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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一梦千年
若水是在凤思蓝的怀里,悠悠地醒来的。
她一直都在发着高烧,浑身滚烫,昏昏沉沉的一直睡,一直睡。然后,就是梦魇,然后,就在梦里,看到了许多的,在若水的心里,感觉到不可思议的人和事。
她看到,远天云高,湛天如水,而她的凤九,就在远处的云雾缥缈之间,对着她静静地挥手,对着她,静静地微笑。可是,那笑,却也不是他平日的样子。远天之上的他,几乎和浮云淡成一色,可是,若水却还是可以看出,他微笑神色里的哀伤,和虽然淡,却依然蚀骨的思念,还有痛楚。
可是,为什么会如此的痛呢?看到凤九的笑,若水有些无助,想要抚平他眉间的伤,还有痛,可是,凤九和她的距离,是那么的远,那么的远,她用尽了全力,却也只触到清风一缕。
远处,凤九的脸,依旧在她始终接触不到的遥远的地方。只是,他的神色间,却多了几分落寞,女人,远天之间,我在想你,可是,你是不是已经将我遗忘……
看到凤九的眼神,若水的心里蓦地一痛,她无望地张着手,喃喃:“不,不是的……”
她想说,不是的,凤九,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即便我忘记了全世界,也不会忘记你……
可是,解释又有什么用呢?解释,又是多么的无力,解释,还不是等于掩饰……
若水的心,莫名地酸了起来。她怔怔地伸着手,怔怔地望着蓝埏如云天般稀薄淡然的虚弱笑意。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凤九,我没有忘记你……
天色转暗,烈风肆虐。漫天的阴云之下,天欲泣,海欲泣,那些如此灰暗阴郁的色泽,就仿佛是末日即将来临时的大限气息。
若水在一片阴沉荒凉里。诧然抬头,却只看到,那个可恶的凤思蓝,正手擎利剑,杀气腾腾而来。
有血,正从他的剑尖长线般地滑下。没入荒原的土地,如墨透砂纸。而那个可恶的人,那个身上仿佛还弥漫着重重杀气的凤思蓝。用几乎可以毁灭一切的眼神,冷冷地望着,冷冷地望着她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不动,不响,如上古塑像。
若水忽然冷笑起来。
这个人,就仿佛天生是她的克星,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就必定不会有好事……那么,前仇犹在。后恨不惧——这一次,这个嚣张的王爷。不知又想作何图呢?
这一次,又是想要折她的手,还是,换转来,想要砍她的头?可惜的是,士别三日。士不同。而今的她,已经可以独擎一片天,只手挥动百万师。所以,那个人若再想羞辱于她,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阴风下,年轻的女子冷笑,举手间,杀气充盈,严阵以待,并准备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可是,那人近了,再近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就只有长剑上的血,不停地落下的声音,一滴,又一滴。
那人望着若水全神戒备的眼睛,忽然之间,神色间浮起一抹说不是是喜,还是怒的神色。他手中的长剑,颓然地垂下,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声叹息。然后,一句幽幽的声音,仿佛还带着天高夜寒一般的凄凉色调,自他的唇间,轻轻地逸出,他说:“女人,他死了……”
仿佛一直紧绷着的弦被霎时抽离,若水全身的力气,在下一瞬间完全消失。只觉得心口开始剧烈地疼痛,可是,她却无法解释,这疼痛,由何而来。于是,她怔了一怔,松弛下去的手心,不由地抚上心口。
她蹙眉,却也不解……他死了……他死了?
可是,那个他,又会是谁?为什么,她只觉得心里哀伤莫名,只觉得心碎欲裂,可是,却不知道这痛,这哀伤,又是从何而来呢?
而且,她更加不明白的是,那个浑身浴血的凤思蓝,在说这些时,为什么又喜又忧,而且,他的黑色的眸子,一直望着她的眼睛呢?
又或者说,那个刚刚死去的人,和自己,抑或是和那个可恶的凤思蓝,究竟有着什么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云开,雾散。无数的祥云自九天而来,风和煦,流转在身边。天风日朗,容光正好。若水诧然抬头,却发现,那个杀神一般的凤思蓝,早已消失,而她,身着一身流光溢彩的霓裳羽衣,珠翠满头,冠华高带,神采奕奕。
她挥手,轻若风,她淡笑,羞一地的春色……可是,这是自己么?自己,又何时起,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个转首间,有人在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若水愕然转首,满头珠翠荡动,发出清脆的环佩之声。她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打扮着相同的束装,正在静静地望着她。
只一望之下,若水就仿佛看到了另外的一个自己。那个女子的五官,和她并不相似,可是,那眉宇,那神情,却仿佛是她的另一半一般,有着令人吃惊的熟稔。而此时,那个女子全然不顾若水诧异的脸,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浅淡秀丽的眉目之间,有着温凉漠漠的慈悲,还有说不出的惋惜和痛。
仿佛被那个女子的神色所震惊,又仿佛被心底是千百年前的眷恋所震惊,若水不由地上前,想要捉那个女子的手,一句仿佛准备了千百年的话,随着她的某种心意,脱口而出:“怎么,姐姐,都已经过了红尘三世,可你,却还在为水儿担忧么……”
一句话既出,若水诧异地掩住了口。她因为吃惊而苍白的脸,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心口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仿佛感觉到了若水的心意,那个女子嫣然一笑。长袖一挥,冉冉踏祥云而来,而她的人,更象是远天飘落的,九天之上,最缥缈的云朵一般,百尺一步,随风飘荡。随风飘移。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从九天,落在了若水的身边。
她的手,有着云一般的轻柔,苍白得没有一丝的血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那样的仿佛云端一般洁净的颜色,在淡淡的金色的阳光下,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泽。她的笑,湿润如三月春风,甚至可以在一刹之间,令寒泉变暖,那个女子的和,轻轻地抚上若水的手,就像是抚着自己千百年来的伴儿一般,面对若水的疑惑,神色温和而且安慰。
那个女子静静地望着若水的眼睛,仿佛要看穿她的前生后世。然后。她放开若水的手,轻轻地拥着她。语调轻如梦幻,她说:“为什么,为什么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难道你忘记了前生的宿命了么?难道,你忘记了你的身上所背负的诅咒了么?”
前生的宿命?诅咒……
若水蹙了蹙眉,对女子这几句看穿宿命彼岸的话。却如堕云海。于是,她窝在女子的怀里,在享受着仿佛千百年来都习惯享受的温馨,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来:“什么……宿命?什么……诅咒?”
是啊,她选择了谁?又和前世的宿命有什么关系?和什么诅咒,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女子没有回答若水的话。她拥着若水,仿佛拥着这一世最珍贵的珍宝一般,语调哀伤而又缓慢。她说:“你不应该选择他的……水儿,你又一次的……错了……”
错了吗?她错在哪里?又或者说,这尘世间的对与错,又真有那么容易分得清楚的吗?
若水在女子的怀中抬头,用一双不染世间尘埃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个一脸悲悯的女子,惊疑不定。难道,她真的,又一次地错了么……
女子眉间脉脉如水,她望着若水,苦笑,然后一分一分地摇头:“为什么,不管过了千百年,你还是如此的任性,还是如此的执迷呢?你可知道,如果你今生再选择和他一起,那么,你们的宿命,就只能是灰飞烟灭……”
什么,什么任性,什么什么执迷?若水望着那个女子,疑惑十分,不解十分。
她选择了谁?谁又选择了她?为什么,这些连她都未知的事,在别人的口中,就如宿命和过往一般地,被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呢……
可是,从头至尾,那个女子根本就没有打算回答若水的话。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个千百年来和自己相依相存的、因为任性而随入尘世的若水,神色怀念而且悲哀……
她说:“你为人王,或者是辅佐,都不应该是他,要知道,因为选择了她,你此后的路,全部变成虚无……错了,错了呵……”
那个女子轻叹,轻如梦幻,仿佛若水选择的不是自己的宿命,而是她的宿命一般……
若水张了张口,想去询问什么,可是,那个女子,那个声音,却仿佛冰雪的碎片一边,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过来,她就瞬间地消失在若水的臂间……
天风爽朗,云淡风轻,可是,若水却呆呆地站在云天之间,整颗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远来的风,吹动若水的长发,吹动她满头、满身的环佩叮当,可是,若水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隐隐地,一声叹息,仿佛从心内响起,仿佛迷惘,仿佛惋惜。隐隐约约地,那个声音,还在云天之间,慢慢地回荡,直到消失:“错了,错了,一步错,步步错,要到了什么时候,你才能脱离他的魔障,然后回归正途啊……”
若水的心里,蓦地愤怒起来,怎么个个来了都来了,然后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都又走了呢……
什么宿命,什么前生,什么他死了……这些人,是不是统统有病啊?
时空转,一梦千年。下一个瞬间,又是天风清朗,风吹草低。若水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裙装,静静地立在海天之间,无所谓喜,所所谓忧,她的身后,是远山千里,四顾之下,即便在梦中,若水还是不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