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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峥脸上凝着一层寒霜,比刚才跟梁知璇争吵的时候更甚,眼风凛冽地扫他一眼:“没什么意思,跟你不相干。”
“你们明明都提到我名字了,怎么能叫不相干呢?”
穆峥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不再搭理他,扯开领带噔噔噔就往楼上走。
“喂,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啊?”穆嵘扯着嗓子叫他,“饭菜都做好了,你不下来吃啊?”
真是莫名其妙,好好说来吃顿饭的,怎么到最后又是他一个人……他们这闹的是哪一出啊?
梁知璇赶到医院,元宝还在儿科门诊排队,因为发烧,整个人蔫蔫地靠在家政阿姨怀里,见她来了就靠过来,低声哀哀地说:“梁阿姨,我妈妈呢?”
她心里发酸,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脸:“妈妈要工作,今天回不来,梁阿姨来陪你好不好?”
虽然失望,但元宝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医生给他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确诊是水痘,所以不仅发热,身上还有红色皮疹。
梁知璇有点不解:“现在小孩子不是都会注射疫苗吗?怎么还会发水痘呢?”
医生道:“这个不一定的,种了疫苗也不是百分百免疫,还是会有少量的孩子感染。不要太担心,这是自限性的疾病,留意观察,过几天他自己就会好的。”
话虽如此,医生还是开了抗病毒的药给他挂水。小元宝很勇敢,打针虽然怕得看都不敢看,但一声都没有哭。梁知璇在输液病房给他争取到一张床位,挂上水之后家政阿姨有事就先走了,只有她陪着他。
她买了一点水果,剥开橙子一瓣瓣喂到他嘴里。有得吃小朋友终于开心了一点:“梁阿姨你真好,你今晚都可以陪着我吗?穆叔叔会不会非要叫你回去?”
才打过没几次交道,连小朋友都已经开始了解穆峥的为人。
她又给他喂了一瓣橙子:“放心吧,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妈妈回来。”
晚上她带元宝回家,发现冰箱里没菜了,只得叫了外卖来当晚饭。吃完又给孩子梳洗,身上的红疹会慢慢变成疱疹,要很小心地避开,避免弄破。
生病总是不太舒服,小元宝问她:“梁阿姨,你小时候也得过水痘吗?”
梁知璇认真想了想道:“好像没有哎,其他的传染病倒是得过一些。”
现在想想,她小时候还是很活泼好动的,因为嘴甜又乖巧,小伙伴们都愿意跟她玩,又因妈妈是幼儿园老师,她放学也浸在满是孩子的环境里,接触的小朋友也更多。那时还没有这么多先进的疫苗,孩子最容易感染的腮腺炎甚至更凶险的猩红热她都得过,还真就没得过水痘。
医生说水痘病程中会感觉很痛很痒,她要尽量留意孩子,不让他去出疹的位置抓挠。
看着躺在身边睡得不甚安稳的小元宝,她心疼又无奈。
单身妈妈带着孩子生活的万般艰难,不是在做选择时勇敢不勇敢可以概括和预知的。试问假如她像程洁这样一个人带着孩子,今天孩子生病而她却在千里之外赶不回来,身边没个可以随时照应的人,心里不知得焦灼成什么样了。
夜里元宝的体温又升起来些,她不敢睡,打了热水耐心地给他做物理降温,在他无意识地伸手挠疱疹时轻轻把他的手挡开。
这样悉心照顾一夜,第二天孩子精神好了一点,也有胃口自己坐在桌边吃饭了,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的手机调成了振动,实际上也基本没有电话找她。穆峥一个电话都没打来,也没有短信进来,看来这回两人又闹僵了。
程洁的航班因为南城大雨延误了四个小时,赶回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梁知璇在电话里已经跟她具体地叙述了病情,她知道孩子得的是水痘,可还是止不住地担心,一进家门就蹲在元宝身边左看右看,关切地问:“疼不疼,身上还难受吗?千万别用手抓啊,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不会啊,你看关隆叔叔脸上就有疤,还很长呢!”他比画了一下,“可我觉得他很好看。上回我问他为什么脸上会有疤,他还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男孩子有疤不丢人。”
程洁听他提起关隆就不高兴:“别老拿他说事儿,他跟咱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小元宝歪着脑袋问。
程洁语塞,梁知璇在一旁笑:“童言无忌,程姐你怎么还跟孩子计较。赶紧问问他想吃点什么,昨天他就在念叨妈妈做的菜了。”
“哦,对对对,宝贝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小元宝有点无辜地垂下眼眸:“我……我现在想吃关叔叔那里的自助餐。”
有草莓松饼、巧克力蛋糕、栗子糕和不限量供应的冰淇淋,还有骨汤做底的拉面,超好吃,想想都要流口水。
程洁叹口气:“早知道那次去唱K就不该带你去,回来之后就经常念叨着要吃那儿的自助餐,有那么好吃吗?”
这不,又被这话题勾起了馋虫,可他还在生病呢,外面又下这么大的雨,根本哪里都去不了。
梁知璇不忍心看孩子失望,安抚他道:“关叔叔那里不是专门的餐厅,而是给大人们唱歌玩乐的地方,这么晚了是不欢迎小朋友去的,你希望做个不受欢迎的人吗?”
元宝摇摇头。
“那就对了,咱们可以白天的时候去,但也必须先把病养好。现在你出水痘,医生说要忌口,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你也不想看着面前一桌子好吃的不能碰,只能吃蔬菜、水果和粥吧?”
元宝小声道:“……我只吃拉面也可以的。”
“拉面有什么稀奇,妈妈给你煮!你不是最爱吃妈妈煮的面条了吗?”
小元宝还是有些失落的情绪在,梁知璇轻轻拍拍他:“先把身体养好,等病好了咱们就去吃。”
元宝眼睛放光:“真的吗?”又像是要求证权威,拉住程洁的手道:“妈妈,真的可以带我去吃吗?”
程洁看着他脸上愈发密集的水疱,不忍心拒绝:“可以,不过你的病得赶紧好起来。”
元宝开心地笑,又拉住梁知璇道:“梁阿姨,你们也来吗?”
“嗯,我也来。”
“穆叔叔也来吗?你不要跟他吵架了好不好?”
梁知璇顿了一下,说:“好。”
从程洁家出来,外面的雨还没停,哗哗下得很大,似乎短时间内也没有停的可能。
这就到了南城的雨季,天气渐渐要开始热起来了。
程洁塞了把伞给她,可这么大的雨,打伞也遮不了什么,走出去一百米就得浑身湿透。
她好不容易叫了辆出租车回去,人家一听那地段就不乐意跑,嫌远。别墅区人人都开车,这种鬼天气也没人会打车出来,他八成得空驶一趟,于是不肯打表,一口价两百块,爱去不去。
住在富人区的不一定都是名媛望族,也可能是像她这样不名一文的人。但梁知璇不想让他太过注意自己,没跟他争辩,他说多少就多少。下这么大雨的夜晚,她一个单身女孩打车最怕司机起歹心,所以她拿出电话来,佯装拨了电话,照着司机椅背上的车辆信息道:“我现在回来了。嗯,蓝色的出租车,车号是南T8961,你到路口来接我一下吧!……嗯,拜拜。”
司机在座位上规规矩矩开车,她软声挂断电话,心底却不由涌起悲凉。
以前她回家晚了打车,总是上车就打电话给父亲或者弟弟,告诉他们她的位置和车牌号,家里人会关切、会在意,她知道家里有人等她回去,也会觉得安心。可现在这样,家没了,她连报平安都不知打给谁,没有人真正关心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在雨夜是否能独自平安到家。
回到别墅的时候,大雨还在下。就从出租车走到屋檐下的这么一段距离,梁知璇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没有一块干燥的布料,脚上穿着平底鞋,脚底却像是直接踩在了水洼里。
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吸收身体的热量,她冷得微微发抖,可站在门口按了好几遍门铃都没人来开门。
屋里没有亮灯,王嫂回乡下去操办家里的红白喜事还没回来,刚好小长假赵管家也放假了,家里就穆峥一个人。他就算在家晚上也不喜欢灯光大亮,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睡了。
敲不开门,她又没有钥匙,不得已只好打电话给他。
“喂?”他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回来了,在楼下大门口,你能不能来帮我开一下门?”
穆峥似乎顿了一下才冷冷一哂道:“你还知道回来?小五说得没错啊,你气性大,我以为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她擦掉顺着发梢流到额角的水珠:“我是去照顾元宝,他生病了妈妈又不在身边,我昨天跟你说过的。”
“是啊,你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么大雨天还不是没别的地儿去。她怎么没送送你或者干脆留你再住一宿呢?”
梁知璇心想要不是怕你喜怒无常又发脾气,我巴不得住在外头不回来。但这话不能跟他讲,她只能一再地放低姿态:“是我不好,你能来帮我开一下门吗?”
穆峥却说:“急什么,你就在门口待着,得点儿教训也好。”
他就此挂断电话,梁知璇还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可这会儿湿衣服粘在身上就像一层黏腻冰凉的皮裹住她,她一步都不想走动,也提不起力气来,只能站在屋檐下面看着夜幕下的雨落个没完。
沿墙角过去的另一侧屋檐下放了几个花盆,有不速之客卧在花盆里,跟她一样正在躲雨。
原来是那只独眼的猫。
她笑了笑,蹲下来逗它,又怕吓到它,轻轻地撮嘴唤它:“猫猫……这里,看这里,还记得我吗?”
独眼猫警惕地回头看她一眼,似乎觉得没什么威胁,没理她,很酷地又扭转头。
她不介意,在门边的墙角坐下来,轻声跟猫说话:“我还以为你那天被吓坏了就不来了。这几天有吃饱肚子吗?这里有人喂东西吃了,你的小伙伴们都来,你怎么不来?”
说到这个就想起那天穆嵘蹲在花园里喂猫的情形,她心头又是微微一悸。
独眼猫不理她,但总算还有个伴儿在这雨夜里陪着她,不算太寂寞。她甚至还想到周杰伦歌里唱的: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可惜她没有那样唯美浪漫的初恋,情窦初开的年纪她遇上的人就是穆峥。
大概想得太多就容易倦,她渐渐感觉身体乏力,眼皮也忍不住地打架,最后坐靠在门边就睡着了。
穆峥的气不消,她也许今晚都进不去,只能在门口等,明早再想办法了。
她睡得昏昏沉沉,突然感觉到刺眼的光亮照在自己身上,于是抬手挡在眼前,使劲地想要睁开眼。
灯光很快就消失了,她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有人走近,伸手在她头上碰了碰,然后她的身体突然腾空,被人抱在了怀里。
怀抱的温度和气味都很熟悉,她却还是忍不住挣扎了一下,穆峥语气不善:“别乱动了,你在发烧。”
他的体温慰藉着她,一路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刺眼的光线是车灯,他刚从外面回来。
“原来你不在家……你去哪儿了?”她纯属没话找话地跟他聊两句,没指望他会回答。
“有事儿。”他不耐,又忍不住讽刺,“你不是去照顾病人吗,怎么自己反而生病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舒服,或许就是淋了雨,着凉才发烧了。
然而这回病情来势汹汹,没那么轻巧。她不仅发烧咳嗽,身上还起了红色的皮疹,普通的感冒药几乎完全无效。穆峥送她去医院,医生确诊为水痘,并发水痘肺炎,表情严肃地告诉他们病情严重,最好住院观察。
梁知璇脸上的皮疹已经发出了水样疱疹,她在洗手间里看了一眼镜子就哭了,哇哇的,像个孩子。
穆峥讥嘲道:“现在知道厉害了?这么大个人了才出痘,还好意思哭?”
来配药的小护士看不下去了:“你是她男朋友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女孩子都爱漂亮呀,平时冒个粉刺都对着镜子苦恼半天,现在这么可怕的水疱长了一脸,肯定很难过,你应该好好安慰她一下。另外千万别用手抓啊,再疼再痒都不能抓的,水疱自己消了就没事了,否则真的会留下疤痕的。”
梁知璇像没听到,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没法见人了,这下真的连班也没法上了,要真一辈子这模样可怎么办?
她越想越伤心,眼泪哗哗地掉,穆峥看着她哭,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道:“别哭了,哭不是更丑?”
不说还好,一说她哭得更狠了,眼泪滑过脸上的水疱有点痒,她忍不住用手去摸。穆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叫你别哭你还哭,说了不能抓你还抓,真不想要这张脸了是不是?”
梁知璇哭到打嗝儿:“不要你管!脸毁了才好,成丑八怪了你就瞧不上了,正好放我走!”
穆峥冷笑:“现在是我求你留在我这儿吗?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是丑八怪的时候也只有我要你。”
或许生病的人特别脆弱,梁知璇一时悲从中来,连续地咳嗽之后竟然咳出血来,呼吸急促喘不上气。
医生说这是肺炎的典型症状,但赶来之后还是把穆峥请了出去。他惘惘地站在门口,手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闭上眼仿佛就看见她咳出的血染红手心的情形,成年后竟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深的恐惧。
穆嵘赶到医院,一来就见穆峥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手撑住额头,手掌挡掉了大半边脸。
他难得一本正经地在他身边坐下:“哥,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住院了呢?”
他听到梁知璇住院的消息时吓坏了,这俩人闹起来他是见过的,那地动山摇的阵仗……他真担心哪天其中一个就挂了彩,尤其梁知璇是女孩子,万一闹出个什么好歹来,怎么向人家爹妈交代?
穆峥好半天都没说话,穆嵘更急了,正好有医生出来,他连忙上前拉住人家:“医生,里面那个……梁知璇怎么样了?”
医生看他一眼,又看看一旁在椅子上枯坐的穆峥,发觉原来是孪生哥儿俩,还没开口,穆峥就说:“她没事,她不会有事的。”
穆嵘回过头看他。
他的斩钉截铁更像是一种自我暗示,事实上她的情况不太好,肺炎继发感染后病情加重,高烧两天都没退,水痘冒得更多更难看了,要是她现在照镜子,肯定又要哭鼻子。
可他宁愿她大哭大闹,也好过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