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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扑鼻,引人梦醉。
虫儿的精神渐渐复苏时,最先听见火烛噼啪作响的轻微声响。
咛声脆微,跟死后初醒,脑仁里滋发的动静如出一辙。
她的眼珠随着听觉的恢复,自眼眶内翻转挣扎,寻足力后,眼帘稍稍抖起。
氲氤烛光,就看见床沿边端端正正地摆着两颗目不转睛的头颅。
小而毛茸的是雪団,又胖又圆的是千目,怕是樱祭夜恐吓过他们的模样,才把自家的头颅卡在床沿,纹丝不动地注视着虫儿的情况。
最先见虫儿眯合的眼缝中,乍出一丝丝若有所悟的光彩。
千目比狐狸的反应还快,一个蹦子弹起,边跳边唤“主人,姐姐醒来了!!”
樱祭夜原本一直趴在烛台下的梨花木桌旁浅憩,千目没出声前已是惊醒,抬手先敲了千目的脑壳一下。
“别喊!惊着虫儿找你算账!”千目捂着嘴巴,心里唤疼。
樱祭夜再瞥,雪団甚有蹿上床的姿势,对它也猛一瞪眼。
雪団旋即低伏头尾,蹭过他的衫底,溜达到千目怀里,不敢呜咽。
虫儿的眼睛几经拼搏,全睁开后,樱祭夜顺理成章地最先出现在她眼眶内。
只有他一个人。
虫儿从他泛青泛肿的眼睛中,推测出樱祭夜许是几夜未曾歇息过的。
那斩月呢?
人呢?
欲开口问,樱祭夜最先打断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瞒得我好紧。”
什么事瞒他了?
虫儿微唏。
“还是先喝口水吧,你昏了三个昼夜,也该口渴了。”樱祭夜亲手给她喝了点水,拿水堵着她的口,还是没给她问话的机会。
水润干涸。
虫儿的生命力再一次彰显出顽强不屈的精神,虽说才从鬼门关又溜达着返回人间,但是眼睛最先活泛起来。
蓝色的眼泓中重新注满了新鲜的水液,在台烛星舞间,灿烂放歌。
她又死皮赖脸地苟活于世。
整个表情随之复苏,露出恬淡一笑,道“祭夜,阎王总不肯收我,所以我只好继续来烦你了。”
樱祭夜的虎躯悍震,“不麻烦,不麻烦。”他的脸上毫无笑意,甚至连惯用的邪肆都倾数湮灭。
只有一种死里逃生后的极度冷静,在他绿色的眸底翻涌。
“我是你要嫁的男人,但是你什么事情都不愿告诉我,我自然从不麻烦。”
是生气了吗?
虫儿眨眨眼睛,她是哪里最得罪他呢?
赶紧自我检讨道“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偷偷在外面猎妖。”
那全都是为了给雀漓潇治病啊!虽然把雀漓潇越治越病。
对了,雀漓潇呢?
樱祭夜看她的眼神,丝毫未曾轻松,“我就知道他赖着你会是个大麻烦,果不其然。”
虫儿看他无关紧要态度,八成早已知晓自己背着他猎妖的事情。
忍不住又问道“那你还会为什么事情生气呢?”
她的心口微痒,忍不住伸手去挠。
饱满的胸脯上浑圆无遮,怕是连肚兜都未穿一件,滑腻的肌肤手感愈显绵细。
挠啊挠,虫儿蓦地瞪圆眼睛道“我里衣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我是赤条条的,说,是不是你瞧我昏迷,借机把我扒光了!!”
根本不敢跳出来问责,虫儿近乎像潜逃的章鱼一般将双肩,乃至下巴缩藏入被衾,嘴里狂乱道“千目,雪団,你们救我!”
连珠炮般的串串话语,分明不像是死里逃生的人该有的亢奋精神。
樱祭夜本舍不得骂她,又瞧她潜意识中处处谨防自己,怒极反笑,道“放心,我可什么都没看见。某个人把你放置在床上后,我就一直蹲在门口守大门,三日之后才许进来,现在都很委屈的。”
“我生气,是因为你身上带着如此危险的隐疾,竟还能整日里嘻嘻哈哈,从不予我知晓。”
某人?
难怪她的身上莫名沾染了梅兰舒舒淡淡的香味,心内产生格外疏离之惑。
虫儿死而复生的精力瞬时灰飞烟灭,整个人转成病恹恹的模样,分毫提不起劲力再喊。
樱祭夜反得意起来,可是得意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眸光里鳞波的小兴喜,枯萎得更加快捷。
“是独孤斩月特来救你的小命,你开心吗?”他问的小心翼翼,生怕哪个词语无意中带有强调的蕴意,勾起她的旧情。
真的是独孤斩月来了吗?怎么会?那他现在人呢?
又,走了吗?
虫儿重新伸出五指,反复触摸心口泛痒的位置。
捆绑在心口的金缕丝不见了。
她对樱祭夜道“有镜子吗?”
手高执镜,虫儿利用镜面反光才看清心口的旧伤处,曾被金缕丝紧紧束起的肉皮已经恢复平整,因她善于留疤的体质,此刻在连绵的峰峦侧,隐约留下个十字星形的缝合疤痕。
金缕丝,无尘木。
还有,璧落岛至纯至刚的灵气。
难怪,难怪,他来的时候幻出了盘缠的龙形巨尾,并非刻意,而是痛苦。
听樱祭夜一语,虫儿的心里也是无端一揪,比心脏从皮囊中滑出来的时刻,更加刻骨铭心。
独孤斩月是来兑现承诺的。
分手前,他总三番四次提及金缕丝与无尘木,怕成心结。
如今她的隐疾清除,从此以后,独孤斩月就无须再将她的任何事情挂在心尖了。
他再也不管她了,生或死,都不管了。
好果决的冰坨子。
虫儿忽然笑意飞斜,没心没肺道“难怪我死里逃生后,还觉得自己像吃了十全大补丸一般精神瞿矍,原是某人给了我极大的好处,真谢谢他的良苦用心。”
樱祭夜看她凝重之后俨然眉飞色舞,完全不像是苦痛的表情,也不愿提独孤斩月的名讳,心头巨石放置一半,从虫儿手里接过圆镜。
虫儿瞧他后背,慌张侧首,让充满眼眶的泪水滚成数颗,沿着眼角落在雪白的被衾上,不叫樱祭夜察觉去。
樱祭夜贴心地递来衣衫,又敛去床帏间的青帐,只听得账内窸窸窣窣,倾毕,一只小手伸出帐来。
他先下手替她掀开纱帐,再瞧,虫儿的衣衫整齐,唯独眼睛里水纹凌乱,但是未见泪痕,似哭又似未哭,叫樱祭夜的心里也是无端艰涩。
“难道,你就不想问问独孤斩月临走前,可曾说过什么话吗?”又是试探一问。
虫儿散笑道“无非就是些请你悉心关照我的话,不听也罢,耳朵清静。”
独孤斩月果真如是说,叫他护她。
这种冥冥中的灵犀,让樱祭夜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是多余的存在,喉头滚折,转身从桌子上捧出一方锦盒。
“独孤斩月还说,这个东西你曾喜欢过,送给你了。”
一方金色锦织绣穿花粉蝶的华贵锦盒。
似曾相识的触感叫虫儿直接打开盒盖,锦盒内里称着更精细的云萝金纱,连烛火那般普通的凡焰笼罩在纱间,都会流动成一簌簌新鲜夺目的光涌。
锦盒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似钗非钗的木质花枝,枝端像真花一般开着七八片暇白的花瓣,第九瓣仿佛新生的婴儿,稚嫩地蜷缩在其余花瓣之下,形态嫇怜。
开盒之间,整个花枝散发出如梅似兰的幽幽清香,将屋内的浊气一扫而空。
虫儿想,难怪独孤斩月的身上会有香味,原是携带了此物的缘故。
她把盒子一掩,信手丢给樱祭夜道“他还真是幽默,曾喜欢的东西而已,麻烦你丢了吧。”
樱祭夜怪看她一眼,表面上虫儿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不想与独孤斩月再牵扯不断。
实际上,她也只是不愿再叫樱祭夜痛苦不堪,独孤斩月已然放下她,她也该放过她自己。
况且,她答应要嫁给樱祭夜的,也应该替他的情绪考量。
感情或许可以是几个人的,但是婚姻只能是两个人的。
她给不了他想要的满满的爱,但是给的了他安全。
虫儿什么都没有了,她早是个可怜的乞丐,心里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她只能给樱祭夜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樱祭夜又试问,“那我可真丢了啊!”,他的唇角明显牵出开怀的笑晕。
樱祭夜不贪婪,从始至终,弱水三千,他只要虫儿一个。
嫌他啰嗦,虫儿明显不耐烦地摇摇手,钻入衾道“难道还想叫我这个病号送你一程?”
她的背对着樱祭夜全然控制不住的笑颜,伸手攥紧心口的皮肉。
仿佛独孤斩月用金缕丝扎起的肉丘,尚在原处。
扎手的旧伤冥冥中就在那里,不管它作痛或痊愈,凸起或平坦,它就在那里。
直疼得你喘不上气。
虫儿懒躺了几日,其间仅有樱祭夜,千目与雪団轮番前来骚扰,唯独不见雀漓潇。
那个小没良心的家伙,不会是误伤自己,后悔得出不来门吧?
想起他阴郁的表情,虫儿又怕他对自个儿新增误会,还是强打着精神起床,去雀漓潇的苑子里瞧瞧。
一路顺风。
当虫儿的手置在苑门上,反没力气去推开。
漓潇一定还在气她。
虫儿没来由得胆怯,直接蹲在门口,反复思量自己看见雀漓潇,第一句该如何哄他。
思绪斗争最激烈时,忽然听见一道银铃笑声刺破长空,由远靠近,蹬蹬蹬蹬的跑步声随之而来。
千目喜笑颜开,边跑边笑道“雪団,快走,我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姐姐去。”
雪団拼命随着他胖沉的步调,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俨然是想拦住千目的意思。
一娃一狐前后从虫儿面前路过,一路烟尘。
那不是姐姐嘛!
千目随机停下脚步,定目看虫儿一眼,两目飙泪,扯开嗓子喊道“主人!主人!你快来啊!姐姐肚子痛!她又要死啦!”
雪団也跟着嗷嗷叫。
偶的个祖宗!
虫儿冲上前去一把捂住千目的大嘴,满面虚汗道“姐姐肚子不疼,别瞎喊。”
顺便叫雪団也别瞎嚎了。
要是把樱祭夜招惹来,他又要大惊小怪地把她丢回床上躺着去。
千目果然不喊,十分奇怪问“姐姐若不是肚子疼,那什么蹲在雀公子的门口,是想随地大小便吗?”
虫儿尴尬,笑拧起他肥嘟嘟的肉脸,道“傻小子,你吃太多,把智商给当零食吃掉了吧。”
“话说,你什么时候把我的狐狸给拐了,雪団可是母的,你可不要把它带坏了啊!”
千目看看雪団,手指“它不是姐姐养的狗吗?难怪不会汪汪叫。”
虫儿笑得快岔气,把他眯成一缝的细眼睛扒开道“等姐姐痊愈了,领你好好节食减肥。”
节食?减肥?
千目掘起红嘟嘟的x嘴,“我还没吃够呢!”
“还吃?”虫儿咂咂舌头,“你都吃成个球样子了,将来还怎么见浅华去?”
浅华?!
浅华只会愈发瞧不起他吧。
千目哇得一声哭出来道“姐姐坏,坏姐姐,我刚才发现的好消息不告诉你了,哼!”
小肥脚一跺地面,拧身欲跑,虫儿看他动怒,赶紧哄了哄,劝又劝,才把小家伙的心头怒火给平熄殆尽。
看千目不哭了,虫儿反过来贼兮兮问“那好消息,是什么啊?”
千目哭得伤心,抽抽噎噎道“就不告诉你。哼。”
看来余火难消。
虫儿无奈地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她也是糊涂了。
千目虽小,也是有尊严的。
雀漓潇亦是如此。
虫儿鼓足勇气,推开苑门准备给雀漓潇先做段深刻的自我检讨。
门扇嗞呦一声诡叫,雪団被电击一般,逃到虫儿纱裙之后。
千目奇怪问“姐姐,你来雀公子的园子里做什么?他已经走了好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