部落间杂其间,虽然彪悍,战力却一般。据卑职估算,西京道总军力当不超过五六万人,若去其老弱『妇』孺,则可战之兵在两三万间,其中尤可虑者便是武定军这一万铁骑,契丹武定军节度使叫耶律敌,汉名杨衮,兼领西京道政事令,此人乃是辽主委以西面专阃之权的重臣大将,当未可轻忽。”
李文革扭转头,看向秦浩然:“如何?若此人率军南下晋阳,汉军趁机南下的可能『性』又当有几分?”
“十分——!”秦浩然毫不犹豫地答道,“若契丹肯发兵,则汉辽兵力总和将近六万,足可在任意一个战略方向上形成压倒优势,纵然围攻险要坚城仍然不易,但围点打援也好,迂回包抄也罢,其兵力应对朝廷前线驻军均绰绰有余,若不考虑两军之间的协同配合问题,大河以北诸州郡危矣!”
李文革紧接着问道:“西线还是东线?”
“还是东线!”秦浩然肯定地答道,“契丹军的加入对打通雀鼠谷助力不大,但对可以缓进渗透的潞州泽州则无此顾虑,汉军步军在前,将朝廷潞州守军向南压缩,契丹步骑便可安全地随后跟进,李帅除了死守上党之外别无它计可施,汉军大可从容包围上党,断其后路,有契丹军在后为预备,打援的力量绰绰有余。”
“汉军会如何部署?”李文革看着木图问道。
秦浩然指着潞州道:“若汉军以歼灭朝廷军力为主要目的,则当集结主力于上党以南泽州以北,战术以伏击为主!若汉军以吃掉潞州为目的,则当请契丹骑兵南下,以屏蔽上党之南,自己则集中主力围攻上党,只要上党一下,潞州便是汉军囊中之物了,进可吞并泽州,退可确保粮道,攻守之势,对朝廷便不利了。若是朝廷禁军主力不能迅疾渡河,则大河以北,将不复为朝廷所有!”
李文革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若是禁军渡河,汉军南向,战场将设在何处?”
秦浩然收起木棍,俯身伸出手沿着浊漳水一路向南,越过上党,越过长平,直指泫水的最北端,口气坚决地吐出了六个字:“省冤谷,高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