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苎罗山,在诸暨之南。
风光秀美绝伦的苎罗山,原本是古越国的治下。先民们居住于此,默默无闻,直到有一天,从山中走出两个美丽的姑娘,从此而闻名于世。施夷光、郑旦!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浣纱女,只因为美丽,而被作为棋子送往吴国。越国,因此而复兴,可施夷光和郑旦,却成了红颜祸水的代名词。
当一个国家的命运,被两个柔弱的女子承担在肩的时候,这个国家,还有甚希望?
世人只记得范蠡奇谋,勾践卧薪尝胆,却把施夷光和郑旦两人做出的努力,有意无意的淡化。
甚至,没有人知道施夷光和郑旦的结局。
施夷光或许还好一些,因那西施之名,而为后世人所知。可是郑旦呢?知道她的人,甚少。
夫差死去,勾践复国。
当整个古越国都沉浸在复国的喜悦中时,苎罗山的百姓,却记住了施夷光。
或许是古越国人下意识的想要忘记,古越国是靠着两个女人的身体而复起,于是尽量淡化着西施和郑旦的作用。甚至还编造出了一个范蠡携美泛舟西湖的谎言,当足以令人耻笑。
苎罗山的先民们,无法为西施郑旦正名。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用另一种方式来纪念这个女人。
于是,就有了浣沙溪,就有了浣纱节,就有了在三月初六,两个浣纱女会魂归故里的美丽传说。
在成年人眼中,这只不过是一个荒诞而可笑的故事。
可是在小女儿的心里,这传说,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三月初六,寒食节!
这是三晋风俗,是江北风俗,和苎罗山无关。在这一天,苎罗山只记得,在浣沙溪畔招魂。
已过了辰时,仲春的苎罗山,早已湮没在一片翠郁春色之中。
寅时,山中升起了薄雾,如丝缕一般,给苎罗山披上了一层轻纱。至卯时,雾气渐浓,整座山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似乎是在追思,在纪念,在伤感,在抽泣……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持续了盏茶光景。到辰时,已经停了下来。雾气渐渐散去,但仍如丝缕般,浮游山涧。
赢果兴致勃勃的策马而行。
在她身旁,胡亥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四下观瞧,不时为这苎罗山鬼斧神工般的景色而惊叹。
“小哈!”
“卑职在!”
随着赢果的一声呼唤,随在其后的十余名随从中,一人策马而来,紧走两步,赶上了赢果。
不过,却在落后赢果半个马身的时候,勒住了战马。
马上的青年,大约在二十二三岁的模样。皮肤比普通人略显白皙,五官清秀,只是眼窝有些凹陷,鼻梁高挺,有羌人的特征。身材很高大,也很魁梧,跳下马八尺开外,手臂修长。
他微微欠身,“公主,有何吩咐?”
“那傻大个还跟在后面吗?”
青年先是一怔,扭头向后看了一眼,无奈的点点头,“启禀公主,那小子还在后面,一直跟着。”
胡亥突然开口,“小哈,你和一品带人把他赶走,若是不听话,杀了就是!”
话音未落,赢果举起马鞭子,在胡亥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不许胡说八道。”赢果有些生气道:“小小年纪,就知道草菅人命,动辄杀啊杀的,也不知赵高那老货都教了你什么。傻小子傻傻的,也是一番好意,再说了,咱们偷偷溜出来,如果被父皇知道还杀了人,肯定会不高兴……算了,他要跟着就跟着吧,只要不妨碍咱们就行。”
胡亥一抿嘴,似乎不太高兴。
不过,他也不敢反驳。对自家这个姐姐,嬴胡亥还是有些畏惧。
青年护卫说:“公主宅心仁厚,实乃那傻小子的福气。我这就让一品盯着他,莫要让他搅了公主的游兴。”
这青年,名叫哈无良,是义渠人,有羌人血统。
铁鹰锐士,弓马娴熟,是始皇帝专门派给赢果的护卫。
实际上,始皇帝对子女们,还是非常宠爱。虽然要求严格,而且除了扶苏和将闾两个儿子因能力而获得了职务之外,其余诸子女,都没有得到任何封赏。但是,对孩子们的安全却很在意,每个皇子身边,都有专门的铁鹰锐士来保护周全。
赢果身边的铁鹰锐士,就是哈无良;而嬴胡亥身边的铁鹰锐士,叫做黄一品,乃陇西人氏。
赢果已经十六岁了!
正是少女怀春,好奇心正浓的时候。
先前在钱塘落水,大病一场。此次始皇帝登山祭祀,也没有带她一同前去。这一段时间,整天的不是躺在床上养病,就是只能在内营中走动。时间长了,这小女儿可就有了小心思。
诸暨,是西子故乡。
赢果也听说过西子的故事,故而缠着韩妃等人打听。
昨日在无意中,那百里术平白的插了一嘴,立刻引发了赢果的好奇心。一方面,她为西施所感动;另一方面,被看管的时间久了,有点想出去看看。好不容易来一次南方,好不容易到了这西施的故乡……正逢苎罗山浣纱节,如果不去看看,岂不是白来了诸暨这么一遭?
于是,赢果心动了……
正好嬴胡亥因为赵高不在,在内营中感到烦闷,跑来找赢果玩耍。
这姐弟一合计,就决定溜出来看看。胡亥什么都不懂,可赢果却一直派哈无良关注着行营。
什么时候守卫松懈,什么时候主将巡查,是一清二楚。
所以一大早,趁着刘阚巡视的时候,姐弟两人就偷偷的溜了出来。可溜是溜出来了,却被刘信所察觉。本来,刘信说死也不放他们走,甚至胡亥叫嚣着要砍了刘信的脑袋,他也不肯低头。
本来就是个认死理的人,岂能被胡亥吓住?
动手?
哈无良和黄一品却能看得出来,刘信是个高手。一旦动手,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里解决他,势必会惊动行营。到时候,更别想溜出去了。好在,赢果存了个心眼儿,偷来了始皇帝的印信。
有印信,刘信不得不放行。
但是也不知为什么,他却跟着赢果等人来了。
一路上保持着半箭之地,也不过来打搅,却也没有被赢果等人甩开。
就这样,一行人在辰时过后,来到的苎罗山。
浣沙溪畔,游人无数。
既有青年男女结伴而行,也有独身女子,蹒跚上路。
苎罗山轻雾,在方圆几百里却是极有名气的景致。男人来这里观赏景色,女人则在这里浣纱祈求。更有苎罗山山民,在溪畔浣纱招魂。一座祠堂,就建在浣沙溪畔,香烟缭绕,与雾气相合,更显出一种庄严而又神秘的气氛。祠堂,名为浣纱祠。里面供奉着两座雕像,一为西施,一为郑旦。
“身既没矣,归葬南瞻。风何肃肃,水何宕宕。
天为庐兮地为床,魂兮归来……以瞻家邦……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苎罗山巫师,披黑色长袍,面凃五彩图案,手持招魂幡,脚踏禹步,口中吟唱着招魂之辞。
曾有屈子做楚辞-招魂,以哀悼楚怀王。
屈子文采,无需再论。楚辞之华美,乃至数千年后,仍被人流传。
怀王,一昏庸之主,却得了屈子华文以哀悼。西子郑旦,有复国之功,却无一人撰文歌颂。
这民间传唱的招魂辞,虽无楚辞-招魂的唯美,却也让人心生悲呛。
随着巫师吟唱,浣沙节也随之拉开了序幕。无数美丽的姑娘,赤足青衣,在溪水之中浣纱。
一边浣纱,一边吟唱着当地的浣纱歌谣。
歌词凄美动人,直让一旁观看的赢果,热泪盈眶。如果不是哈无良等人阻拦,赢果恨不得和那些姑娘们一样,跳入溪水中,一同浣纱。这浣纱节,从辰时到午时,持续了一个时辰。
赢果眼睛红通通的,在哈无良几人的护卫下,走进了浣纱祠。
“小哈,都说楚人刚烈,以我之见,却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公主慎言!”
哈无良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阻止,“这里是楚地,说话要小心。再说了,西子原是古越国人,在当时和楚人无甚关系……公主,天已不早了,您也看过了苎罗浣纱,该早一点回去了。”
赢果点了点头,“也好,咱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祠堂外传来了一阵喧哗骚乱之声。紧跟着就听一个豪烈的楚地口音厉声道:“小小年纪,竟生出如此龌龊之心,小狗,今日定不饶你!”
怎么回事?
赢果一怔,往祠堂外走去。
只见祠堂外,铁鹰锐士黄一品带着七八个护卫保护着胡亥,正和一群人对峙,争吵不停。
那群人,大约有二三十之数。
为首的是一个年纪约二十三四模样的青年。身高八尺,膀阔腰圆。相貌果毅雄烈,最令人感到古怪的,莫过于是这个人的眼睛。双目四瞳,竟是重瞳子。怒目圆睁时,须发皆张,好似一头暴烈雄狮。他怒视着嬴胡亥等人,双手握紧了拳头,“小狗,还不滚出来给我受死!”
在那青年身后,有一女子。
一袭长裙,赤足而立。当风掠过时,撩起裙角,隐约露出白生生,娇嫩嫩的一双修长美腿。
腰肢盈盈一握,体态修长婀娜。
并不似中原女人那般,云鬓高髻,而是披散肩头,额前有束发的玉环。
脸上有轻纱遮掩,挡住了她的面容。不过,越是如此,就越是引人遐思无限,好奇心大增。
这女人身边,有十几个青年男子保护。
高矮胖瘦不一,却全都是孔武有力之人。其中,有四五个人看上去最是愤怒,一个青年,手握宝剑,怒视在黄一品身后躲藏的胡亥,咬牙切齿,似乎是要冲过去,把胡亥碎尸万段。
周遭有不少人围观,但看得出来,围观者挺害怕这伙人。
赢果带着哈无良等人快步过去,才走到胡亥的身边,胡亥就哭喊道:“姐姐,杀了这些家伙!”
这不说话也还罢了,胡亥一开口,立刻露出了咸阳口音。
对面为首的青年,听闻这声音之后,眼中陡然闪过了一抹骇人杀机,抬脚向前一步,厉声喝道:“尔等,可是秦狗!”
赢果原本还想好好说话,问清楚缘由之后,若真是胡亥的错,低头也无妨。
可这青年一句话,却惹得赢果勃然大怒。
“看你似个人物,怎地嘴里不吐人话?我大秦赫赫武功,横扫六国。你不过一失国小民,焉敢如此无理?”
赢果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女孩子。
虽然也讲道理,但在大秦国统的问题上,却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那青年,咬牙切齿道:“尔等秦人,果然是蛮夷之辈。小小年纪,就学人掀裙角……秦狗,无一善良之辈。
某家虽不愿杀女人,但对于秦狗,绝不放过……项庄何在……你家嫂嫂受辱,代我取他狗爪!”
青年身后,挑出一人。
仓啷啷一声,宝剑出鞘,纵步跃起,一招仙人指路,宝剑闪烁寒光,就扑向了胡亥身前的黄一品。
这剑光,快若闪电一般。
黄一品身为铁鹰锐士,自然眼光不俗。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对方才一出招,黄一品就暗叫一声不好。这家伙的剑术,显然是经过一番苦练,自己想要胜他,怕是很难。
可他身负保护嬴胡亥的任务,此时也不可能退缩。
锵的一声,扯出铁剑,迎着对方的剑光,跨步撩起,只听铛的一声,将对方的长剑封住。
“铁鹰锐士?”
当黄一品撤出铁剑的时候,对面青年眼睛一眯,杀机更甚。
“龙且、曹咎,给我一起上……这些人恐怕都是老秦高官,一个都不许放过,死活不论!”
此人居然能从一柄铁剑,就看出了黄一品的出身?
哈无良脸色一变,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能一眼认出铁鹰锐士来历的人,只怕也不是普通人吧。
“保护公子小姐离开!”
哈无良大喝一声,拔剑迎上前去,一下子拦住了对面两人。
可是,对手两个哪怕是随便一人,武艺也要高出哈无良许多。一人尚不是对手,何况两人联手。
只两三个回合,哈无良就被杀的连连后退,身上更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若非有内甲护身,哈无良只怕早就要丢掉了性命。赢果没有想到,出门一趟,竟遇到如此人物,也不由得惊慌失措。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巨吼咆哮:“以多打少,算个甚英雄?”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巨大的身影从人群中窜出,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寒光闪闪的巨型阔刃铁剑,风一般的冲入场内,横身拦在哈无良和那两人之间,巨剑撩起,竟隐隐发出风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