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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之乃是两榜进士出身,人品学问皆令人称道,奈何性子过于方正严明,为权贵所不容,出仕不久便被罢了官职,赋闲在家。幸而得到贾珍岳家的庇佑,方得以在京城存活,依靠家中资产度日。只经此一事,方言之不免淡了心思,再不踏入官场一步,平日里收了几个弟子,倒也悠闲自得,名气也愈发大了起来。余家本不欲劳烦方言之,因见贾蓉逐渐懂事,方才向贾珍提起此人,只盼贾蓉能入得方言之的眼,收入门下,学问上必能够一日千里。裴扬思及贾琏外家亦是书墨传家,兼之贾琏性子讨喜,倒也不曾落下他来,索性一并求得方言之教导。故而裴扬丝毫不敢耽搁,早早地携了贾琏贾蓉前去拜见方言之。方言之原本看不惯贾家为人家风,因着余家大恩方不曾一口回绝,听闻贾珍如今竟是醒悟过来,整顿家风,以循礼制,心中倒是松动了些许。待到裴扬上门之时,见其并不以势压人,反而言语恳切,态度谦和,显是一片诚心;那贾琏贾蓉小小年纪,举止大方,进退有度,虽性子略有不同,倒并无纨绔气息,反是十分稳重,心下已允了七八分。及至裴扬拿出两幅古画,言道不敢贸然奉上束脩,唯恐冒犯先生,不禁暗自点头,收下了两个弟子。同时,也毫不客气地说明,若是贾家故态复萌,或是弟子品行不端,便逐出师门。裴扬二话不说应了下来,心中极为喜悦。
待裴扬一行回到了将军府,尚来不及端起茶盏,便迫不及待地召来了派去打听的小厮。那小厮口角清楚,言辞爽利,倒竹筒倒豆子般脆生生的讲起了来龙去脉,竟是宫里的元春姑娘自梳做了嬷嬷,如今在司乐司做了女史,执掌文书,虽赞扬了贾政几句,可到底无甚赏赐。裴扬一时有些愣神,挥退小厮,抿了几口茶水,方有了些头绪。如今人人皆知贾政不悌,王夫人又出了事,兼之荣府分家,元春早已不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了,地位自是一落千丈,充作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史已是极其不妥,更对娘娘名声有碍,方才打发到了司乐司做了女史。不过,这贾元春也不是个有大智慧的,只怕在宫中得罪了贵人,不然圣人娘娘念及贾家权势和这些年服侍的些许情谊,少说也可进尚宫局做个司记掌记,而不会被分配到司乐司,当个无品无阶的女史,只比宫女稍稍体面些罢了。裴扬淡淡一笑,横竖这样也好,对贾家女子的名声无碍。若是被送了回来,不说难找到匹配的人家,蹉跎岁月,就连贾琛也少不得受其影响,祸害不浅。更让她放心的是,再不用担心贾元春做什么贤德妃了,劳师动众修了座大观园不说,又在省亲的时候当着宫娥的面抱怨自己的苦楚,真真连累了整个家族;后来更是不分尊卑,节礼赏赐从没有东府和大房的事,竟是把贾政夫妇理所当然地当作了贾家的掌家人;最后更是死得蹊跷,无声无息地下葬,连个像模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反是连累宁荣二府抄家,百年繁荣烟飞云灭。
裴扬毕竟不懂宫闱之事,只猜到了其一,倒是不知其二。贾氏元春自入宫之来,处处小心谨慎,被选到了皇后身边侍奉笔墨,虽是辛苦些,端是无比体面,更有贾母和王夫人疼惜,银子花销一律不短,手头更是散漫,俨然半个主子的架势。皇后虽颇有微词,但念及皇帝宠爱老臣,元春又是顶着荣国府嫡女的名头进来,倒是难以处置,方才视而不见。如今,荣府分家,元春生母更是声名狼藉,皇后自是不愿再留下这尊大佛,意欲打发元春出去。谁料不等皇后寻个短处,元春倒是亲手将把柄送了过去,竟是嘱托交好的太监私自往外传消息,意欲让父亲放心,他日自能恢复前程。宫中的奴才们跟红顶白从来都是常事,见元春地位日渐衰落,打赏也不如从前大方,自然立刻有人告诉了皇后。皇后闻听登时大怒,这不仅是意欲插手前朝,更是公然违背了前几日圣人斥责罢官的意思,遂立刻禀明肃渊帝,以作惩处。肃渊帝沉吟了片刻,到底念在贾代善往日的功劳,贾家如今的识趣,不忍过于严苛,只把贾元春打发到了司乐司,依旧做女史就是了。而这次内侍奉命出宫,名为褒奖,实则是敲打贾政。那元春听到旨意,登时软倒在地,泪水扑漱漱的往下掉。她到底不笨,知道自己遭了上头厌弃,青云之路已绝。与其三十岁出宫,看着族人脸色度日,不如自梳做了嬷嬷,到底也给宝玉留些体面。
裴扬随即丢开此事不提,用过晚膳了之后,亲自过问了贾蓉贾琏的功课以及贾琛的起居,见并无不妥,方才放下了心。贾琏如今十天里倒有七八日宿在东府,显是亲近非常。裴扬打发了几人去休息,自己也返回书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着,脑海里却不断思索着贾家未来的出路。这贾家着实太乱了些,竟叫人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做起。裴扬不禁有些头疼起来,原著里并没有对宁国府有过多的描述,只说是连门口的狮子都不干净。不过,裴扬实在很想翻个白眼,荣国府也没差到哪里去,只是东府出了那爬灰的龌龊事,又有贾珍贾蓉父子坐卧不忌,尤氏姐妹更是放荡不堪,方才显了出来;西府的贾宝玉年纪还小,屋子里的妖娆丫头已有不少是他的人了,又肆意抹黑姐妹们的名声,将闺阁作品传到外头,真真令人不齿,他那伯父亲爹也没好到哪儿去,只在家里胡作非为方名声不显罢了。想到这里,裴扬突然想起来一个人——焦大。
此人虽是仆役,但跟随老国公戎马一生,数次救下国公性命,对宁府可谓忠心耿耿。他眼见着宁国府一代不如一代,内里不堪自然愤怒异常,常常破口大骂,倒引得年轻一辈十分不屑。之前他因为反对贾敬修道,言辞激烈得罪了贾敬,已经被贬到马棚子里照看马匹了。不过,以他的资历忠心,想必要比贾珍本人更了解宁国府一干奴仆。她的下一步打算便是对族里众人严加管教,只是好歹先把自己府上收拾干净才便于行事,只怕还得劳烦焦大这一辈的忠仆了。“管家。”裴扬听了禀告声,唤了管家进来。“老爷前阵子交代奴才查的事情,奴才已经查了清楚,这是老爷要的名单。还有果然不出老爷所料,眼下有几家奴才借着宁国府的名声在外横行霸道,平日里倒比正经的贾家族人还猖狂些。咱们家里的只不过三家,倒是原西府里的多的是眼高心大的奴才。”杨管家声音放得极低,神色亦是有些不虞。裴扬接过一沓纸张,先是细细查看,随即便飞快撇上一眼,迅速地翻过,神色越发的难看,呼吸也越发的急促起来,良久,方才长叹口气,默然不语。待管家几次请示后,吩咐道:“西府里的给赦老爷送过去就是了,那也是个明白的。”老管家点头应是,急急去办,身形很是矫健,竟看不出老年人的模样。
“等等,老管家。”裴扬又叫住了老管家,又加了吩咐道,“明日把所有名头上使唤的人都给我叫过来,并寻几个人牙子过来。”裴扬冷哼道。“老爷,咱们府里只有买人,哪里又卖人的道理,倒不如把人扔到庄子上,由他们自生自灭就是了。”老管家想到贾珍这些日子雷厉风行,族里人人惧怕,只怕有人借机败坏贾珍的名声,说他过于心狠手辣,故而劝道。“咱们如今虽然富贵,但也经不起这般挥霍。家里统共就三个正经主子,需要养着那么多吃闲饭嚼嘴皮子的作甚?难不成要用府里的银子,养那些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嗯?若是只为了名声排场就投鼠忌器,只会更让人家瞧不起罢了。”裴扬虽感念老管家的贴心,但是今日若是她拉不下脸处理几个奴才,杀鸡儆猴,明日面对族人就更难得说过去,反倒对长远不利。再者说来,传出严厉的名声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人心存畏惧,免得有人油脂蒙了心窍,只想着搏个前程。
杨管家,你明日把焦大给我叫来,我有话问他。你虽是管家,到底不曾见到下层仆役,有些事情他反而比你更清楚些。”裴扬想了想,缓缓道。杨管家心下十分欣慰,他和焦大是老一辈的交情了,平日里没少为焦大的际遇扼腕,如今眼见老爷竟是明白过来,想来找焦大来也是为了处置一干刁奴,脸上不免带了些许喜色,竟是有些心急了起来。
第二日,裴扬先是去了家塾,果然清净了不少。站在窗边,但闻书声琅琅,清脆响亮;又见学童们坐姿端正,目光清明,倒有了几分样子,心下方满意了些。众人见了族长,连忙起身问安,裴扬复又查过学童们的功课,虽说有些字歪歪扭扭,不成个样子,可到底没偷懒,脸上才带了些许笑影。裴扬又在家塾坐了两个时辰,方才起身离开。
“哥哥总算回来了,我让墨竹炖了银耳莲子羹,哥哥用些可好?”一进后院,便见贾琛早已候着,笑语盈盈,颇有几分娇俏的模样。“果然是哥哥的好妹子。”裴扬心下十分欣慰,几日的疲劳倒是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却是贾琛见哥哥整日忙碌,不曾好好休息,十分心疼,方问过身边的教养嬷嬷,又命大丫头悉心熬煮,方才候着裴扬。一家人并贾琏一起用过午膳,裴扬也不让贾琏和贾蓉退下,又命贾琛只坐在屏风后,方才命人传话。要知道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虽说世道男主外,女主内,但这些世道里情男子亦要知道,方能够维持一房清静,不被奴才哄骗期瞒了去,以致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