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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崭新的甲胄,将佩剑系到腰上。郭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髯须长而整齐,脸色红润有光,身材稍稍微胖。
“长安,果然不适合俺待!”他笑了笑:“都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挥动长戟拉!”
“主公之勇,天下公认……”他的家臣在郭勇在旁笑着道:“便是丞相,也常常夸赞主公……”
郭戎笑了一声,他是鹰扬旅的老人了。
当年丞相北伐匈奴,封狼居胥山,他就是先锋官,其后西征湟水、底定西域,郭戎都冲在最前面,一路从队率、司马、军候升到校尉、都尉、鹰扬校尉,如今已是官拜鹰扬左都尉,封定远候。
更重要的是他的年纪——今年才三十一岁!
在汉室,郭戎是公认的少数几位,或许能陪着那位丞相一路走下去的人。
其他人……
大抵是熬不过的。
前年,公孙遗去世了。
再前年,太学祭酒、春秋博士董越去世。
去年,大鸿胪于己衍致仕后,病卒于家,赠舒王。
今年春三月,公羊学派中最后一位,可稍稍制衡当今丞相的元老大儒夏侯始昌病逝于睢阳。
再算上,已经正式递交辞呈的太子太傅上官桀、大司农桑弘羊以及出守身毒的尚书令张安世、出镇大宛的光禄勋王莽。
永始纪年的第一代执政大臣,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中枢朝堂,只留下了丞相与那少数几位老人。
按照丞相宣布的计划,未来三年,他们也将陆陆续续的去职,将位置让给年轻人,方便新生代成长、锻炼。
于是,郭戎身上得到的关注和投资一下子就增多了。
毕竟,他是丞相亲信,还是乡党。
不出意料,未来很可能会以卫将军或者车骑将军的职位,代表军方出任执政。
“说起长安……”郭戎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没有回头,只是道:“近来,执政出缺,长安内外,风起云涌啊……”
“有些老头子,好像不怎么想挪位置!”
“是有些传说……”郭勇轻声道:“仆在离京前,曾耳闻市井中有人议论:丞相大公无私,先令亲附者去职,诚固可敬,然则……未尝难免有所意外……”
郭戎听着,神采奕奕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溢出一丝微笑:“能有什么意外?”
“教化只在大炮射程之中,仁义出于刀枪剑弩……”
“长安诸公难道真以为,丞相与他们共和执政,这天下就归他们管了?”
“笑话!”
永始之后,丞相就大力推动了武臣执政。
不止中枢,地方亦是如此。
州郡都堂之上,必定要有一到三位武臣背景的两千石,按照制度,武臣平时不得干政,只允许在涉及军方之事发言、投票,但地方州郡的要务与会议,必须有他们的参与,不然就不合法,甚至被视为阴谋对抗中枢。
于是,地方州郡,没有事情能瞒得过长安。
事到如今,汉家天下十七州一百三十八郡,除却少数羁绊郡外,余者已经都建立健全了武臣参正系统。
太尉府通过对武臣的任免、升迁、培训、训话,牢牢掌握着帝国的枪杆子与炮口。
特别是在长安,几乎所有精锐和守备部队,从队率开始,就是鹰扬系或者有鹰扬系背景的军官。
所以,郭戎其实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了那几个老家伙胆子,让他们以为可以赖着不走,甚至与丞相对抗?
想到这里,郭戎就吐槽起来:“也就是丞相大度,能容人所不能……”
“要是俺的话,早就派人进城,将彼辈全部抓起来,像延和年中那样一个个全部拖到渭河边砍了!”
郭勇闻言,缩了缩头:“不止于此吧……”
延和末,丞相发动兵变,软禁先帝,清洗叛军,然后镇压东南叛乱,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最多的时候,长安城里一天就要抬出去几千具尸体!
恐怖的清洗与镇压,持续到当今天子登基,才渐渐平复下来。
然后就是长达八年的共和执政,张与刘共天下,士大夫与丞相共治国家。
文人墨客,对此大加赞誉,彩虹屁和小论文写了无数篇。
以至于天下人都忘记了,那位丞相脚下的尸山血海与累累骸骨。
人人皆曰,此周公、召公,共和执政故事在汉之重演,丞相扶危救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堪称当代周公!
对郭勇来说,当年的刀光剑影与血腥清洗,是他此生难忘的大恐怖!
一位位公卿王子,一个个两千石列侯,像狗一样被如狼似虎的军人拖到渭河边、菜市场,毫无尊严的砍头。
数不清的王孙公子、小姐宗女,从此打落尘埃,流放万里。
郭戎提起手里的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家臣——这个他父亲替他挑选的同族兄弟:“阿勇啊……”
“丞相当然不止于此!”
那位如今已经是功成名就,开始爱惜羽毛了。
等闲是不会再开杀戒,起码不会再和当年一样,大肆屠杀异己,清洗正敌。
“但,有些人若不识相一点,那就未必了!”
可丞相终究是丞相!
张蚩尤之名,不是别人不提,大家就忘记了。
从扶余冻土,到扶南丛林,自葱岭高原,到西海雪山,从大漠荒野,到浩瀚大洋。
数万里的大汉疆域中,十七州一百三十八郡的亿兆之民,都在心底呼唤、崇拜与忌惮着一个名字:张子重!
古之白起,不过坑杀降卒四十万,便号称杀神。
而当朝丞相这些年来,因其直接或者间接而死的夷狄戎人,至少十倍于白起长平之战。
这样一位人物,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只能说,八年的安逸与宽容,真的让不少人的胆子都大了起来。
特别是永始后,丞相陆陆续续赦免和宽恕了许多当年的叛臣、乱贼,连霍光都给起了陵墓,追赠了侯爵,又追封太子据为‘幽太子’。
于是,一些犯有严重错误的人,也因为正治需要而被起复。
这就使得某些人认为,哪怕他们犯错,也能有被宽恕的机会。
真是可笑!
“俺看哪,是丞相这些年来修身养性,给了一些人错觉!”
“要俺说,丞相干脆废了那小天子,开国建号得了!”
“前些年,太学里不是有人说,汉德已终,天命在英国公,英国公宜当早建国家,登基称帝,以合天下之望吗?”
“阿勇啊……”郭戎提着剑,走到门口,忽然回头:“你说,丞相若是登基称帝,这国号是不是当叫‘大英’?”
郭勇听着,浑身颤栗。
“养不熟的白眼狼!”郭戎骂了一句,便推开大门,对着在门口等候的两个亲信吩咐:“替俺将阿勇送回南陵……”
“到底是俺爹托来关照的……族弟……”
“就留个全尸吧!”
“诺!”两个铁塔般的壮汉立刻就走入大门中,身后传来阵阵惨嚎与求饶声。
郭戎却充耳未闻,他提着剑,带着早已经等候的将官们,走向那都护府官署的正门。
数十匹神俊的骏马,已经在门口准备好了。
郭戎大步踏出,一个亲兵马上就牵着他的爱马,来到面前。
郭戎摸了摸这批丞相送给自己的爱马,微微一笑,然后翻身上马,对着众人道:“走!随俺一起去看看这漠南草原上的英雄豪杰!”
“这次丞相给了俺五千人的募兵名额!”
“但俺不想要这么多!”
“三千!”
“漠南十八部一镇,俺只选三千豪杰!”
“鹰扬旅,不要弱者!”
“便是不够强的,也不要!”
“哪怕是义从辅兵,也是如此!”
汉家制度,义从乃是义务兵,朝堂只负担他们的伙食与基本的住宿、开支。
但军饷什么的,一个五铢钱也没有。
顶多退役时,给一笔遣散费。
不过,拿遣散费的都是些残次品、懦夫,真正的好汉子,都是奔着积功转为鹰扬兵去的。
俗语说:宁为鹰扬卒,不作十万主。
意思就是,鹰扬旅的一个卒子的前途,也胜过民间一个家訾十万的富户!
只是,鹰扬旅从来不好进,除了武苑毕业生外,几乎没有其他可以稳进鹰扬旅的途径!
便是汉家将门子弟,也未必敢打包票。
但,现在却是一个机会。
丞相将要拓土异域,顺便对匈奴斩草除根,免得他们未来强盛回来报仇。
于是,一场伟大战争与开拓,就要到来。
这是自当年西域战争后的又一次大机遇。
只要在这个过程中,立下军功,休说从义从选入鹰扬旅了,便是获得推荐入读武苑,乃至于突破天花板,直接封候拜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故而,郭戎要控制此番募兵的规模与质量。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志,也是如今汉军之中甚至整个汉家天下的一种思潮:中国,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学几天雅语,读几年论语、春秋就可以进的。
诸夏贵胄,只有精英、强者、勇士可为之。
其他人……
嗯,乖乖的当你们的两脚兽与未开化、半开化的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