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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和众人赶紧行了礼,皇上的声音轻淡如风:“皇后,辛苦了。”
皇后的端庄的脸上浮起静和的笑容,只道:“臣妾不辛苦,只可惜这次秋狩皇上不能尽兴。”
皇上点了点头道:“待明年秋狩朕必要陪皇后尽兴。”说完,便执起皇后的手,一起步上那铺陈在宫砖地上鲜艳夺目的红毯。
玉贵妃静静跟在帝后身后,眉眼间闪过一丝怅然,她既不是皇上爱的女人,又不是皇上的结发妻子,皇后就算再不受宠,也是皇上此刻执手相携之人,她在心中轻叹一声,她将这一生所有的爱都给了皇上,而到最后她能争夺的不过就是权利,在爱情上面,她早就输了,输给了自己的亲妹妹,就算依兰朵死了,她也争不过她,永远都争不过她,这是她心底最难以言喻的伤痛。
整座皇宫复又热闹起来,她并不在意回宫之后有多么的热闹繁华,因为她知道这繁华背后却是无尽凄凉和孤寂,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权利才是最真。
劳累了一天,待回到朝阳宫,天已尽黑,墨色苍穹里悬挂着一轮残月,月影寂寂,周围散落着几点繁星,殿内錾金百合大鼎里早已燃起阵阵青烟,是她最喜欢的曼陀罗香,虽然曼陀罗是带毒的花,可若制的好,却也是极好的一味香料,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坐在妆台前,妆台边的案几上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上烛光明亮,映衬着铜镜里的脸益发分明,她倾过身子静静盯着铜镜里的脸,曾几何时,那若出水青莲般的绝丽容色也染上岁月的痕迹,她抬手抚了抚眼角处的细纹,想将这岁月的印记连带着心中暗影一道抹去,幽深的眸底隐上血样般的颜色,瞳仁里倒映的一张脸孔,那脸孔似乎在她眼前无尽的放大,再放大,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蕴着最纯真烂漫的笑,耳边似乎回荡的那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呜呼了她一句:“姐姐……”
她的身子蓦地一抖,尖锐的指甲微从眼角划过,划出一道带血的痕迹,玉贵妃最贴身的宫女青瓷连忙放下手中的雕着并蒂莲花的象牙玉梳一惊道:“娘娘,你怎么了?”
她淡淡道:“本宫没事。”
青瓷复又拿起梳子沾上茉莉花水,轻柔的帮她梳着乌黑的秀发,三千青丝丝丝柔顺,散发着清幽的香气,青瓷又道:“娘娘,听说皇上去了霞隐寺了,咱们要不要……”
玉贵妃挥了挥手道:“咱们已打草惊蛇,况且霞隐寺乃佛门重地,明觉大师武功深不可测,不宜再轻举妄动。”
“奴婢只怕夜长梦多。”青瓷又道,正说着,忽低眸看见玉贵妃浓密如云的秀发里竟生出一根白发,她失声道,“娘娘,你的头发……”
玉贵妃立刻问道:“本宫的头发怎么了?”
青瓷有过一瞬间的迟疑,蜻蜓点水道:“是奴婢失仪了,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根白发,太后有那么多白发只喝了福瑞郡主制的汤饮便生了黑发,只要娘娘命福瑞郡主为您配制汤饮就行了。”
玉贵妃抬手撩开长发,那一根细长的白发刺痛她的双眼,就算喝再多的汤饮,也挽不回那豆蔻青春,因为她的心老了,就如这深宫般死寂,她叹了一声,静静的拔了白发握在手心:“青瓷,原来在不自不觉中本宫已经老了。”
“娘娘怎么会老,娘娘的容貌举世无双,放眼整个宫里,也寻不出一个人能与娘娘媲美。”青瓷又道。
玉贵妃苦笑一声道:“这宫中不乏容色倾城之人,只是以色侍君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君恩如流水匆匆,本宫老或未老,都抓不住那匆匆流水了。”
“娘娘何必这样伤感,皇上还是宠爱娘娘的,后宫诸妃除了卫妃娘娘能沾点雨露,其他的时候皇上还是来娘娘这里最多了。”
“青瓷,难道你还知道皇上心里想的是谁,他来本宫这里不过是因为本宫和她是亲姐妹,或许本宫在皇上的眼里只是依兰朵的一抹轻淡的影子吧。”她顿了顿无尽悲凉的盯着手心里的白发道,“青瓷,本宫不怕老,本宫原本希望的就是与皇上白头偕老,可到底是本宫奢望了……”
她的声音渐渐湮灭在回忆里,那一晚夜色正柔,他奏一曲《凤求凰》,芳心动,柔情起,她抬眸望着他,他低垂的头,如云秀发飞散在夜风中,他一身莹白,静静的坐在那里,仿佛万物都不再存在,她只听到他指尖缓缓流淌着令人怦然心动的琴音,后来,楚夏战败,她踏上和亲之路,她的心是极欢喜的,从此以后她的生命是便多了一个男子,一个让她愿意一生相伴的男子。她总想着能与他白头偕老的,这是她嫁给他时最大也是最简单的梦想,谁知梦想总归是梦想,到最后全成了奢望。
她永远也忘不掉,她与他度过的那段最欢好的岁月,她沉浸在他无边的宠爱之中,红丝软鞋踏上放着他们成双成对的鞋子,床榻之上,他炙烈的身子压在她的身上,他忘情的在她耳边唤她小仙女,她在他温柔而蛊惑的话语里融化成一汪春水,直到依兰朵的出现,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口中的小仙女并不是她,而是她最亲爱的妹妹,她在他心里不过是个替代品。
一夜之间,不仅她就连后宫所有嫔妃都骤然失宠,她生命里所有的爱,所有的期待都化作一堆泡影,她对人生最美好的向往已全然被颠覆,泪,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可她只敢在暗夜里悄悄的流泪,白天,她依然要带着笑脸,看他和妹妹卿卿我我,出双入对,她的心一寸寸被他们凌迟,到最后疼痛到麻木,就如那将要燃成灰烬一般的蜡炬变成一堆死灰,没有了他的宫殿再华丽也是一座冰冷的坟墓,她要在这座坟墓里度过余生,甚至想到一死了之,可她的肚子里有了孩子,她不能死,她也不甘心死,到最后她所有的不甘都化作疯狂的嫉妒和刻骨的仇恨。
可纵使她算计了一切,依兰朵死了,她与皇上也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
往事如云烟,却是带毒的云烟,久而久之,她的心早被毒渗透了,她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而如今她亦要往前走着,只到将离忧扶到那最高位置,她才算不虚枉了一生,一滴泪延着眼角无声的落下,她口中只喃喃道:“回不去了。”
青瓷微微垂眸劝道:“娘娘,这后宫中所有的女人,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这所有的荣宠都在皇上一念之间,不仅是女人,就是皇子的荣辱,废立无一不是操纵在皇上的手里,就算娘娘再伤心,也还要打起精神为七皇子筹谋……”
青瓷话到一半,却听凤丫通传道:“娘娘,七皇子殿下来了。”
玉贵妃唇角一牵,又赶紧拭了眼角上的泪,只道:“快去准备雪霁羹,离忧最爱吃了。”
“母妃还记得儿臣喜欢吃雪霁羹?倒让母后费心了。”莫离忧脚步已跨入寝殿,眉宇间尤带着夜的微凉之意,又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妃。”
“离忧,这么晚了你过来有事么?”玉贵妃眼里融着温和笑意道。
“母妃今日刚回来,儿臣连话都未好好跟母妃说,这会子想找母妃好好说说话。”说着,又拿眼觑了觑玉贵妃问道,“母妃,你哭过了?”
玉贵妃轻轻“哦”了一声,又摆摆手道:“刚灰迷了眼,揉了揉就红了。”
莫离忧看向青瓷道:“青瓷姑姑你来说,母妃可是哭过了?”
青瓷满月似的脸色带着一丝慈祥的笑意,只放下手中的梳子又轻轻帮玉贵妃按了按太阳穴道:“七皇子这般孝顺娘娘,娘娘是高兴的哭了。”
莫离忧的神情显得有些无奈而灼痛,他只摇了摇头道:“姑姑不必骗我了,母妃为何而伤心,我却是知道的。”
“七皇子既然什么都知道,何故还要惹娘娘不开心?”青瓷反问道。
玉贵妃半眯着眼,脸上只带着似有若无的笑:“青瓷,你问的好,本宫也正想问问离忧。”
似乎看出了玉贵妃的诘问,莫离忧脸上露出淡淡的苦涩意味,可那抹苦涩意味里却隐着坚定,他又道:“母妃,儿臣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但母妃你应该知道你为儿臣做的许多事不是儿臣要想的……”
“为了一个沈如意,值得吗?”玉贵妃蓦地睁开双眼,笑意尽褪,眼里带着痛怒之色,“为了一个沈如意,你一次又一次的破坏我的计划,你三番五次的救沈如意就算了,为何你还要带人一并救了玄洛,你半途离开皇家围场硬是要护送沈如意和玄洛去霞影寺,你是不是怕我埋伏人劫杀他们?”顿了顿,又道,“你知不知道你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伤透了母妃的心?”
“母妃,儿臣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能放过如意,不管是她或者是你有事都不是儿臣愿意看到的,不管如意爱不爱儿臣,儿臣却是爱她的,就算此生得不到她,儿臣也不能伤害她,更不能让母妃伤害她……”
“住口!”玉贵妃急言厉色道,“正因为你太乎沈如意,母妃才不愿让你的未来葬送在她的手里,所以母妃才下定决心要除掉她,她的存在对你来说是最大的危险,甚至于是比皇后还要危险,你既然知道玄洛是你父皇的儿子,你就该拎的清轻重,若它朝沈如意叫你将皇位拱手让给玄洛,难道你也不能伤害她不成?”
“不会的,玄洛中的是血衣天蚕蛊,就连如意也无法替他解毒,他的生命或许只剩下短暂的辰光,母妃何必要再花心思对付她们,不如就此放手,这样于母妃于如意都是最好的结果。”
“不会?”玉贵妃脸色骤然狠戾,“你以为母妃放手就能有个好结果,你太天真了,沈如意是什么人?她一个十四岁的女子能有这通天的本事俘获太后和皇上的心,不仅如此,皇后一次次的想要治死她都不能成功,她若没有非常手段如何能逃得过,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宁远侯府的事,凡事与沈如意作对的人非死即伤,她小小年纪便如此毒辣,你还天真的想要护着她,就算母妃想要放手,她也不会放过母妃,只要她知道母妃对她和玄洛所做的一切,她便会将所有毒辣的手段都施在母妃的身上,母妃不能给她反扑的机会,到那时再想除掉她就迟了。”
“儿臣从未认为如意是个心软而单纯的女子,她的手段她的毒辣儿臣都明白,但母妃你有没有想过,如意所对付的人都是那些想要害她的人,她从来没有枉杀过一个人,相反,凡事对她好的人她都会真心以待,她能得父皇和太后的宠爱,不光光是因为她的手段,而是因为她付出了真心,就是待儿臣,她也是真心相待的,这次儿臣护送她和玄洛去霞隐寺,不光是因为儿臣害怕母妃会派人劫杀他们,更是因为如意也想护着儿臣,三哥和莫静殊合谋想要害儿臣,她害怕独留儿臣在皇家围场会遭人谋算。”
“你说什么?”玉贵妃惊疑道,“你说莫离云和莫静殊合谋想要害你?”
“那一晚儿臣见母妃陪着英莎,儿臣也没机会跟母妃提起,及至今晚儿臣才有机会跟母妃好好说话,莫离云和莫静殊早有勾结,只是儿臣暂时还不能知道他们计划,这件事与英莎脱不了干系,他们似乎想要利用英莎来对付儿臣,那一天儿臣遭遇猛虎袭击,若不是如意,儿臣这会子也见不到母妃了,本来以儿臣的武功也不至于就怕了一头猛虎,可那日儿臣被人下了药,这下药的人想必母妃也能猜到是谁。”
玉贵妃睫毛微微抖动,沉思片刻又道:“怪道这些日子总觉着英莎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她变了,变了沉静了许多,原以为她是想静养腿伤,看来这背后大有文章……”说着,她垂了眸,半晌又道,“其实母妃原也不想对付沈如意,若没有玄洛,她能嫁给你于你也有极大的好处,不然莫离云也不会向皇后求娶她,太后更不会费尽心机的想要让她嫁入东宫,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偏偏她的心里没有你,只有那个玄洛,所以母妃容不得她,虽说玄洛中了血衣天蚕蛊,可谁能保证沈如意就一定找不到解毒之法,一旦解了玄洛所中的蛊毒,你应该知道这后果。”
玉贵妃满脸阴郁,又继续道,“你或许不知道你父皇对绾妃的情感,可母妃知道,你父皇正当盛年,太子之位随时可以易主,玄洛不论是文才还是武略都胜过莫离澈太多,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心计深沉的沈如意,到时你若再想夺得皇位便难如登天,皇权之上没有父子,没有兄弟,更没有感情,就连你父皇也是踏着众兄弟的尸骨才登上皇位的,你若输了,输的不仅仅是皇位,还有可能葬送了性命,前车之鉴,这些血淋淋的事实难道还不能叫你看清?”
“非是儿臣看不清,而是母妃没看清,玄洛的毒能不能解还是未知,目前儿臣最大的敌人却是皇后和三哥,太子不过是别人手中操控的傀儡,若父皇果真认了玄洛,相信皇后和三哥甚至于太后都比母妃还要急,到时要出手的可不至母妃一人,母妃又何必为他人做嫁衣?至于十六年前的事,只要母妃就此收手,就是如意也未必能查得出来,母妃若反其道而行之,才会露了马脚。”
玉贵妃怔了怔,沉默良久意味深长道:“你说这么多,不过不是害怕母妃再对付沈如意,你的心里既然这般放不下她,就该将她牢牢的握在掌心里,而不是拱手让给他人,你的不忍,你的慈悲,会让你一无所获,皇位,女人你都终将失去,你身为皇子就该懂得皇权之下容不得你拥有这样一颗柔软的心。”说着,她又长叹一声道,“你放心,你的话说的也有道理,与其自己出手不如借助别人的手,这样也可抽身退步。”
莫离忧点了点头,凤丫便来恭请莫离忧用膳,玉贵妃又道:“也罢,好些天不见你了,咱们母子之间也不必再议这些烦心事,你且尝尝这雪霁羹如何?”
莫离忧脸上溢出一丝笑来,暗光烛影里他的脸阴暗不明,就连那笑也蒙着一层晦暗的颜色,他伸手接过白底浅口的莲花瓷碗,浅尝一口道:“母妃准备的东西果然都是好的。”
母子二人又絮絮的说了会子话,莫离忧便请辞而去,玉贵妃静静的坐在那里,一种莫名的惆怅顿生心底,只作幽幽一叹,青瓷道:“娘娘果真是打算成全七皇子的心了?”
玉贵妃拧了拧眉心道:“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死,那个女人对于这男人来说就是致使的毒药,身为人母,本宫岂能不了解离忧的性子,他心里存下执念,本宫也无法说服他,可本宫要让他知道女人和皇位都是要争夺来的。”她的脸色微微发白,眸色沉了下去,长长的睫毛染色一层浓重的阴翳,她低沉沉道,“本宫绝不能允许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女人。”
青瓷轻叹一声,皇上对绾妃有执念,是个痴情之人,而七皇子对沈如意有执念,也是个痴情之人,在这座阴冷的深宫里,痴情却是最要不得的,当年太后虽不一定知道是玉贵妃下的手,但也是暗中推波助澜了绾妃的死。
转眼间,壶漏将尽,烛焰昏昏,烛台上的红烛泪已堆聚成塔,远处传来一阵阵击柝声更显凄凉孤寂,芙蓉帐暖,却无人陪她度春宵,她只睁着凄惶的眼盯着帐顶那绣着合欢纹样的图案,鼻里一阵酸涩,眼里又流下泪来,忽听有宫人在殿门之外长声宣驾,她心一动,急急起身,两颊之上尤带着泪痕点点,恰似出水芙蓉般叫人心生怜意,黑发垂至腰下,青瓷正要服侍她梳妆见驾,就听见殿外传来橐橐的脚步声,那声音如此熟悉,隔隔重重光影,烟纱帘幕里映着他的身影,恰如初见是的他,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恍若神诋般照亮她几近干枯的心。
纵使她对他再失望,再冷了心肠,见到他时心依旧会砰然跳动,就算她是依兰朵的影子,她也宁愿做永不消失的影子,她赶紧迎了上去屈身行礼道:“臣妾恭迎圣驾。”
“玉儿快起。”他淡声道,说着,便扶起了她,两人肌肤相触,她不由的心神荡漾,原来她所有的恨都源自于对他的爱,年年复年年,她所期盼的不过是希望他能回头看一看她,那怕一眼能驻入他心底,她也甘愿了,她笑了笑道,“这么晚了,皇上怎么会想起到臣妾这里来?”
皇上面上犹带着一层倦意,玉贵妃忙替他解了身上披着的血色披风,那披风那样红,红的刺痛了她的双眸,皇上却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朕的玉儿等朕等的都流泪了,朕岂能不来?”
他的指尖拂在她的眼角,她含着羞色看着他笑道:“若臣妾流泪就能等来皇上,那以后臣妾夜夜流泪才好。”
他脸上笑意愈浓,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只道:“玉儿的眼睛这般好看,若哭坏了眼,朕怕是再也看不到这样好看的眼了。”
说话间,就有伺侯巾栉的宫人奉上干净的热水和面巾,玉贵妃亲自服侍了皇上,又道:“臣妾的眼睛再好看也比不起妹妹的一双琥珀琉璃眸,只可惜……”她痛惜一叹又道,“皇上好不容易来臣妾这里一趟,臣妾原也不该提起这些伤心事,可臣妾不能不提,因为臣妾见到了与妹妹相同的一双眼。”
“哦?”皇上眸底神色变幻不定,只低沉道,“说来听听。”
“在皇家围场臣妾见到了玄洛,玄洛长得与妹妹那般相似,相似到臣妾甚至在怀疑,怀疑妹妹当初并非假孕,若妹妹果真留下一个孩子,皇上你说会不会就是玄洛?”玉贵妃眼里几乎泛着惊喜的光,那光在瞬间便黯淡下去,只惘然的摇了摇头道,“或许是臣妾枉想了,妹妹怎可能生下孩子,妹妹当年莫名失踪,她若还活着又生下了孩子,怎会不回来找皇上和臣妾,玄洛明明是清平侯府的小侯爷,他怎么可能是妹妹的孩子……”她转喜为悲,声音里带着哽咽,“皇上,请恕臣妾失言,让你伤心了,臣妾实在……实在是看到玄洛又想到了过去,过去妹妹与臣妾那般好……”
皇上脸上的笑意早已沉寂,静默片刻,转眸看了看玉贵妃又道:“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
“臣妾不知道,或许是臣妾年华已逝,近日里总是想着过去,想着过去与皇上欢好的时光,想着过去臣妾与妹妹一起伴在皇上左右,可往事不能回头,臣妾觉得伤感罢了。”
皇上心里无比黯然,将玉贵妃轻轻搂在怀中,“玉儿,绾妃不是失踪了,她再也不能回来找朕了。”他定定的望着她,伸手扶在她的柔弱的肩上,一字一句道,“朕的身边唯有你了。”
“皇上……”她呢喃一唤酥软在他温暖的怀里,“臣妾能得皇上这句话,死也甘愿了。”
“朕怎么能允许你死。”皇上伸手拂了拂她的秀发,“朕还要你好好的照顾离忧和玄洛。”
玉贵妃心倏地一沉,那温暖的怀抱浸着冷冰冰的寒意,她虽然早已知晓皇帝去霞隐寺必然召见了玄洛,而玄洛的身世也会浮出水面,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料到,如今听他亲口说出,她心里也还是难以接受了,她抬眸故作惊讶道:“皇上此话何意,臣妾竟听不懂,难道玄洛果真……”
“玄洛是朕与绾妃的孩子,朕要将他带回宫中,朕知道他一回来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也必然会有人暗中想治他于死地。”略了略,他意味难明道,“玉儿,你可知道绾妃是怎么死了?”
玉贵妃指尖抖了抖,摇头道:“臣妾不知,臣妾只知道妹妹是中了欢花草之毒然后又莫名失踪了。”
“玉儿,朕知道你与绾妃姐妹情深,当年绾妃中毒疯颠却还有清醒的时候,她还让朕好好待你,说在这深宫之中除了朕,你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不管你犯了什么错都要朕原谅你。”他的声音低迷而潮湿,又隐着几分试探之意,“玉儿,你可犯过什么让朕不可原谅的过错?”
玉贵妃闻言一颗沉落的心复又悬在喉头,桃花色薄薄中衣紧紧贴在肌肤上,秀发披散在肩好似一条条冰冷的蛇在背上游走,她用力握了握手心,颤声道:“若臣妾真的犯了让皇上不可原谅的过错,皇上会原谅臣妾么?”
皇上沉眸,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只轻笑了一声抬眸盯着她道:“难道玉儿已经铸下大错了?”
“不……”玉贵妃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潮湿而迷蒙的烟雾,她颓然道,“臣妾只是问问罢了。”
皇上的脸上复又溢起笑意,扬声道:“朕的玉儿温良贤淑,与世无争,哪会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朕今晚过来就是想同玉儿你商量一下玄洛的事,明日朕就要接玄洛回宫,你是玄洛的亲姨母,绾妃不在了,朕就将玄洛托付于你了,朕相信你会将玄洛和离忧一般对待的。”他的声音沉重的几分,“玄洛身子不好,朕心甚忧,就连如意也无半点法子,但就算如此也有人一心想要谋害他,这后宫之中朕能信的也只有你了。”
玉贵妃咬了咬唇,眼里蓄满了泪:“皇上,臣妾必然会尽一身之力护好玄洛,妹妹竟然留下一个孩子……”她泪中带笑,就连皇上也在刹那间恍惚了,她究竟是喜是悲,他竟然分辨不出,只听她哽咽的声音,“臣妾好高兴,原来臣妾没有妄想,原来玄洛真是妹妹的孩子……”
她的泪冻结在眼底,于心里却升起冰雪般冷冽的寒意,皇上果然精明,他将玄洛托付给她,这当中若玄洛出了半点岔子她岂能置身事外,他的信任其实就是他对她的试探和钳制,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晕黄的烛光从蒙蒙沙帐里映照进来,他身上似沐浴着烛光微微,让她觉得有一刹那的温暖,只是再暖,他的心却是冰的,她永远也无法融化的冰,她的身子有些萧瑟黯然,他将她搂的益发紧了,良久无言,百合鼎还轻吐着一阵阵轻烟,她无法融化他,而她却被他融化了,至少在此刻,她的身子承欢在他身下,她是欢愉的,从身子到心都是欢愉的,只是欢愉中又带着深深苦涩。
殿内烛火映照出重重花影,锦幔深处映着两道起伏的身影,殿外却是墨一样深沉的天空……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一卷明黄丝帛上是皇上亲笔写的诏书,每一笔每一画,都落定了玄洛的身份,当皇后见到那一卷诏书,眼中几乎要渗出血来,她竟然连一点消息都未得知,皇上已是雷霆手段下了诏书,就算她想要做点什么来阻止玄洛进宫怕也是不能了,玄洛,竟然真是绾妃生下的孩子,她心头的这根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入肉生根,来不及了,她已来不及在宫外安排人手,虽然她听说玄洛中了剧毒,生命也只是短暂的一两年,可她绝不能掉以轻心,沈如意医术不凡,倘若她治好了玄洛,那玄洛便成了太子登基最大的绊脚石。
将近午时,皇宫内外自天武门往内宫一路洞开,御林军守卫森林,皇帝亲出天武门外迎接失散十六年的皇子玄洛,此时艳阳高照,照在宫殿金瓦之上,流光灼灼,耀眼夺目,如意几乎是望眼欲穿,这几日,她一直心思难静,她清楚的知道玄洛进宫意味着什么,又将要面对着什么,可有些事并不是想躲就能躲的过的,即使玄洛的身份不揭开,也一样会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他,与其避其锋芒,反不如正面迎敌,从这一刻起,她便要携着玄洛的手将共同面对这宫中波云诡谲的重重阴谋。
本来按照皇上的意思早几天前就想接玄洛入宫,可玄洛身子箭毒虽除,但身体终归还是虚弱,需得明觉大师每日以《易经筋》助他复元,皇上少不得要按捺住性子,况且玄洛入宫之事还需得跟清平侯夫妇商量,如意本以为御国夫人会为难,谁知御国夫人在知道消息后只静静道:“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或许是绾妃娘娘在天有灵叫他们父子重逢,不管前途是福是祸,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
如意感念御国夫人,又深知她的悲哀,谁会愿意养育了十六年的儿子转眼间就成为别人的儿子,皇上格外开恩,赏赐自不必说,还特许清平侯夫妇可以随时入宫见玄洛,而清平侯府永远都是玄洛在宫外的家,对于皇帝来说,只要玄洛能待在他身边让他弥补这十六年来的亏欠已是欢喜万分,他不会再苛求玄洛什么。
太后虽然高兴,心里却蒙着层层隐忧,虽然玄洛长得那般像绾妃,但一开始她还是对玄洛的身份有所怀疑,就算皇上让高庸亲口在她面前说出了一切,她也不敢相信,后来又传了清平侯夫妇,甚至于连明觉大师她都问过,只到她确信玄洛了中了血衣天蚕蛊,而且是胎里带来的蛊毒,她才敢相信玄洛的确是绾妃与皇上的孩子。
当年的她虽然没有出手杀了绾妃,可她对玉贵妃下蛊之事却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因为她不能容忍一个帝王将整个心都放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这于天纵来说绝非是福,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绾妃是真的怀了孕,御医明明来报说绾妃是假孕争宠,如今细想想,她什么都明白了,什么假孕争宠?想来那御医也是事先被人收买好了的。
绾妃的事与玉贵妃,与皇后,甚至与她都脱不了干系,她虽未亲自动手,也算是在暗中推波助澜的,这件事牵涉太多,若一旦十六年前的真相被揭露开来,皇后,玉贵妃一个都逃不掉,如今宫中皇后和玉贵妃相互制衡,这样才能让后宫中的势力达到最均衡的状态,谁也不能独自坐大,就算皇后是她的亲侄女,她也不可能让皇后独自坐大,这后宫之人能独自坐大的只有太后。
如今她知道玄洛就是她的亲皇孙,她怎能让她的亲皇孙流落在外,她的心里是极矛盾的,更何况玄洛的归来,于太子之位却是最大的威胁,玄洛的病于她来说是喜忧参半,正因为玄洛身子不好,在继承皇位才无望,如今厉家势力减弱,太子若不能继位,她厉家的势力最终会走向衰落,这点她绝不愿意见到,但若玄洛的生命果真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到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她又要再经历一次,她已经老了,也累了倦了,可再累再倦,她也不能有时刻的放松,对于如意,她是欣赏甚至是感激的,平阳的事若非如意从中斡旋,弄了一个死囚易容成无情的样子受了斩首之刑,她怕是从此以后就要失去平阳了,而玄洛又和如意是一对,若不牵扯到皇位,她倒觉得他们是极为相配的一对。
她收拾满心的矛盾,却不肯透露半点消息给皇后和玉贵妃,正如皇帝的心思一样,若提前透露了玄洛的消息,相信这两个人要联手行动害了玄洛,再怎么说玄洛是皇帝的骨血,是她的亲皇孙,她待玄洛和离忧没有多少不同,既防着又疼着,因为在皇位的问题上,最有能力与太子争夺的就是离忧和玄洛,先皇在世时七子夺嫡的事历历在心,她与皇帝一样,在害怕,害怕这样的事重演,但再害怕,她也知道,皇权之路,本就是血腥争斗,她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保持各方平衡,护持太子登基。
……
迎新皇子入宫礼节重重,礼毕已将近酉初时分,宫内犹还有丝丝欢颂细乐传来,玄洛由宫人引着来到临华殿,正门烫金大字在斜阳下映着重重光辉,仪门至正殿汉白玉一路铺陈,两旁种绿竹疏桐,金风送笑,清雅怡人,及至步入正殿,又有宫人将各府公卿将相送过的贺礼过数清点,稍倾,玄洛只挥了挥手摒退宫人,又携了如意的和步入寝殿,转过黄梨花木精雕杜若花曲屏风,寝殿内布置却出奇的简单雅致,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一应俱全,抬眸望去锦笼纱罩,雅意深远,唯有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与清平侯府不同,玄洛微微一惊道:“想不到这里的布置竟和在家时差不多。”
如意只笑了笑道:“这是皇上用心良苦,怕你在宫中不习惯,而且咱们以后可成了邻居了,出了临华殿的宫门往南踅百余步就是忘忧阁了。”
玄洛轻笑耳语道:“从此我可日日夜夜守着你了,你再逃不掉了。”
如意又道:“难不成你进宫就是为了守着我的?”
玄洛眼眸里盈着浅淡而温煦的笑意,执了如意的手道:“你当为谁,自然是为了守着你,我的酒儿娘子这般好,倘若为夫再不努力,怕是它朝就要被人抢走了。”
“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想强留也留不住?”如意嘻嘻一笑。
“酒儿娘子自然是我的,如今我入宫了,也不用再等一年之期你出宫,咱们求了圣旨成婚可好,这样我也不用再忍相思之苦了。”
如意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红晕,垂眸沉思须臾,只笑道:“你想的倒美,如今我还小,还想再过一年清清静静自由自在的日子。”
玄洛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的她,不置一言,只紧紧盯着她,她抬眸亦盯着他,只见他眸光澄澈如水,眸底深处却隐着几分炙烈而明净的光,她的心跳的却有些快,竟被他盯的有些羞怯起来,静默良久,她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曼声道:“你这会子一味的盯着我瞧做什么?”
他的双眸益发的亮,唇角轻轻溢起一缕戏谑的笑意:“因为酒儿娘子长得太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眼角微向下移了移,轻咳了两声,她脸上红云更盛,又推了推他道,“你还是这般的孟浪。”
“酒儿娘子难道忘了,你曾说过为夫是登徒子,为夫很是受用呢。”他松了手,轻轻走到床边,单手支颐,摆了个极其妖娆的姿势横躺在床上,又拍了拍薄绸水蓝银丝蔼霞锦被笑道,“娘子,请上床,让为夫仔细看看你究竟哪里小了?”
如意恨恨的磨一磨牙道:“你再这般,我便离开你这里。”
玄洛不急不慢道:“为夫想着看待事物总不能停留在过去,从前你就说小,可如今事过境迁,你人都长高了不少,自然不会再小了,为夫只是想力证你说谎骗为夫而已。”
如意跺一跺脚反问道:“说谎又如何,不说谎又如何?”
玄洛悠悠然道:“说谎你就早点嫁与我为妻,不说谎我就早点嫁与你为夫。”
如意瞪了瞪他道:“还不都一样,何况我并不知早嫁比晚嫁好在哪。”
玄洛道:“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若早嫁给我,我让你尝遍天下美食,所以……”
“所以什么?”
他双眸睁的贼亮,似笑非笑的将如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眸光最后定格在如意的胸前:“所以为公平起见,你要先让我尝尽美食,忙累了一天,我现在就饿了,我想吃……”
“你想吃什么?”
“秀色可餐。”他伸手指了指她的胸口又道,“还有包子,若捂的太久,我怕肉馅不新鲜了。”
如意:“……”
他道:“你不说话我全当你答应了。”
她翻个白眼道:“我何时答应你了?”
他复又起身,伸手将她一拉,她跌入他的怀中,一阵淡淡幽香扑来,她鼻尖萦着杜若香气,脑袋里却有一瞬间的混沌,她微一挣扎,他却紧紧的搂住了她,将她的头轻抵在他的心口,喃喃道:“酒儿,你听,他已呼唤了你好久好久。”
她的耳朵紧贴在他的胸膛,她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之声,仿佛那里凝聚了绵绵情意,她就这样静静的听着,良久,她低低道:“成婚之后咱们就要搬到宫外另开府邸,到时若想查清一切怕是要难了,我答应你,只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大仇得报,我就嫁与你为妻好不好?”
“酒儿……”他轻唤她一声,一字一字郑重道:“你答应我,待一切尘埃落定,咱们便远离这里,从此做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答应你。”她柔柔道。
他将她轻轻放下,他的脸与她的脸近在咫尺,冰凉的唇的缓缓印上他的额头:“酒儿,你还要答应我生一堆孩子,我喜欢孩子,有了孩子你和我都不会寂寞了。”
“难道有我陪着你你还怕寂寞?”她道。
他笑了笑道:“好吧!我是怕父亲和母亲寂寞,他们都是很喜欢孩子的。”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藏着消不散的蒙蒙忧思,他并不害怕死亡,从他懂事的那一天起,他便知道死亡一直伴随在他左右,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什么时候就终结了,虽然酒儿给了他两年,可如今也只剩下一年多的时光,他自私的想要娶她,却又害怕自己离开之后,她要独自面对那阴冷冷的孤独,或许有孩子伴着她会好些,就算为了孩子,她也会好好活着,这样,他步入黄泉之时也可放心了些。
此刻,面对着她的感觉那样真实,一种甜蜜的欢喜令他沉沉欲醉,轻柔的唇复又贴上她微微嘟着红唇,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殿外又传来阵阵声乐,她在他的柔情里呢喃一声,痴缠一会,如意便回了忘忧阁准备,晚上还有合宫盛宴,一则为迎接皇子入宫,二则是为皇后,众皇子以及诸妃秋狩归来接风洗尘。
寅时末,宫宴设在景春殿,暮色四合,宫人们早已点上宫灯,殿内幽香弥漫,红烛高照,灯火通明,琼浆玉液,歌舞声喧,到处都溢着浓浓欢喜之象。
皇后端坐在皇上身侧,一袭华美至极的袍子也掩盖不了她内心的酸楚与愤怒,皇上竟然不相信她,不仅皇上,就连太后也不相信她,在玄洛入宫之前他们都未向她透露一言,她可是后宫之主,如今看来她竟觉得她这皇后坐的实在好笑,这样重大的事,她竟然事前全然不知,她不过徒留着皇后虚名罢了。
她的脸上却还保存着端雅的笑,可那笑却是干涩的,眼前的美酒佳肴到了她嘴里也不过是味同嚼蜡,她的眼睛有意无意的在皇上和玄洛的脸上交替刮过,皇帝的眼里始终带着最慈爱的眼神看着玄洛,这样的眼神就连太子也未曾得到过,她恨,恨到将颤抖的手又缩进宽大的袖袍内里,紧紧攥着,尖锐的护甲将戳破她的掌心,一滴血珠在掌心渐渐化开,她能感受到那尖锐的痛,这个玄洛除了苍白了些,哪里有半点病秧子的影子,盛世华章下谁也不能掩盖他的风采,举手投足间,他美好的仿似不是人间男子,就如那个哲哲依兰朵,美的早已超脱凡尘。
皇帝举盏道:“洛儿,朕从来也没想过还有父子团聚的一天,你能回宫,朕心甚悦,日后在宫中还如在家里一样,不要太拘束着了。”
玄洛行了礼亦举盏道:“儿臣多谢父皇恩典,儿臣敬父皇一杯。”玄洛说将,只杯中酒一饮而尽,皇帝笑了笑亦饮了酒,一时间又有宫人来为玄洛添酒,玄洛又按礼敬了太后一众人等。
皇上担忧玄洛身子骨不宜多饮酒,正要叮嘱却见莫静殊施施然起身,素指纤纤举起手中一盏琉璃花樽,葡萄美酒溢着红色光华,她福了福身子道:“恭喜天纵皇帝喜得龙子,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十六年的光阴飞逝,皇上都来寻来流落在宫外的皇子,当真是可喜可贺。”
皇上只淡笑了笑道:“楚夏王能得你这样一位贤静的美人当真有福气,朕记得你好像是晋西王府里的丫头吧?倒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莫静殊脸上冷了冷,紫金步摇上垂挂着的璎珞轻轻拍打在额头上方,将酒一口饮尽以轻缓的口气道:“天下不识明珠之人太多,蒙尘的明珠总有放光的一天。”说完,眼光又从眼神温蔼的太后脸上刮过淡笑一声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莫静殊在天纵只能是个小小丫头,而到了楚夏得蒙楚夏王垂爱才有幸能成为放光的明珠。”
太后眸色里温蔼褪去,已是目光如霜,莫静殊明明是在讥讽皇帝不是伯乐,她只转头看了看玉贵妃有意无意的问道:“你是楚夏公主,自然清楚楚夏宫里的规矩,莫不是你楚夏宫里的规矩与我天纵国不同,身为皇帝的妃子也可以抛头露面,随便跑到别国恣意说话的么?”
玉贵妃欠了欠身子,脸上微露着尴尬之意道:“并无这样的规矩,只是静妃来我天纵一则是为了两国联姻之事,二则为了她与帕英莎的情分。”她想了想,又转头问莫静殊道,“如今帕英莎已好了大半,两国联姻的事亦已提上日程,怕是静妃就此要离开我天纵国了吧?”
莫静殊娇颜的红唇咬了咬,唇角划过简慢的笑:“其实我早就想离开天纵,只是英莎公主一直离不开我,况且皇上又重托于我,我也不敢随意离开,我楚夏公主好好儿的一个人如今却连个最简单的宫宴也不能参加,天可怜见的,她一个个整日的躺在床上有多么孤单,我若离开了,谁还能陪她。”她抚一抚鬓发,语气微妙而冷然,“谁知道英莎是怎么伤的?只怕我走了,她伤的可不至一条腿了。”
皇后正凝神瞧着,横目看了看她,淡声道:“难道你留下来就可保英莎公主平安不成?若如此,你从此以后也不必再去你的楚夏国了,反正两国联姻,英莎公主要嫁到我天纵,你不如留下来一辈子都陪着她,这样可保她一世平安。”
太后沉声道:“楚夏妃子长久留在我天纵像什么话?”
皇后轻描淡写道:“她又不能像如意那般成为三品医官名正言顺的留在宫中,又不能成为皇上妃子,她若想长久留下,唯有一个身份最适合她。”皇后说着便沉静了下去。
明欣很是疑惑道:“皇后娘娘,楚夏王妃留在我天纵国能什么身份?”
瑞亲王妃转眸看了看明欣,眼里带着慈和的笑又道:“明欣,你且听皇后娘娘说话。”
皇后轻淡一笑道:“自然是宫女,正好也可还原她本身。”
太后唇角微牵也不再说话,只略点了点头,莫静殊气个半死,语气忽然拔高了几分:“皇上,太后难道你们竟不顾两国邦交,容许她们这样诋毁嘲笑我莫静殊,也好,我即刻回楚夏,如实告之我皇你天纵国是如何善待我楚夏公主和王妃的。”
皇上冷了脸色反问道:“有人诋毁嘲笑楚夏王妃了吗?朕倒未在意听见。”
莫静殊脸已黑成锅底,一甩脸子坐了下来,皇上又沉声道:“今日玄洛入宫,朕举办的既是宫宴又是家宴,既然是家宴不相干的人自当该退场,明儿还有为众臣秋狩归来接风洗尘的盛宴,楚夏王妃若不嫌弃明儿再来也不迟。”
莫静殊不想皇上竟然敢下逐客令,她冷笑一声道:“不相干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人,再怎么说英莎即将嫁入天纵,我也算是英莎的娘家人,那个沈如意算个什么,她可不是皇上的家人吧?皇上若瞧不上我楚夏就直说,何必寻这些借口?”
如意脸色平静,只觉得这莫静殊不仅咄咄逼人,还有不识时务的样子,她一唯的只想一血前耻,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皇上本就忌惮楚夏王,怎么可能容忍楚夏一个小小妃子在宫宴之上大放厥词,真想不通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楚夏王妃,怕是那个楚夏王也是个昏聩之人,不过这静妃倒十分懂得将帕英莎牢牢的掌控在手心,难道仅仅因为一个帕英莎她莫静珠就成一跃成妃了,好像帕英莎在楚夏王的眼里如宝似珠,若说皇上宠爱自己的女儿也属常事,但如楚夏王将帕英莎宠爱的那份上着实让人难以理解,她轻摇了摇头,转眸却见玄洛正看着她,两人相视会心一笑,端起酒杯各自饮了,倒不十分在意莫静殊这不甚和谐的插曲。
莫离忧只静静的喝着酒,眼光偶尔从如意脸上飘过,他也不说话,可心却是痛的,她和玄洛坐在一处果然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而他注定要失去她了,他心中其实是不甘的,皇位,如意,他都想要,若玄洛能给如意一生一世的幸福也就罢了,可偏偏玄洛未必能给的起,倘若玄洛英年早逝,岂不害了如意一生,他甚至觉得玄洛是自私的,可同时他也承认自己也是自私的,在爱情上,谁又不想自私一回。
倒是太子脱口对着莫静殊道:“你说错了,沈如意是玄洛未过门的妻子,也就是父皇的未过门的儿媳妇,自然是家人,而且还算是很亲近的家人。”
皇上点头夸赞道:“澈儿,如今你倒益发会说话了,洛儿是你的亲皇弟,以后要兄友弟恭敬才好。”
说完,皇上又环视了众皇子一圈意味深长道,“你们也该懂得骨肉亲情,兄友弟恭才好。”
众皇子纷纷起身齐声道:“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太后亦笑道:“一家子骨肉亲情的,自然会和睦相处。”说完,又对着如意和玄洛温和道,“如意,玄洛刚入宫,怕是还不大能适应,你是个妥帖的孩子,又是玄洛未过门的媳妇,自当该提点着他些。”
如意和玄洛正欲答应,忽听得莫静殊从鼻子里轻嗤一声道:“你们是一家子骨肉亲情,我这个外人也该知趣的退下了。”她眸光更冷只盯着太后冷笑道,“王爷如今见到太后一家子骨肉团聚,于九泉之下也要含笑了。”
太后浑身一抖,席间顿时一片冷寂,莫静珠拂袖正欲离开,忽然胃里泛涌出一阵强烈的呕心,她心突突的跳着,眼前昏花一片,她捂住腹部,腹内一阵绞痛,五官因疼痛而扭曲到一处,喉间一阵腥甜喷涌而出,暗红色的血沫四溅开来,溅落到她暗紫色宫装之上,只留下一个个暗红色印迹,她两眼一翻,直直往后倒去。
“娘娘……”她身后两个从楚夏带来的宫女大惊失色的喊了一声,双手扶住了她。
莫静殊再说不出来,口中呕出大口的暗红色血沫,她不明白刚刚她还好好的,怎么会?她蓦地睁开一双惊恐的眼,只看见眼前全是厉鬼的脸,眼底缓缓有血溢出来,那些厉鬼转眼间便将她的身体撕裂了,全是血,她身体里的血就要流尽了,她口里发出一阵啸鸣似的呜呜声,转瞬间,她手一松,便呜呼死去。
在坐所有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刚他们还见莫静殊趾高气扬的言出不逊,怎么只在睁眼闭眼之间,她就忽喇喇的七窍流血了,因她死的样子极其可怖,有些胆小的妃子甚至不敢睁开去看,皇上面色阴沉的坐在御座之上,太后唇角微颤抖,只道:“如意,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意起身出来,急急走到莫静殊面前,仔细查看,莫静殊已经暴毙了,她回禀道:“启禀皇上,太后,楚夏王妃之死是因为情蛊。”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莫离云脸上肌肉微微一抖,眸底沁出几许寒意,转瞬便又平静无波,皇上神色一变,疑惑道:“情蛊是什么?”
“情蛊是一种巫蛊之术,此蛊乃花蛊的一种,以九十九个负心人的血培植而成情蛊花,养蛊人再心血养情蛊花,即成情蛊,养蛊者必是用情至深之人,以命饲蛊方可能成,故此蛊世间罕见。中蛊者一生只能爱下蛊之人,否则九十九日之后便会丧命。”如意缓缓道,她眼光略从莫离云脸上扫过,略了略又道,“想来楚夏王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命养蛊之时犯了养蛊禁忌才导致暴毙而亡。养情蛊需一月方可,在头十天不能沾一滴酒。”
众人更加惊异,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可怕的巫蛊之术,令他们更为奇怪的是,莫静殊已是楚夏王妃为何还要养情蛊,难道她竟是个情痴不成?虽然都有疑惑,但却不敢相问,原本繁华喧闹的殿中也好似被蒙上一层诡异的阴影,皇上沉默片刻只挥了挥手道:“宫中禁忌巫蛊之术,凡养蛊施蛊者一律处以极刑,只是莫静殊已自食其果,拖下去掩埋了。”
如意立时跪下道:“皇上,请恕臣女斗胆,莫静殊乃楚夏王妃,还是将她的尸体运回楚夏交由楚夏王处置才好,到时楚夏王命人验尸就知莫静殊以命养情蛊之事,不管莫静殊想向谁下蛊,想来楚夏王也容不得她。”
太后点头道:“如意说的甚为有理,莫静殊死有余辜,但倘若不明不白死在我天纵皇宫,到时必会引起楚夏王猜疑,怕是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反不如叫楚夏王亲自验验莫静殊是因何而死。”
皇上颔首道:“也好!”
少顷就有宫人将景春殿清理干净,宫砖地上带着水光又是清洁一片,莫静殊的死除了会让人觉得惊心,却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伤心,就连太后虽心里微酸,但也觉得她是自吞了恶果,她死了倒也干净了,莫离云的眸里始终罩着阴沉之色,他嫌恶的看了一眼她宫砖地上明亮的水迹,这个莫静殊竟然敢骗他,他交给她的情蛊花非但没用在帕英莎和莫离忧身上,却用到了她自己的身上,他想着一阵心惊,幸而她暴毙而死,不然倒霉的就是自己了,于愤恨之外,他又升起一种劫后重生的欣慰。
宫宴之后,步出景春殿已是夜凉如水,唯有那一排排宫灯轻晃在阴影之中,幽深深的好似鬼火一般,如意和玄洛一前一后向着同一方向静静走着,天空浓重的云已尽散成莲花形状,透明的略显暗沉的莲花瓣内一轮明月缓缓露出脸来,清辉洒落在宫殿琉璃瓦顶,笼罩上一层清冷光华。
衣声细琐,脚踏着软软青草发出细微的声音,玄洛回头只牵了如意的手,掌心微凉贴合在她柔软的小手之上,二人并列而行,静默无言却是心灵交汇。
转眼间时间匆匆已有一月,这段日子宫里似乎极其平静,如意不当值的时候时常陪着玄洛一起出宫去清平侯府看望清平侯夫妇,皇上和太后从来不曾拘紧着他二人,就连玉贵妃对玄洛也是另眼相看,对他极是亲络,竟真把他与离忧一般对待似的,皇上大为赞赏,来朝阳宫的次数渐次多了起来,偶尔也会去卫妃的长春宫。
初冬的清晨天阴冷冷的,苍穹上卷着乌云,白毛风刮得正紧,皇上一早洗漱完毕便坐案前批阅奏章,如今国事太平,皇帝也少了些烦忧,只是他心里到底是怅怅的,漫不经心的取了另一本奏折打开一看,皇帝脸色微微一变,手中的朱笔凝滞下来,皇上似乎在想着什么,折奏上说清平侯府与乱党宗政无影和宗政烨暗中勾结,皇帝心中深知如今有人翻出旧案,必是想借着清平侯府对付玄洛,所以他欲查明还清平侯府一个清白,谁知查到最后人证物证俱全,宗政烨竟是清平侯府的坐上宾客,与玄洛,都穆伦更是以兄弟相称,甚至到最后天牢劫囚事件也与玄洛扯上了莫大的关系,皇上亲审了事发当日所有目击证人,有人称事发当日其中有个蒙着面的叛党生了一双琥珀琉璃目,皇帝本来不信,但玄洛与宗政烨称兄道弟却属不争的事实,他心里益发烦燥不安起来。
皇帝一时间心内未拿定主意,对于这失而复得的父子亲情,他无比珍重,更何况玄夫人重病,玄洛和如意回清平侯府侍疾,他暂且将这件事按了下来。
这天傍晚,皇后带着众嫔妃来到寿康宫给太后请后,殿内一时莺燕缤纷,脂香阵阵,皇后并着众妃都陪着太后说笑,太后脸上融着暖意的光,只是眼尾深处凌厉不减,一时间宫人鱼贯而入上了茶点,卫妃微微皱眉,眼里瞥见一碟子松油卷便觉得胸口闷的慌,一不小心哇的一口就吐在了身旁良贵嫔的衣裙之上,良贵嫔失声一惊,嫌恶的皱了皱眉,因着近日卫妃在太后面前很是得脸,她也不敢发作,只问道:“姐姐怎么了?”
太后和众人都是一惊,卫妃满脸愧色的拿绢子拭了拭唇道:“臣妾失礼了。臣妾没事,只是觉得胸闷呕心。”
太后连忙道:“还不赶紧传御医来看看。”
不多时御医赶来仔细诊治后,脸上浮起一层喜色,只笑道:“恭喜卫妃娘娘。娘娘是有喜了。”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太后略显松驰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意,“卫妃你也太大意了,竟连自己有喜了也不知道。”说完,又吩咐道,“快上些酸枣糕给卫妃,怕是那松油卷太油腻,她吃不下。”
皇后脸上勉强维持着平静之色,唇角上扬,弯起微凉弧度,又吩咐宫人道:“还不赶紧的将这喜事禀报皇上,皇上听了一定高兴。”
少顷,皇上果然面带喜色的赶了过来,这几天以来他一直烦忧如今听到卫妃有喜岂能不高兴,虽然他身边有几位皇子,但宫中久未添皇子公主,他自是欢喜。
如此一连三日,皇上每晚都会去长春宫,卫妃本就受宠,如今身怀龙种,更是圣宠优涡,到了第四日,卫妃身体便不大好,牙龈肿胀,咽喉肿痛,神思倦怠,皇上深为忧心,连连宣召御医诊治,几上御医都是摇头叹息,倒是曾经为瑞亲王妃诊治过的成太医道出了实情,因着当日是福瑞郡主诊治出瑞亲王妃是中了水银之毒,当时他还感叹想请那神医进了太医院,后来才得知那神医竟是福瑞郡主,他自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是卫妃毒发这么快,想必是有人下了足量的朱砂,只是查遍了整个长春宫,也不知这朱砂从何而来。
皇上震怒,卫妃所中之毒让他想起十六年绾妃中毒之事,他益发想要查出这幕后凶手,他恼怒卫妃擅自饮用宫中禁药,将她禁足在长春宫,但也担忧悲剧重演,卫妃究竟是假孕真孕连御医也一时无从得知,倘若卫妃与当年的绾妃一样其实是身怀龙种的,那他也不能过于责罚他,他想着还是能保住龙种才好,皇上下令宣召如意入宫,幸而御国夫人身子经如意调理已好了许多,如意便赶回宫中,玄洛独留在清平侯府侍疾。
到了长春宫时,天色已晚,殿外正飘着几点细雨,冬风刺骨,卫妃病气奄奄的躺在宽大的床上,烛火透着青蓝色的光在她脸上笼罩出一层淡淡光影,更显得她的脸色肿胀腊黄,眉心紧拧着仿佛在承载着巨大的痛苦,如意探脉观舌,赶紧拟了方子吩咐卫妃的贴身宫女三元前去熬药。
少顷,皇上步入寝殿,问如意道:“卫妃有孕是真是假?”
如意应道:“回禀皇上,娘娘确实已有一月身孕,虽然中毒程度不轻,但幸好时日不长,还未累及腹中胎儿,只要按方子服用了便可解毒,到时胎儿亦可保平安了。”
皇上松了一口气,想责骂卫妃又见她黄黄的脸儿,眼里蒙着泪意,倒有些不忍了,只叹道:“你怎么能饮下这欢花汤?”
卫妃脸上带着无尽愧色,眼里的泪流了下来:“皇上,臣妾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求皇上看中腹中孩子的份上,允许臣妾生下孩子,到时就算皇上要赐死臣妾,臣妾死也甘愿了。”说完,又拉着如意的手道,“如意,本宫求你这一段时间保全了本宫的孩子。”
如意道:“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女必定尽心尽职保全娘娘腹中之子,就算不为着娘娘也为着皇上,为着太后。”
皇上脸上带着深切的哀思,眼神飘远到久远的过去,只叹道:“若十六年前,绾妃也能得如意你诊治,想必朕也不会失去她了。”说完,脸上已起了深深怒意道,“想不到十六年后,这后宫之中还隐藏着这样的毒蛇,如今又想加害朕的孩子,此人不除,朕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如意劝慰了皇上几句又道:“只是臣女虽开了方子,但这朱砂究竟从何而来,若一日不找出毒之源头,娘娘便多一日危险,且不说娘娘服用了欢花汤,就是从未服食过欢花汤,若身怀有孕,也经不起这样份量的朱砂毒。”
卫妃闻言不由的打了个寒噤,只抖擞着声音道:“皇上,臣妾好……好怕……臣妾死不足惜……可臣妾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说着,已是泣不能声。
皇上又道:“朕已命人彻查了长春宫,并未发现朱砂,这几日卫妃身子不好也不到别的宫去,她的饮食汤药皆有人御医查验方才能喝,朕倒不知这朱砂究竟打哪里来的?”
如意沉思片刻,为慎重起见又将卫妃所用之物一一都细查了,连着药罐,汤匙全都仔细查验却一无所获,又怕再查下去会耽搁卫妃休息,皇上特许解了卫妃禁足,将她先行迁至寿康宫偏殿的暖阁内息着,如意又留在长春殿继续检查,皇上又亲命两名御医助如意一起检查,漏声残,不知不觉已将近寅时,殿内淡薄的安胎宁神香燃尽,在鼎内落下一层冷灰,就连那案台上的红烛亦将燃尽,红烛泪堆满烛台,宫女换下红烛,如意忽闻到一股奇怪的异味的传来,因着宫殿薰香燃尽,这淡淡的朱砂燃烧的味道才袭入鼻尖。
如意查了红烛并无问题,如意寻着朱砂燃烧之味却见大兽炭铜炉内还有红罗碳未燃烬,如意赶紧命人打开碳炉,又唤了两名御医一起拿钳子夹了未燃烬的碳,御医连连慨叹,这下毒之人当真手段高明心思毒辣,因着卫妃有孕,内务府送来最好的红罗碳,谁能想到朱砂会融入红罗碳芯之中,经过燃烧,芯内朱砂便释放出水银之毒,更巧妙的是那安胎宁神香恰可以这种异味完全掩盖住了,是以任是查遍整个长春宫也查不出来。
如意和两名御医一道将实情禀报皇上,皇上脸上沉冷如冰厉喝一声道:“给朕彻查,这样歹毒的东西究竟是谁弄进长春宫的。”
皇上因着十六年前的事不能化解,深恨下毒之人,况且安胎宁神香是皇后赏赐给卫妃,由小念子亲自送来的,皇上对皇后更加疑心,皇上严令一下,内务府掌管红罗碳的太监被打入暴室,暴室里的酷吏赛比唐朝来俊臣,其刑罚残酷常人难以忍受,内务府掌管红罗碳的太监撑不住刑罚,刚被夹了手指就招了实情,说是皇后身边的文心亲自来交待的,文心和小念子当即一同被打入暴室。
文心被打断了一条腿,十指指甲一寸寸连肉带血的都被剥落下来却抵死不肯吐一个字,倒是皇后身边的公公小念子抵不住酷刑全都招了,更连到瑶池舫重金购得沙漠之草的事都一并招了。
因京城地处北方,冷的格外的早,当天夜晚,京城正下了头一场雪,重重叠叠宫宇起伏,风卷着雪,雪缠着风,掀起漫天雪花,细碎的雪花零散散的飘落着,整座皇宫迷迷茫茫,一片混沌,天空已暗的只能见到那细白的雪,皇后已被下令禁足在凝晖宫。
皇上心里乱糟糟的,却是带着透彻心骨的恨意,乘御辇直奔凝晖宫。
夜风夹着雪花赤溜溜的从凝晖宫的窗棂里吹了进去,卷动锦纱帷幔乱摇,皇后面如死灰般静静的坐在那里,手边还放着一盏未饮的茶,只是那茶已是凉透了,昏暗的烛火被夜风吹的几近熄灭。
她一身素白衣装,发上钗饰全无,虽然憔悴不堪,但长年积月的端庄始终未变。
只到皇上迈入殿中,她神色亦未改变半分,甚至连看也看未看皇上,仿若泥胎木偶般,只是唇角在不经意微微抽动了下。
皇上嫌恶万分的看了一眼皇后,内心深处却还有着一丝痛心,这个女人,这个狠毒的女人与他从小长到大,虽算不得亲密万分,却也是亲人无疑,他声音已冷如殿外冰雪,带着慑人寒气:“十六年前,是不是你暗中谋害的绾妃?”
皇后冷声道:“皇上都已经认定了臣妾是凶手,还何需多问。”她缓缓的转过眸子,即使在最落魄的时候,她也想以最骄傲的姿态面对他,只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溢出了泪光,“若臣妾说没有,皇上信么?”
“若非朕有了真凭实据也不会定了你的罪。”他逼视着她,沉声道,“同样的手段你在卫妃身上又重施了一次,朕被你蒙骗了十六年,你既已害了绾妃失了心志,何故还不放过她?还要对她下那样阴毒的蛊?”
皇后脸带着惊疑与愤怒,震声道:“臣妾没有,臣妾以厉家全族的性命起誓,臣妾没有。”
“呵呵……”皇上冷笑道,“朕从不相信誓言,朕早就允了你皇后之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对朕的哲哲下那样的狠手?”
“皇上今日究竟是为卫妃而来,还是为了那个祸国妖女而来?”皇后反诘一声道,“皇上拿现在的事来翻十六年前的旧帐,臣妾只有一句话,卫妃中毒之事与臣妾无关,至于十六年前的事,臣妾亦问心无愧,皇上是后宫中人的皇上,不是她哲哲依兰朵一个人的皇上,臣妾不否认臣妾利用朱砂之毒害了哲哲依兰朵,但臣妾绝没有朝她下什么血衣天蚕蛊,时至今日,臣妾敢做就没什么不敢当的。”
“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小念子都已经招了,你为了谋害如意暗中命厉横在苗疆为你弄来血衣天蚕蛊,只可惜还未等厉横弄来此蛊,他倒葬身在苗疆了,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皇帝忽然俯下身子,一把扯住皇后的衣领,冷声道,“朕倒不知朕的皇后有如此有能耐,朕更不知朕的身边藏着你这样一条毒蛇,你害了绾妃和玄洛还不够,还要害卫妃,害如意,朕不知道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除了澈儿和你自己,你是不是谁都容不下?”
皇后轻轻一笑,惨淡面容上凭添凄凉之色,“皇上问臣妾的心是什么做的,臣妾倒要问问皇上的心是什么做的,这么多年皇上可曾爱过臣妾,可曾信任过臣妾,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罪责都加诸在臣妾身上,这对臣妾公平吗?”
“公平?”皇上抬起左手掌重重击在桌上,茶盏在霎时间被震飞落地,皇上阴冷道,“不要在朕的面前谈公平,你这样的人不配谈公平。”
皇上正怒气冲天,忽见高庸回来报说太子正冒着大雪跪在凝晖宫外为皇后请命,皇上面容早已扭曲只厉声道:“你去告诉太子,从今以后他没有母后,若他执意不肯走,朕便没有这个儿子。”
高庸知道皇上是动了大怒,更知道卫妃之事不足以令皇上如此愤怒,皇上愤怒的是绾妃的死,十六年的相思等待到最后成了一场空,如今还要面对一个不知能活到何时的儿子,皇上的心有多么的痛,他每日服侍在他身侧却看的清清楚楚,且不论别的罪名,单就是谋害绾妃一事就足以令皇后永无出头之日。
一道废话圣旨击垮的不仅是皇后的心,还有太后和太子,太子终日惶惶不安,亏得莫离云从旁劝阻,否则太子又要冒天颜触龙鳞为皇后求情了,莫离云深知此次事件不同与于慕容中之事,绾事之死是皇上不可触碰的伤口,就连太后也不能阻止废后,只保了皇后没被打入冷宫,而是永久禁足凝晖宫,此生不准踏出一步,其实这与冷宫也无异了。
莫离云深恨自己终究还是棋差一着,他虽然下手对付玄洛,却不想皇上隐忍不发,他更加能肯定绾妃和玄洛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这让他再沉静不住,皇后一倒意味着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他少了依附之人便如少了一条臂膀,他不能再让太子傻傻当了出头之鸟,毕竟太子身后还有太后,他跟随太子便能得到太后扶持,而玄洛和莫离忧要让他们自相残杀才好。
太后没有说出下蛊之人是玉贵妃,因为她知道她一旦说出便意味着自己早已知晓绾妃死的真相,倘若玉贵妃再反咬一口,她也脱不了干系,因为当初她推波助澜了绾妃的死是事实,她不能令她母子再生嫌隙,更何况就算她说出了玉贵妃,皇后依旧逃不掉被废后的命运,她颓然的接受了厉家将倒的事实,但她也不能完全放手,她还有太子,只要太子登基,皇后自然成为皇太后,而厉家又可以风声水起,她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太子身上,她要让朝臣看看,就算皇后被废,太子依旧是天纵国的未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太后眼睁睁的看着昔日风华鼎盛的凝晖宫变得冷宫死水一般而无能为力,她虽忧心不已,但好在卫妃腹中之子保住,她心里亦存了一份希冀,对于皇家新生命的到来,她作为皇祖母总是高兴的。
皇后待在冷冰冰的凝晖宫每日只不停的数着宫内的每一块墙砖,口里念念有词的数着什么,从清晨数到日落,冬日的雪又下了一场,在漆黑的夜,凝晖宫除了映出雪光,殿内除无一丝光亮,窗棂被风吹的吱呀呀的响,殿内却冷成一团冰。
忽然殿外有淡淡幽光亮起,随之而来是脚踏雪地发出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皇上面色沉静如一潭死水,微向外瞟了瞟,失声唤道:“文心。”
没有人应她,服侍她小宫女早偷懒的不知猫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一阵轻幽幽的声音蓦地响起:“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
皇后在听道这首晏几道的《破阵子》,脸蓦然变色,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从椅上弹跳而起:“谁?”
只听那声音虽然极轻,却轻的如地狱里飘荡出来的渺渺之音,那声音在念完最后一个字时又轻叹道,“姊醒谨奉。”
皇后惨白的脸色极度恐惧的寻声望去,只见一女人白衣如雪,发上镶红宝石紫金彩羽凤步摇在暗光下闪着耀目光辉,尤其是那一对凤眼,更是闪动着血样般的光泽,皇后脸上肌肉不由的抽动起来,伸手指着那白影道:“颜汐晚。”
“厉醒,你还记得我?”那声音咯咯笑道,笑的那样阴冷,“这么多年了,我一个人待在那冷冰冰的地方好冷,好冷。”
“你是人还是鬼?”皇后颤声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本宫都不怕你。”
“嗬嗬……”那声音又笑道,“不管我是人是鬼,我的阿煦都会陪着我,而你不管是生是死,都注定得不到阿煦的爱。”
“不——”皇后发出最凄厉的声音,那声音却是嘶哑无比的,“你这个贱人,是你夺走了阿煦,阿煦是本宫的,就算他死也要只能死在本宫的手里,过去本宫能毒死你,今日本宫就不怕你的鬼魂来找,就算是死,本宫下了阴曹地府也要找到阿煦。”
“你以为阿煦还愿意见你这张面目可憎的脸,他没有来杀你,不过是怕杀了你脏了他的灵魂。”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某种试探之意,“你诛灭了宗政一门,你以为像你这样的毒蛇,还能让阿煦再见你。”
皇后冷笑两声,恨到极点她反倒没了惧意,竟突然发了狂的一般,跳起身来伸向就想掐住那白影的脖子,只是身子太过虚弱,还未接近那白影之时脚下一软反栽倒在地,她抬眸盯着白影,阴森森的笑道:“阿煦竟然背叛了本宫,本宫就要拿他宗政一门所有的人来陪葬。”她的眼底忽然涌出许多泪来,愤怒的脸色早已变成悲怆的神色,她喃喃道,“阿煦,本宫要让你知道,本宫能让你生让你死,本宫得不到你,只能让你去死,本宫杀了颜汐晚又灭你全族,就是让你恨本宫,那样就算在黄泉之下你也能记得本宫,至少你不会忘了本宫,不会忘……”
她缓缓爬起身来,又继续道:“颜汐晚,当年本宫视你为姐妹,你却夺走了本宫的阿煦,你该死。”她恶毒的笑了笑道,“本宫只后悔没将你粉碎万段,让你永不超生。”
“皇后娘娘,怪道你会落得如斯境地。”她嘴角轻蔑的扬了扬道,“像你这般恶毒的人得不到任何人的爱,因为你不配。你更不配做我娘的姐妹。”
“你是谁?”皇后伸手指道,忽然醒悟过来道,“你是沈如意。”
“皇后娘娘果然聪明,到现在才认出臣女来。”如意婉转一笑,“臣女不过是想来试探试探你,不想皇后娘娘这么实在,竟和盘托出,想必当年诛灭宗政一门的事你厉家也脱不了干系吧?”
“与我厉家有何干系,你若想报仇尽管冲着本宫来。”皇后眉眼间愈加凌厉,“沈如意,你果真是前朝余孽,本宫这将禀报了皇上将你斩草除根。”
如意不以为然,冷笑一声道:“你以为皇上还会再见你么?我今天既然敢来就不怕你会说,因为你永远也没机会说,你谋害我爹娘,谋害宗政一族,我要拿你整个厉家来陪葬。”
“你敢?”皇后仰头冷戾道,“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对对付我厉家,你别忘了太后也是我厉家人。”
“我有没有能耐皇后娘娘无需多多虑,太后连你也救不了,更别谈厉家。”
皇上直愣愣盯着如意的眼,无端端的竟生出一丝惧意,倘若眼前的人真是颜汐晚,她反倒不怕,而这个沈如意,绝对是个妖女,还是个阴毒至极的妖女,她心里虽怕,脸上却强做镇定厉声道:“当年的事与我厉家无干。”
“无干么?”如意轻笑一声,“可是文心都招了。”
“不可能。”皇上心头一震,“文心不会招的。”
“皇后娘娘难道还天真的以为文心能挡得过酷刑,就算她能挡得过她害怕臣女的金蚕蛊,当初金蚕蛊不是皇后娘娘用来对付臣女的么?”
皇上脸上已竟是恐惧和颓然:“你好毒,但本宫的父亲是受本宫所逼,他也是迫不得已。”
“什么迫不得已,他也不过为了一已这私罢了。”如意步步紧逼道。
皇后颓然的倒在地上,强撑着力气道:“本宫的父亲是有功之臣,本宫的姑姑是太后……”
如意轻蔑一笑打断道:“到现在皇后你还不明白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你以为皇上为何要派厉横那个草包去征战慕容剑,不过就是让他去送死罢了,而太后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护不住,难道还能护你厉家。”
皇后抬眸睥睨着如意,冷冷道:“不可能,皇上怎么可能会害了厉横?”她说着嘿嘿一笑道,“你今晚过来不就是想要看本宫的笑话,让本宫痛苦么?本宫偏不让你如愿,你这个妖女信口雌黄,本宫一个字也不信……”
“真真可笑,谁有空来看你笑话,我不过是想解开心中的疑团。”如意垂眸,瞟了皇后一眼道,“那个文心可真是个嘴硬的,想要撬开她的嘴那么难,所以我不得不到皇后这里来拭探一下了。”
“你——”皇后气极,血气上涌,已呕出一口血来,“你阴本宫。”
“皇后娘娘气性可真大,都气的吐血了,唉!身为医者,臣女倒不忍心。”如意轻叹一声,“你处心积虑想要害臣女,臣女无以为报。”
“你想干什么?”皇后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本宫这就去告诉皇上,告诉太后,让他们认识你这妖女的真面目”
“一个疯子的话谁能相信?”如意轻笑一声,迫视着皇后,“你这么喜欢数这凝晖宫的砖头,臣女就成全你好了。”
皇后脸色大变,双眸骇然的睁着极大,只见如意略挥了挥手,一阵香风拂过,眼前影出重重黑影。
第二日,凝晖宫传来消息,皇后好像得了疯癫之症,原先虽然也数砖头,但到底人还是清醒的,如今益发糊涂起来,竟趴在地上,一块一块的数,太后听了有些忧心,带了御医亲自去了凝晖宫瞧皇后,御医只回禀说皇后是受了重大刺激痰迷心窍所致,太后又劝导皇后不要再执迷不悟,谁知皇后见有人阻挠她数砖头,见发起狂来想要杀了太后,又恶毒的咒骂太后去死,太后唬个半死,她本想命如意去瞧瞧皇后,但顾忌着皇后深恨如意,又怕如意去了会更加刺激到皇后,再者如意是玄洛未过门的妻子,皇后当年害过绾妃,如意又岂能真心为皇后诊治,心里犹疑不下就带了御医去,谁知皇后那般咒骂她还想要杀了,她也冷了心肠。
接下来的两日,皇后益发不分白天黑夜的数着凝晖宫的砖头,时而还能从她口发出怪笑之声,唯有太子急得不行,成日介的去求太后,太后逆不过太子的情面,正想跟皇上讨个情,让如意去看看皇后,谁知太后连皇上的面还未见到,就从凝晖宫又传来惊人消息,皇后宫中竟然有桐木偶人埋于地下,诅咒皇上和太后,皇上惊怒,巫蛊之术乃宫中的大禁忌,谁也触及不得。
太后深觉得事情有异,命人去查,皇上更是下令彻查,太子恐皇后因巫蛊一案被杀,顾着母子之情,不顾莫离云劝阻,日日跪在正安殿门外为皇后呼冤,皇上气愤之下将太子禁足东宫。
……
苍然暮色,天将近黑,忘忧阁内,如意微觉着有些疲倦,正靠在暖阁内的铺着软垫的榻单手支着下颌闭目凝神,屋内灯火微有些幽暗,地下一个景泰蓝的薰笼里红罗碳烧的正热,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哔啵,寝殿内暖融融的,玄洛也不命人通传,只悄悄的走了进去,见如意羽睫低垂,面色安静的正闭着眼,如意听到动静,也不睁眼,只笑道:“玄洛,是你来了。”
玄洛眼神异常温柔只笑道:“这会子天色还早,你怎么竟睡了,莫不是这几日太累了。”
如意睁了眼:“我哪是睡觉,而是在想事。”
“说来听听。”玄洛盈然坐在如意对面,一时间莲青捧茶进来,如意只笑对着莲青问道,“莲青,你与刘凌走的也还算亲近,我交待你的事可办成了?”
莲青嘟了嘟唇颇是为难,脸上早已起了一层红晕道:“奴婢细细问了,与顾嬷嬷丢失孩子的时间地点倒很是契合。”
玄洛笑道:“酒儿,你也忒捉狭了,那晚你和莲青将刘凌药倒,若让人瞧见了指不定还以为你们在做什么坏事?”
如意轻啜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道:“若不如此,如何能知道他身上胎记,好在他醒来什么也不知道,况且他素日里待莲青极是亲和,由莲青去问他正好,若他果真是顾嬷嬷的孩子,咱们能让他们母子重逢也算做了件大善事了。”
如意正说着,冬娘打着帘子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笑道:“刚奴婢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见到刘统领在咱们忘忧阁外往里张望着,他一见奴婢倒有些脸红了,又让奴婢将这木盒子交给莲青。”
莲青脸上露出欣喜羞怯之色,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块鲜红的汗巾子,冬娘打趣道:“怕是这位刘统领喜欢上咱们家的莲青了。”
莲青脸更红了,如意笑道:“看来莲青和刘凌的关系不是还算亲近了,而是很亲近了,这样也好,刘凌为人正直,又生的气宇不凡,与咱们莲青极为相配的。”
冬娘道:“若刘凌真是顾嬷嬷的儿子,顾嬷嬷可算是一举两得了,既得了儿子又得了媳妇。”说完,又对着玄洛笑道,“公子,看来你将顾嬷嬷送到咱家来是送对了。”
玄洛笑道:“若真如此,也算是无心插柳柳阴了。”
如意道:“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怪道莲青与顾嬷嬷那般投缘,原本这缘是投在这上头了。”
莲青脸色大红,跺一跺脚道:“奴婢要描花样子去了。”
“臊了。”冬娘拍掌一笑,又道,“奴婢就不打扰小姐和公子说话了,小姐若有事再叫奴婢。”
一时暖阁内又留下玄洛和如意,玄洛含着笑意望着如意道:“酒儿,还不如实招来,你在想什么事?”
如意含笑不语,只道:“偏不告诉你。”
“我知道,必是酒儿娘子想着要早点嫁给我为妻。”玄洛抿嘴一笑。
“谁想这些。”
玄洛笑了笑,又敛了容正色道:“那你是不是在想巫蛊的事?”
如意沉默片刻,抬眸道:“算你猜对了,我的确是在想巫蛊之事,到底是谁弄了这巫蛊,皇后已疯,再够不成任何威胁,这矛头所对的肯定不单是皇后。”
“你难道不见太子这几日失了圣宠?”
如意闻言微觉触动,又道:“太子是个耳根子极软的,想来是有谁故意鼓动了他日夜跪在正安殿门外惹得皇上大怒,其实太子倒算是个实诚之人,当日为了那个慕容中还闹出了程门立雪之事,如今为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有什么不肯做的,这次怕是头疼的不仅是太子,还有那个莫离云。”
玄洛道:“不管太子是好还是不好,想来这次他已入了陷井,这或许有人想效仿汉武帝时巫蛊一案。”
如意又道:“汉武帝巫蛊之祸不仅逼死了卫子夫及其子女,更是导致都城长安在这次政治动乱中丧生者数以万计,想来皇上也不会轻易重蹈了覆辙。”
“这件事若再查下去,说不定就能从东宫搜出桐木人偶来,到时太子一倒,谁能受益?”
“玄洛,其实我心中早有疑惑,皇后抵死不肯认卫妃一罪在情理之中,卫妃一事是我暗中联合卫妃设计的皇后这你也知道,我不过是想利用卫妃一事查出当年是谁害了绾妃,皇后的确给绾妃下了朱砂之毒,她连这都认下了,为何不肯承认她下了血衣天蚕蛊毒,或许下蛊毒之人另有其人,只是我有些害怕,害怕这件事会牵涉到我不想牵涉的人。”
玄洛默然良久,终于开口道:“玉贵妃。”
如意低眉,暗自沉吟道:“玉贵妃是离忧的母妃,我前世今生都欠了他。”
玄洛轻轻握一握如意的手,琥珀瞳仁里似蒙了一层温煦的纱,他凝视着她的眼眸道:“酒儿,前世今生你欠了莫离忧,那那个前世欠了你的人又是谁?”他吻一吻她的指尖认真道,“莫离云是不是?”
如意心中一动,诧然道:“玄洛,你如何得知?”
玄洛看她一眼道:“因为你的眼神,你看莫离云的眼神,虽然你想刻意隐着恨意,但酒儿,你的每一个眼神都刻在我心里,我岂能看不懂你看他的眼神?”
她心中有略略痛楚却又带着几分欣慰,她笑了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靠近她,他伸手拉了拉她,她身子往前一倾,脸埋入他冰冷的胸膛,清幽的杜若香盈在鼻尖,他将她紧紧相拥,心好似被小鹿撞击了一般,她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她相信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结束的。
就在如意和玄洛相守相拥的时候,东宫被重兵包围,东宫银杏树下挖出两个桐木人偶,太子惶惶不安,欲找莫离云商量,无奈皇上下了严令,若无圣旨禁止任何人再见太子,太子亲信被打入暴室,遭严刑逼供,招出太子因被皇上禁足,心内不忿,才效仿皇后埋桐木人偶诅咒皇上。
莫离云为太子多方活动,又在太后的授意下联合朝中大臣欲为太子联名上书,皇上虽觉得事情有异,但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太子半点抵赖,就连皇上自己也不得不疑心太子,正因为皇上了解太子的性子,太子虽然懦弱,却有些左性,若为了皇后之事恨上自己,用巫蛊诅咒自己也未为可知。
东宫风声鹤唳,皇宫也不太平,早朝厉丞相联合众臣上书,说必是有人欲效仿汉武帝时期巫蛊事件暗算太子,而皇上当时并未立即表明态度,当天晚上,莫离云为太子请命,跪在正安殿外请求参见皇上,如意正当值,只见皇上心神不宁坐在御案前手里却拿着奏折,手中朱笔却不落,只听他淡声:“宣。”
莫离云面色沉重,恭敬的行了礼,皇上只穿一件家常马湖绸夹袍,用目光微睨了一眼莫离云道:“离云,这么晚了见朕什么事?”
莫离云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儿臣是来求父皇圣旨,儿臣恳请父皇恩准儿臣去见一眼太子,儿臣自幼跟随太子左右,儿臣不信太子会行如此巫蛊之事。”
皇上面色阴沉了下去,眉尖拧着薄薄怒意:“朕素日当你是个沉静的,没想到你也这般沉不住性子,太子之事朕也彻查,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话好说。”
“父皇,儿臣……”莫离云还欲说什么,皇上骤然打断道,“好了!你不必再说,朕自所以还未发落太子,就是还想给太子一个机会,这件事朕自会从头到尾再重审一遍,你退下吧。”
莫离云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皇上已是不耐烦至极,少不得退了下去,临行前,眸光略在如意身上扫了一眼,便叹息一声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殿外的天空是难得的好月色,透过纱窗映进正安殿,投下一层淡淡的映影,好似开放在地下的点点梨花,殿内烛火跳荡着青蓝色的火焰,忽然一阵冷风吹来,皇上的身子萧瑟的一抖,如意连忙道:“皇上,天太冷,臣女帮你把窗子关上。”
“不!”皇上淡声道,“这样的冷意才会让朕觉得清醒。”
如意端起一杯茶递到皇上面前道:“那皇上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若冻坏了就不好了。”
皇上并未接茶,只抬眸细细打量着如意,道:“如今朕不知该信谁了,朕身边的有几人在说真话。”他淡薄的唇带着疏离而不明的笑,“如意,你和玄洛可曾有事瞒着朕?朕今日想要问你一个答案。”
如意微微一怔,端着茶盏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一点清茶滴落在皇上的衣袍之上,对于皇上暗中审查天牢劫囚之事,莫离忧早已透过消息给她,她知道皇上顾念着与玄洛的父子亲情,所在将此案暂时压住,皇上不说,她也不好提,如今皇上忽喇喇的问起,她不敢断定皇帝指的就是宗政无影和宗政烨的事,但她此刻若不如实回答,反惹了皇上更加疑心她和玄洛,她静思片刻道:“皇上,臣女不敢说从来没有瞒过皇上,就如当初臣女隐瞒下玄洛的身份一般,皇上今日问臣女这样的话,想必是有事想问臣女,皇上但说无妨,臣女一定如实回答。”
皇上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如意,你倒会跟朕打太极,也罢,朕也不能强求你从不瞒朕,朕确有事要问你和玄洛。”说完,又吩咐高庸去传玄洛。
少顷,玄洛裹着狐皮大氅迎风而来,入了殿,一阵暖融融的热气扑在身上,玄洛解了氅入了内殿,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微微一笑道:“快起来吧。”玄洛起身,转眸看了看如意,目光轻触的一瞬,他大体猜到皇上宣召他所为何事,这件事他终归是要面对,若不说了清楚,怕是皇上心里也永远存下疑影。
“玄洛,朕今日召你来也不为别的事,朕只想知道你怎会与宗政烨称兄道弟,他可是要行刺朕的叛党。”皇上开门见山,“朕既然问了,索性就一问到底,天牢劫囚之事可与你有关?”
玄洛微沉思片刻,天牢劫囚之事牵涉太大,若一旦揭露出冰山一角,迷香事件也会浮出水面,随之而来的便是晋西王一案,到时徒惹太后猜忌,太后就算再心疼如意和他,晋西王却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想着,他缓缓道:“父皇,儿臣过去确与宗政烨称兄道弟,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因着宁西治灾的事,儿臣与如意去了宁西,偶然结识天云寨大当家和二当家,寂凭澜是如意的姐夫,这当中的曲折父皇也知晓一些,而二当家宗政烨的性子却是不拘小节,又爱喝酒,与都穆伦脾性相投,二人时常在一处吃酒斗嘴又称兄道弟,而儿臣与都穆伦自小就有兄弟情谊,自然也与宗政烨称兄道弟了。虽是称兄道弟却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至于天牢劫囚,儿臣虽认得宗政烨,但却不认识宗政无影,儿臣怎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去劫天牢?”
皇上略点了点头,又转头问如意道:“那如意你认不认识宗政烨?”
如意道:“臣女养在深闺,如何能结识?不过倒听玄洛提起过他,他素喜采花,臣女更不敢见了。”
皇上浅浅牵起唇角,似乎松了一口气般,又继续问道:“朕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亲自问了你们,不然朕心里始终放在一块大石头,朕知道玄洛入宫之事会引起有些人的不满,朕当年也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啊!七子夺嫡历历在目,身为皇子逐圈红了眼,谁又是等闲之辈,朕的膝下统共只有剩下这几位皇子,其他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朕实在不忍再让往事重演,这件事朕会查明,到底是谁暗中谋算你,但朕牵涉太多,朕只能按下不发。”皇上脸上带着深深无奈,蹙眉道,“玄洛,你为明白朕的苦心。”
玄洛在望着皇上那日益苍老的面容,那眼底隐着的慈爱与悲哀,心中不免一动,皇上怕的不过是查到是哪个皇子暗中下的手,如今又出了太子一事,对皇上打击甚大,皇上身边的皇子本就不多,倘若死了谁又伤了谁,皇上都会有不忍,他随即应道:“儿臣明白。”
皇上的脸色伤感未退又带着几分微凉之意,仿佛这冬夜里悬在空中清凉的月,他的眸子在如意和玄洛的脸上来回望了望,又道:“朕如今能信的也只有你们了,是不是?”
如意心中仿佛压着千斤巨石,可她没有办法,就算皇上再宠爱玄洛,再信任她,但皇上终归是皇上,他一人力顶的是天下,断不会容忍身边的人劫天牢,救叛党,更不会允许身边的人算计他,背叛他,自古最难测的便是君心,她不得不防,不仅她,这宫里谁能将整个心袒露在皇上面前,就算是太后,皇上的亲生母亲,两人也做不到坦诚,她和玄洛对视一眼,二人略显沉重的点了点头。
皇上挥了挥手道:“这会子天色不早,玄洛身子不好,你们赶紧先回去息着。”
如意和玄洛出来时,脸色紧绷着,仿佛这前方正有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们卷进去,而漩涡里有个无尽的黑洞要将他们吞没,玄洛紧握如意的手,彼此间找到了安定的力量。
正安殿中又恢复寂静,皇上搁笔,起身来来步入殿外,目光炯炯的望向那夜幕苍穹,到底是谁图穷匕现,呼呼的冷风吹打在脸上,刮的生疼,余光中瞥见一抹身影走来,皇帝低了头,却见瑞亲王披着猞猁猴皮大氅而来,瑞亲王赶紧在殿外就行了礼,又道:“大冷的天,皇兄怎么站在殿外。”
皇帝笑道:“屋子闷,吹吹风。”
二人一起进屋,从寒冷处进入屋里,两人搓了搓手,皇上又些发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高庸又命人烫了酒备了菜送了进来,二人边饮酒边说事,皇上问道:“阿胤,巫蛊之事你怎么看?”
瑞亲王饮了酒更觉暖意受用,又脱掉外袍,应道:“巫蛊之事直指太子,臣弟命人严查不敢有一点遗漏之处,确实是铁证如山,找不到一丝破绽,就连太子自己也无可辨驳。”瑞亲王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但这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事,正因为巫蛊之事找不到破绽,臣弟才更觉可疑,仿佛是谁精心织好了一张网,欲趁着皇后被废之事将太子一并除掉,若太子再被废,又有谁会受益?”
皇帝听到此,剑眉紧蹙:“若依你所言,这件事就牵扯到皇位之争,朕的身边只有这几个儿子,离楚是个玩世不恭爱胡闹的,离云又依附着澈儿,而玄洛身子不好,何况他刚入宫也不能安排的这样精密,难道是离忧?”皇帝摇了摇头道,“朕向来看重离忧,亦觉得他其实是强于澈儿的,但若他真起了这样的心思,便不可原谅。”
瑞亲王又道:“这不过是臣弟的猜测罢了,但七皇子素来是个光明磊落之人,臣弟总觉得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其实臣弟心里也极是矛盾,因为依太子的性子也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皇帝叹道:“朕何尝不知道澈儿的性子,他耳根软子,又有些左性,最经不起人撺掇,若被人利用极为可能会做下这等蠢事,更何况皇后疯了对他刺激不小,他一味的只知不分白天黑夜的跪在正安殿,朕狠心将他禁足在东宫,他恨了朕也是有的。”
“那皇兄预备如何处置太子?”
“朕还是要查,不会轻易定了谁的罪,更何况太子是朕的嫡长子。”皇上说着拿了银箸这瑞亲王夹了一块肉,自已端了莲花纹银碗,饮了一口汤又道,“还有玄洛与宗政烨称兄道弟之事,朕刚才还问了他和如意,他们说的倒也与朕查得的消息相契合,朕宁愿相信他二人所说的话。”
“臣弟早就与玄洛相识,他是个淡薄名利的,况且自小身子不好,什么事都看得极淡,除了对如意,好像他对人对事都不十分在意,应该不会劫天牢的,想来是皇兄迎他入宫,又极为珍爱他,他是皇子,便有争储的可能,或许有人要视他为敌了。”
“朕也是这样想的,巫蛊之事朕本想问问如意,这孩子是个有谋略的,但正因为她有谋略,朕才不能问她,这件事很可能涉及到皇储之争,如意是玄洛未过门的妻子,即使为了避嫌,如意也不能参与到此事中来。”
“皇兄虑的极是。”瑞亲王又饮了一口酒又道,“如意的确是个人才,更难得是她待人处事的态度,爱憎分明,又知晓大义。”
皇帝叹道:“朕信任她也在于此,当初平阳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就算朕想睁只眼闭只眼也不行了,所以朕必须处决无情,而平阳以死相逼,太后又苦苦哀求朕,若不是如意使了妙计拿死囚顶了缸,这件事也不能圆满解决。”
“说起平阳的事,还是多亏了皇兄的一颗仁心,不然就算如意有妙计也使不上。”
“朕杀了无心,如今便还平阳一个无情也罢。”
……
子夜时分,莲花台旁莲花阁内,黄纱宫灯迎风摇,周围寂静寥寥,窗外冷风乍起,莫离云神思恍惚间欲望也如一江春水汩汩东流,在意识残存之间,他想着自己定是被人设计了,他出了正安殿,回到自己寝宫不久便接到密信,“欲知巫蛊真相,速往莲花阁。”
很快,他意识几近丧失,他注视着眼前的身影,婀娜窈窕,意识游离间已是浑身灼热,忽然,一个温软的身体将他紧紧拥住,他呼吸渐重,有双玉手已解下他腰间玉带,在柔胰触及他肌肤的那一刻,他周身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那声音似滴出水来的娇润:“表哥,你是英莎的了。”
他想要逃,而他的手拥着那温软的躯体益发的紧了,纠缠之间,婉转嘤咛。
情浓欲浓间,忽然响起一阵吱呀的开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惊愕的叫声。
第二日,合宫里都传遍了三皇子与楚夏公主在莲花阁幽会欢好之事,宫人们脸上带着讳若莫深又夹杂着兴奋的神色热烈的谈论着,帕英莎又羞又愤,她明明接到了表哥的信,表哥的字迹她怎会认错,怎好好的会变成了莫离云,而且还闹的合宫皆知,纵使她再傻也知道中了别人的圈套,但悔之晚矣。
莫离云于愤恨之余又忙着命人去瑶池舫购得沙漠之草的解药,旁人不知,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中了沙漠之草的毒,因着自己千辛万苦弄来情蛊花被莫静殊所用,他只得生出别的法子,他买通帕英莎身边的宫女蛊惑帕英莎说京城瑶池舫有阴阳两欢香,帕英莎本就一心想得到莫离忧,哪管什么女德贞洁的,况且她早已是残花败柳,便暗中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出宫弄药,莫离云一心想让莫离忧身败名裂而死,所以宫女购得的并不是阴阳两欢香,而是沙漠之草。
不想,他又遭人算计,若是寻常之事,他断不会轻易去莲花阁,偏是巫蛊事件,他不能不去,为了掩盖真相,他只得又秘密拿了解药给帕英莎身边的宫女,否则他不毒发而帕英莎毒发岂不惹人怀疑,这苦果唯有他强行吞下了。
皇上又怒又气,将莫离云痛骂一顿,两国联姻帕英莎既然与莫离云有了夫妻之实,顺理成章的帕英莎联姻的对象就是莫离云,帕英莎悲愤的将殿内所有东西都打烂了,却也无脸迈出门坎一步,更无脸面对玉贵妃和莫离忧,她倒想一死了之,可又不甘没揪出这暗害她的人,为了报仇,她少不得忍耐,只能同意了与莫离云的婚事,否则她的名声会毁败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日清晨,因着太后身子不适,如意一大早的便赶往寿康宫,从忘忧阁出来,便见到了玄洛,玄洛只说要出宫去一趟飞焰门,如意又嘱咐了他一些话,二人便分道而走,如意身后跟着阿日阿月,自打发生了皇家围场刺杀事件之后,她二人总是如影子一般贴身跟随,冬娘和莲青只留在忘忧阁守着。
如意走在冗长的宫道上,高耸的宫墙被冬日的晨曦照着,溢出一种病人面孔上的灰黄之色,暗淡无光,如意穿披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着一条粉蓝四合如意绦,脚穿着掐金挖云红香小皮靴,端的是俏丽非凡,正自走着,忽见一道人影闪到自己面前,定眼一看,却是帕英莎,她身后还站着面色阴沉的莫离云。
因着莫静殊中了情蛊之事,如意害怕帕英莎向离忧下情蛊,所以特地借着为她治腿伤时候号了她的脉,发现她并未以血养情蛊,心内才放下半分,但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莫离云失败了一次必不甘心,所以她格外注意莫离云和帕英莎,莫离忧更派了人暗中严密监视他二人,不想竟发现莫离云暗中勾结帕英莎身边的宫女,更巧的事那宫女竟去了瑶池舫,如意从骆无名那里得知,那宫女重金狂购买的沙漠之草,如意便将计就计,先下手为强设计了莫离云和帕英莎。
如意正想着,帕英莎轻嗤一声道:“这不是福瑞郡主嘛?你治好了本公主的腿伤,本公主还未来得及赏你呢?一大早这么巧的碰到了你,不如现赏了你。”
如意淡淡道:“公主的赏赐我可不敢受,我还有事,公主自便。”如意说着,眼也不看帕英莎转身就要走。
帕英莎大怒,自打知道莫静殊中了情蛊死后,她便知道莫静殊骗了她,莫静殊交给她一小瓶药,说在与表哥独处时才能打开药瓶,便能令表哥爱上她,她一听高兴至极,便沉着性子养伤,结果莫静珠死于情蛊,若莫静殊手中真有能令男人爱上女人的药,她何必还要以命养情蛊,她此生最恨别人骗她,只可惜莫静殊已死,她也无处报仇,好不容易忍着一口恶气将伤养好,又出了这样丢脸的事,如今她与莫离云即将成为夫妻,也没什么不敢出门的了,虽然莫离云待她还算温柔,但她总是不甘,今日一早,她与莫离云刚跟太后请过安出了寿康宫,不想与如意狭路相逢,勾起了她心中的嫉恨,她不由分说抽腰间长鞭便要挥向如意的脸,莫离云正欲阻止,阿日一下接住长鞭,帕英莎怒道:“莫离云,本公主受了欺负,你还忤在那里做什么?”
莫离云眸色一暗,阴冷的从如意脸上掠过,沉声道:“公主,休得无礼。难道你忘了太后的叮嘱。”说完,便朝帕英莎示了个眼神
帕英莎胀红着脸,收了鞭子,冷哼一声道:“沈如意,这一鞭子总要赏赐给你,”说完,便气咻咻的离开了。
如意想着虽然太后对莫离云做下这样不体统的事很是气愤,但莫离云为太子之事无不尽心尽力,太后打心底里倒看重了他几分,只是她知道莫离云是何等狼子野心又何等的会演戏。
如意去了寿康宫因太后心情抑郁,只陪了她到下午方回,又见玄洛还未回来,心里便有些担忧,意兴阑珊的坐在那里看书,书却翻着拿在书里,眼神却是虚空的,不多会,听人来通传玄洛来了,如意甚喜,更喜的是玄洛从飞焰门得了情报,当初皇上派太子和莫离云去抄慕容府时,莫离云暗中贪墨下巨额银两,后来莫离云又跟随太子去了平南王府抄家亦贪墨更多,因着平南王一死,府内混乱一片,平南王妃沈风华又是个疯子,到最后竟然与沈如萱相残至死,所以连财产都未来得及转移,只是不知那些贪墨的银两用在何处。
如意将情报资料妥帖收藏,贪墨之罪还不足以致死莫离云,况且现在正值东宫巫蛊之术的当口,莫离云又连连为太子奔走,若此时让皇上知晓,皇上或许会怀疑有人要栽脏莫离云,她又与玄洛细细商量一番,如此宫中又平静了几日。
元旦已至,雪花纷飞,霰雾一样的细碎的雪粒随着朔风恣意飘散,渐渐的细雪变成鹅毛大的雪片,早已冻结的地面上押送着几个人,那些人纷纷被带入暴室,太子亲信季德海被打的气息奄奄依旧一口咬定巫蛊之术是太子所施,可当他看到那些人的时候,便泪水纵横,原来莫离云施了一招釜底抽薪,将季德海以及太子其他几个亲信的家人一并搜罗了来,又将此事禀报了皇上,皇上命瑞亲王和莫离云一同审查,季德海害怕家人受累,方肯招出所有真相,原来玉贵妃用重金收买了他,又捏住他的把柄,还拿他对食妻子的命相要胁,他被玉贵妃所钳制,才犯下这等大罪,诬蔑太子。
皇上和太后本就对玉贵妃所怀疑,如今巫蛊事件闹破,玉贵妃已无可辨驳,一时间朝阳宫内草木皆兵,皇上下令严审,皇上还想到那晚玉贵妃问他的话:“若臣妾真的犯了让皇上不可原谅的过错,皇上会原谅臣妾么?”皇上越想越觉得疑心,再加上玉贵妃身边的宫女在暴室之中吐出了不少东西,甚至牵联到了莫离忧,皇上从心里就落实了玉贵妃的罪名亦对莫离忧产生了疑心,因为皇后和太子一倒,最有可能登上皇后和太子之位的便是玉贵妃和莫离忧,皇上盛怒之下欲将玉贵妃打入冷宫,却顾念到绾妃对他的郑重嘱托,只将玉贵妃禁足在朝阳宫。
一时间,东宫又恢复往日的一派平和,太后心中亦舒了一口气。
皇上心里更加怅然所失,也更加多疑多思,无休止的争斗和谋算所为的就是皇位,成者王,败都寇,可不管是王是寇都是他的儿子,此事巫蛊事件得以真相大白,莫离云功劳不小,皇上本不看重莫离云,如今倒觉得这个三儿子重兄弟情义又心有经纬,太子能得他辅助实乃有幸。
巫蛊事件之后,皇上从表面上看已是心平气和的样子,象过去一样安静的坐在那里批阅奏折,如意见皇上眉梢隐着疲倦之色,亲自端了专为皇帝配制的养生茶,皇上浅啜了一口茶,也没什么表情,继续批阅奏折,少顷,皇上忽然抬眸拿极奇怪的眼神盯着如意,如意深觉有异,连忙道:“莫非臣女配的茶不合皇上口味?”
皇上面色凝重,忽又摇摇头道:“如意为朕配制的茶极合朕的口味。”说完,又道,“近日玄洛的身子如何?”
如意隐下心中疑惑,只恭敬道:“很好。”
皇上沉吟片刻叹道:“如意,难为你了,玄洛身上的毒朕还要指着你来解,朕只怕……”皇上脸上浮起一层浓浓的愁思,连声音也沉落下去,“朕只怕朕与玄洛父子缘分太短,朕欠了他十六年,朕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若不是他身子不好,朕甚至改立太子。”
如意更加惊心,皇上怎好好的说起改立太子之事,虽然巫蛊事件更加暴露了太子的无能,但皇上未必就真有意思要改立太子,她想了想,恭谨道:“皇上,臣女斗胆一言,玄洛喜欢清静,又淡名薄利,并无争储之意。”
“如意,你的话与阿胤倒有几分相同。”皇上眸色里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神色,又意味深长道,“近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朕总想着过去,过去朕跟随先皇推翻前朝,建立了新的王朝,如今天下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朕心甚慰。”
“皇上勤勉为政,又心系天下百姓,自然受万民景仰。”
皇上唇角多了一丝冷凝的笑意,似漫不经心的又扫了如意一眼,方徐徐笑道:“如意的话,总是这么动听。”他顿了顿又道,“你替朕去瞧瞧太后,听人来报说,太后正不大自在,帕英莎虽与离云定下婚期,却性子不改,早上还顶撞太后。”
如意退去,正安殿格外安静,皇帝凝视着御案上的密折,竟有人密报说如意是前朝余孽,乃前朝公主颜汐晚与宗政煦所生之女,皇上却不完全相信,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又联想到宗政烨,若如意果真是宗政煦之女,那宗政烨和宗政无影便是她的亲小叔,她竟然说与宗政烨不大相熟,可见如意是说了谎的,这件事他既存了疑心就必然要彻查到底。
申时末,如意回到忘忧阁,冬娘和莲青正一起做着女红,如意闲着,便又捧了一卷书在窗下静坐着,隔着窗户朝外看,外面雪光映着,一阵阵呼啸风声传来,如意暗自思忖的皇上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正想着,玄洛冒着风雪来了忘忧阁。
“雪下得好大。”玄洛进屋被暖气一袭,不由的打了个噤儿。
“你可回来了,这么大冷的天,回来的路上可不要冻坏了。”如意起身替他渥了渥了。
一时间,木莲笑意盈盈的端着热茶走了进来,玄洛饮了热茶,身子倒暖和起来,如意又替玄洛解下大氅,二人坐在一处说话,玄洛修长而冰冷的指尖从如意脸庞划过,眼里却带着深深疲倦之色:“酒儿,这宫中的生活让人觉得好累,刚刚我从府里回来就去见了玉贵妃,她含泪悲切的跟我说她是蒙了冤了,我虽然与她相处的日子不长,但在这宫中她待我却是极好的,如今她落得这般田地,我于心不忍。”
如意拉过玄洛的手脸上溢出一丝笑来劝慰道:“玄洛,你回了府,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今儿一早就抽空出了一趟宫,幸而那个季德海憋过了气并未死,虽他伤的极重,但我拼力救他活了过来,如今离忧哥哥正亲自带人守着他,他全家被杀,到时他一醒不愁他不吐真言。”
“真的?”玄洛眉梢闪过一丝喜色,“那他们在哪儿,安不安全?”
如意点头道:“自然安全。”如意说着,又道,“姑姑,莲青你们赶紧去备些晚膳过来,天寒地冻的,再烫一壶酒来。”
冬娘和莲青笑盈盈的起身离开,木莲见她二人离开也少不得跟着出去,只待冬娘和莲青走的远了些,她复又折了回来,只听寝殿内传来一阵轻笑之声,又听如意道:“如今人都当季德海被打死在暴室了,并无人知道他没死,现在离忧哥哥将他安在荒寺内,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只是他伤太重需得时侯才能醒,到时就可知究竟是谁指使了他了。”
玄洛伸手点了点如意的鼻尖道:“我的酒儿娘子就是这般厉害,如果能救得玉贵妃,我也可放心了。”说完,两人又说着体已的情话。
良久,如意又伸手捶了捶了玄洛的胸口笑道:“人都走了,还演戏呢。”
玄洛笑道:“为夫演戏可真?”
“真真真……”如意连声道,“到时还要请瑞亲王看一出好戏呢。”
玄洛伸手抚了抚如意的眉心又道:“怎么我的酒儿娘子还是皱的眉头,莫非还有什么烦心事。”
如意眼里闪过几许迷茫之色:“玄洛,今日皇上在看了一个奏折之后忽然跟我提起前朝之事,我总觉着不对。自打离忧跟我坦白木莲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人,我倒对木莲放松了几分警惕,及至我发现她身边珍藏着一个莫离云剪纸小像,我才开始怀疑她是莫离云安插在离忧身边的奸细,可这当中她又偷听了咱们多少闺房话?还有那天都穆伦进宫来找你我,他素来是个说话不防头的,当时在这里脱口而出宗政烨那死小子还想着如意你呢,虽然都穆伦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但这些话就怕给有心听了去。”
“你是怀疑皇上知道了你的身份?”
“也不一定,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总归要防着。”
正说着,冬娘和莲青已准备了酒菜进来,二人边吃边商量着,刚用完晚膳,阿月就进来回报说木莲果然偷偷儿的去见莫离云,如意和玄洛相视一眼,鱼儿就要上钩了。
……
是夜,如墨般的苍穹下已是一片茫茫世界,雪光映影下,一座荒芜的古寺轮廓模糊的兀自伫立在暗色苍茫里,如古墓一般阴森森的,只见一间屋内正挂着灯,灯火幽暗,莫离忧正坐在那里,单手支着下颌似打了瞌睡,旁边就是一个小长榻,榻上正躺着一个人,单露着一张脸,脸上亦是伤痕累累。
几个暗影飞檐走壁而过,莫离云飞上房顶,猫着腰取袖中囊袋倒了热水将雪融化,透过屋顶西北角上屋漏朝里瞧去,细细分辨那睡在榻上的伤者竟真是季德海。
莫离云挥手示意,就有人朝屋内吹了迷魂香,莫离云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就连他所带士兵亦一起倒下,莫离云见时机已到,亲自带人冲入屋内,一个黑衣人持刀就要朝着榻上之人当头砍去,与此同时莫离云见莫离忧倒在地上,杀机顿起,若这时能杀掉莫离忧才可永绝后患,一柄长刀朝着莫离忧随之劈下,莫离忧就地一滚,躲过锋刃,从靴子抽出匕首,朝莫离云直击而去,莫离云身子往旁一闪躲过匕首,心叫不好!莫离忧竟然没中迷魂香,怕是他中计了,他正要撤去,忽觉脚下一软,眼前似有重影晃动,全身没了力气,那幽幽燃烧的蜡烛似鬼火般正冒着淡青色的烟,莫离忧一个弹跳而起,墨色瞳仁在暗光中益显敏锐,他冷哼一声,手中匕首已架上莫离云颈部的大动脉。
而床榻之上的人早已翻身躲过刀锋,莫离忧伸手就扯下莫离云脸上的黑面纱,脸上带着阴郁之色:“三哥,原来是你。”
莫离云嘴角冷然,只哼了一声道:“七皇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哥,你可真是深藏不露,还反问我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来杀季德海的么?”莫离忧森冷的笑了一声,“想不到你城府如此之深,设下这样的毒计暗算母妃和我。”
“彼此彼此。”
“妄父皇还以为你和太子兄弟情深,这件事怕是太子也被你算计了吧?”
莫离云轻笑一声:“就算我谋算了太子,谋算了你和你母妃又如何,谁能证明?如今你失了父皇的信任,你以为单凭你一句话父皇就能信你。你和沈如意,玄洛暗中勾结想暗算我,除非你这会子就杀了我,否则……”
“否则如何?”一个低沉的嗓音从莫离云身后蓦然响起。
莫离云回头去看微微一呆:“十皇叔。”
“若不是设下此局,谁能想到巫蛊事件背后的人竟是三皇子,就连皇上和太子都被你蒙骗了。”瑞亲王沉眉凝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道,“七皇子,如今一切都交由皇上处置吧。”
莫离云哈哈笑了几声道:“无凭无据,难道你们以为父皇会相信你们的鬼话。”
“怎会无凭无据,季德海就是凭据。”瑞亲王反驳道,“还有本王,本王听你亲口承认了。”
“这个季德海明明是假的。”莫离云冷声道。
“难道三哥不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真的季德海就在宫中。”
莫离云唇抖了抖,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难道就这样轻易的毁于一旦了么?沈如意,必定是沈如意利用了木莲,他不懂,这沈如意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自己无论怎么小心为何都会被她看破,好!他就要看看她厉害到何种地步,她是前朝余孽,即使父皇能容她,怕是太后也不肯容一个前朝余孽在宫里。
天蒙蒙亮时,雪已经停,皇帝只觉得很累,独自躺在依兰阁的宽大的床上,或许是阁内碳火烧的浓,他身上沁出细汗,脑海深外浮起一那汪清泉,清泉里有个仙女正在洗澡,她的脸那样清晰,清晰到已刻在他脑海里,他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思念却定格在她那琥珀色瞳仁里。
不多会,高庸便来叫皇上起床,皇上拧了拧眉心,便下了御榻,又有宫女进来服侍皇上穿衣,洗漱完毕,皇上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生倦意,可如意之事他还要查,其实他倒并不在意如意是前朝余孽,他在意的是如意和玄洛是否真的劫了天牢,这可是犯了死罪,当年他与宗政煦英雄惜英雄,也算是志趣相投,他并无诛杀宗政煦之意,至于汐晚公主,他倒也见过一面,只是瞧了个侧脸,他不甚记得汐晚公主的样子。
正想着,忽见高庸急急来报,瑞亲王和七皇子求见,皇帝道了声:“宣。”
瑞亲王和莫离忧一起进殿,连忙行了礼,又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皇上更加惊疑,却也不肯敢十分相信,因为他一直觉得离云是最没有可能设局的人,若不是阿胤亲口跟他说,单凭离忧他绝不会信,他甚至认为或许是离忧为自己和玉贵妃脱身而施的计,但阿胤是他最信任之人,这么多年阿胤跟随着他,是他的左膀右臂,在众皇子之中,阿胤也保持中立,他没有道理会诬蔑离云。
皇上本不愿让如意和玄洛参与到皇子争斗中来,但这件事如意和玄洛都参与其中,他又传唤了他二人。
一时殿内跪了一地的人,连莫离云亦被人带了上来,皇上脸色阴沉,殿内气氛如凝胶般的令人窒息,皇上不说话,没有人敢说一句。
死般的寂静,高庸小心翼翼捧茶而入,皇帝接过茶,也未喝一口,只问离云道:“离云,你可有话对朕说?”
莫离云脸色不改,只磕头道:“儿臣并不知犯了什么错。”
皇上脸色铁青,倏地将手中茶盏砸到莫离云身上,莫离云并不躲闪,任凭那滚烫的茶水烫灼着肌肤,皇上怒道:“你被你离忧和阿胤当场抓到,你还要抵赖,朕倒不知你心计如此之深,凝晖宫和东宫巫蛊事件,到最后谁都会认为受益的玉贵妃和离忧,这事的矛头自然会指向他们,你又按排下这精天密局,骗了朕还骗了太后,你好大的胆子。”说完,他又伸手指着莫离忧和瑞亲王道,“若说你七弟冤枉你,朕还能相信,毕竟他想要脱身,你十皇叔有何必要诬陷你。”
莫离忧转头道:“三哥,我亲手抓到了你,在父皇面前你还要抵赖”
莫离云冷冷横了一眼莫离忧,依旧脸色不改:“父皇,儿臣绝没做过此事,焉知不是他们合起伙来布下精天密局来陷害儿臣,儿臣冤枉。”
皇上又问如意道:“你如何得知木莲是离云安插的人?”
如意道:“凭一张小像,木莲手巧最会剪纸,臣女无意间发现他珍藏了三皇子的小像才有了疑心,但也不敢十分确定才派人了暗中观察她,不曾想她果然与三皇子秘密见面,所以臣女才起了试探之意,就是巫蛊这件事臣女也不能肯定是三皇子暗中指使,所以才请求瑞亲王去了,谁知一试便试出了真相。”
“玄洛,你又有何话可说,你向来与世无争,为何要牵涉到些阴暗的争斗中来?”
“父皇,儿臣入宫以来除了父皇与如意,就属玉贵妃待儿臣最好,他是儿臣的亲姨母,儿臣亲自去见了她,她向儿臣哭诉冤枉,儿臣想着若儿臣的娘亲在世,也会叫儿臣尽力去查,不管结果如何,儿臣总要努力一下。”
皇上静默片刻,又沉声道:“传季德海。”
莫离云眼间闪过一些异色,但也强作镇定,少顷季德海被带上殿内,他是被人抬上来的,只恨恨的盯着莫离云,眼里冒着血样的恨意,却伤重的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皇上又问如意道:“他几时能说话?”
如意应道:“季德海伤太重,臣女需每隔一个时辰为他换药,才可保他四日之后能说话。”略了略又道,“不如将季德海暂时安置在忘忧阁,这样也少些麻烦。”
“准。”皇上沉声道,说完又颔首沉默良久,脸上全是疲惫和失望之色,只淡淡道:“既如此,就等季德海能说话了再审,将三皇子禁足在永华宫,没有圣旨谁都不得探访,将宫女木莲和三皇子所带的几个侍卫严密看管起来。”
莫离云心内松了口气,他还有时间可以除掉季德海,只要季德海一除,他就能脱险,他不再说任何话,只给皇上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子一脸正气之色的随侍卫而去。
前二晚忘忧阁平静无比,如意时常会去玄洛宫中,第三晚如意又去了玄洛宫中,二人秉烛而谈,说不尽的情意绵绵,阿日阿月跟随如意而去,忘忧阁宫人本来就少,如今少了木莲,只留着冬娘和莲青守着屋子,再有三两个做粗使活的宫人守在外面,到了将近戌时末,有个黑影从忘忧阁高大的宫墙上一飞而过,那黑影直奔安置季德海的一处小抱厦内,刀起,头落,莫离云一阵惊愕,竟是个假人。
暗黑中,莫离云忽听到一声娇喝:“三皇子,你难道还不死心?你还要故计重施的玩的这拙劣的把戏。”如意轻蔑一笑又道,“只可惜季德海已被我另寻地方安置了。”
莫离云并不说话,却后退了两步,他知道如意会施毒,所以并不敢十分靠她,上次就是在古寺中了蜡烛里的迷香暂时失了武功,今晚他特别注意,趁着沈如意不在,又弄灭了蜡烛才敢进来,不想沈如意这么快就进来了,他盯着她的脸,杀意顿起,一道银光从袖中闪出,“叮”的一声,银针被击落在地。
玄洛沉声道:“莫离云,你一再想杀害季德海,只能证明你心里有鬼,或许是季德海知道了你太多的秘密,你非杀他灭口才行。”
莫离云依旧不肯说话,脚尖微一用力,便要逃离,玄洛紧随而上,与他缠斗一处,二人斗了三十会回不相上下,莫离云招招凌厉,武功卓绝,玄洛竟渐渐落于下风,玄洛本不想用如意给他的毒,但为速战速只得用毒,莫离云只闻到一阵香风从脸庞拂过便跌落在地。
面纱揭开,莫离云愤怒的盯着如意道:“如意,我一心待你好,你为何一再暗算于我。”
“你待我好?你待我好就不会安插眼线到我忘忧阁,刚才更不会要拿暗器杀我。”
“你一心要治我于死地,难道还不准我反抗不成?我真不懂,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要你如此费尽心思的对付我?”
“酒儿,别与他多说。”玄洛道,“莫离云,等明日季德海能说话,到时你的罪行自可暴露,我看你还有何面目面对父皇和太后。”
“玄洛,你与前朝余孽勾结一处,对不起父皇的人是你。”
玄洛轻笑一声道:“任你如何说,我问心无愧,宗政烨之事我已跟父皇禀明。”
“那你有没有禀报沈如意就是前朝余孽?你们分明就是犯了欺君大罪,还有何资格指责我。”
如意冷笑道:“莫离云,你无需顾左右而言他,你设计了巫蛊事件已是不争的事实,明日皇上自分给你一个公正严明的处分。”
“沈如意,我真搞不懂,你怎知我今晚过来?”
“很简单,因为你很武功很高,想必这宫中没几人能胜过你,小小禁足怎么能困住你,你一心想杀季德海,如今他不能说话恰给了你最好的时机,你岂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你如何能知我武功深浅?”
“难道你忘了当日在皇家围场慕容剑说你的话,你若武功不高,如何能瞒过慕容剑接近我和他,至少你的武功肯定在慕容剑之上,你故意隐藏武功就必有所图,你精心设下一个局,此局虽险,但胜算极大,这宫里谁都会认为是玉贵妃和七皇子迫不及待的想趁热打铁除掉皇后和太子,况且你与太子兄弟情深,又四处为太子奔走,谁也不会想到你会连太子都一并设计了。”
“你果真心细如尘,像你这样的女子太可怕。”莫离云紧盯着如意,眼神极其复杂,“那你又如何想到是我的?”
如意笑道:“因为我从不认为三皇子你会对太子那般兄弟情深,你越是想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表现出对太子的忠诚,我越是怀疑你,一个隐藏自己而有所图的人,所图的绝不甘心落于人下。”
“嗬嗬……”莫离云眼里并没有过多的慌乱,但却隐着一丝痛意,“沈如意,玄洛纵使你们设计了我又如何,就算我倒了霉,你沈如意也不会好过,你是前朝余孽,你在宁远侯府做下那么多事,到时一旦揭开,我看父皇和太后还能不能容你?还有你玄洛,难道你就不觊觎皇位?”
玄洛摇头道:“皇位有什么好?远不如自由自在的过逍遥日子。”
“那你为何入宫,别告诉我是因为念及父子之情。”
“很简单。”玄洛将如意往怀里一搂道,“我只是为了能守护酒儿。”
莫离云强撑着立在那里,冷风直灌入他心底,不知为何,他看到他们这般你侬我侬的样子,心口好似被撕裂开的痛楚,他明明是想要沈如意死了,他明明不爱她的,鼻翼急促的抽动了两下,只冷寂一笑道:“就算父皇审问了季德海又如何?难道你们以为父皇就不会对你们所有怀疑?这件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们也别得意的太早了。”
“唉!”如意脸上忽然叹息一声,“哪来的什么季德海,季德海在被七皇子带来的时候只说了三皇子三个字就死了。”
莫离云惊诧的盯着如意,她那样灿如星辰的眼里竟带着令人恐惧的深沉,他身子微一颤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敢当着父皇的面再弄一个假的季德海不成?你这是犯了欺君大罪。”
“是不是欺君大君也需朕来定夺。”一个阴沉的声音蓦地响起,莫离云浑身一抖,回眸去看,暗影里皇上正静静的立在那里,却看不大清他的脸,却浑身充满了骇人的戾色,“离云,朕对你太失望了,你一向内敛沉默,又从不出头拔尖,朕原本还不信你会真的如此做,当你十皇叔提起这整个计划的时候,朕并不想演这场戏,但朕如今实在分辨不出谁是真谁是假了,朕必须要亲口听你说,朕才肯相信。”皇上轻闭上眼,脸上无尽落寞,又冷恻恻的笑了一声道,“你果然是朕的好儿子。”
“父皇,没想到连你算计儿臣,你想要儿臣做你的好儿子,你又何尝做过一个好父亲,你从来都不喜欢儿臣,儿臣的母妃又是辛者库的贱奴,儿臣不依靠自己,还能指望谁,从小儿臣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所以儿臣必须去争,不仅儿臣,这宫里的人谁又不在争,谁又不活在算计之中。”他脸上近乎带着惨烈而哀恸的神色了,眼眶里盈着泪,却倔强的不肯流出,只凝视着皇上反问一声道,“父皇,您不也是踏着鲜血,一路谋算才走到今天的?为何儿臣不能,儿臣是您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是不是?您何时像教导太子那样教导过儿臣,您何时像宠爱七弟那样宠爱过儿臣,您何时像容忍过四弟那般容忍过儿臣,甚至于这个玄洛,他才刚来宫中多久,你就那般的视他如珠如宝。”
莫离云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皇上,又继续道,“儿臣在您心里算什么,一个影子,一个可有可无最卑微的影子,你对儿臣甚至于连一个笑都很吝啬,你可知道,儿臣从小又多么的渴望父皇能摸摸儿臣的头,给儿臣一个最温暖的笑,可你没有,所以儿臣的心,冷了,硬了,儿臣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父皇你绝对功不可没。”
莫离云说完,仰天一声狂笑,皇上怔了半晌,心底升起痛彻心肺的寒意。
第二日,莫离云被宗人府带走审查,莫离云所住的永华殿一干人等全部被带走审查,一时间永华殿哀嚎声不断,在暴室里残酷的刑法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出来不少,皇帝仍未狠下心肠严惩莫离云,只下令将莫离云暂时关押在宗人府,而审查还在继续。
接下来的几日,莫离云所有的罪证都陈列到皇上面前,最令皇上愤怒的罪证时莫离云贪墨大笔银两,这还在其次,抄家贪墨银两也是常情,但最重要的是莫离云贪墨数额巨大,还将这笔银两用在暗里招兵买马,建立属于自己军队之上,这一大罪证成了压倒莫离云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压垮了皇上待莫离云那最后一点的父子之情,但凡君王,没人能容得下有人私自大规模的建立属于自己的军队,谋逆之罪,昭然若揭。
景和十二年冬,莫离云被叛终身圈禁宗人府。
这一晚,如意思绪万千,若不是她深为了解莫离云性子,她也难以羸了他,莫离云是个极聪明的人,但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因为莫离云认定她沈如意聪明,不会弄出故伎重施的拙劣伎俩,才会上了当,莫离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她弄了两次假的季德海,有一次是当着皇上的面弄的,而皇上为了获得真相也参与了其中,演了一场完美的戏,当然令莫离云更算不到的是,她曾是与他同床共枕过十年的夫妻。
其实,当初她也不能确定这巫蛊事件背后的人究竟是莫离云还是玉贵妃,所以第一次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请皇上,而是请了瑞亲王去,及至真的抓到莫离云,她才有了十足的把握,又演了第二场戏。
这当中的步步设计,不知又费了多少心思,唯有如意心中明了,就连她赌了一场,将自己的性命压在皇上对她对玄洛的不忍之上,她将自己的身世能告诉的都告诉了皇上,果然她赌赢了。
次日,太子跪求皇上让他出家为僧,他再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亲兄弟也会谋算他,再加上皇后发疯自残死在凝晖宫,他心生厌倦,厌倦了这宫里的尔虞我诈,看破了红尘。皇帝不允,太子当晚悄然离宫,去了远离京城的一个清静寺庙出了家。
景和十二年除夕之夜,莫离云吊死在宗人府,死前耳边似乎回荡起一个女人的诅咒之声:“苍天在上,我沈如意愿化作厉鬼,生生世世永不轮回,日日夜夜向你们索命,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夜,如意回到宁远侯府父女团聚,又跟顾嬷嬷说起刘凌之事,不曾想蕊草竟然持刀想刺杀如意,如意方知在蕊草因菊笙之死离开侯府的那段日子,遇到一个男子,那男子身如修竹,惊才风逸,那男子不爱笑,与他说话却极温柔,还告诉她宫里有个叫木莲的女子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至此,她找到了自己的亲姐妹,她们胸前都纹着白鹇鸟,当初的木莲在街头沦为乞丐快被人打死的时候是这个男子救了木莲,后来木莲成为这个男子安插在七皇子身边的眼线,木莲爱这个男子,蕊草也爱上了这个男子,成为男子放在宁远侯府监视沈如意的另一个棋子,本来一切都的好好的,就等沈如意身份被揭穿,皇上查到宁远侯府,她再趁机揭露出沈如意谋害老太太,二夫人,大小姐一干人等的时候,不知为何还未等到她揭露,这个男子就被关押进宗人府,后来蕊草知道这男子死了,便想找如意报仇,报仇失败她自尽而亡,嘴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三小姐,对不起!蕊草原不该爱上他的……三皇子……”
这一夜,皇宫里格外热闹,没有人记起这个被圈禁在宗人府的皇子,而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帕英莎在莫离云被关入宗人府的那天便被楚夏王派人接回楚夏,楚夏与天纵联姻失败,楚夏与苍凉国结盟,两国欲合力吞并天纵。
无宵节刚过,楚夏与苍凉国联合来犯,战乱四起,皇帝御驾亲征,莫离忧和玄洛随驾征战,如意作为军医陪同前往,莫离楚和瑞亲王镇守京城,而莫尘希被派往南方驻守,以防蛮夷趁着战乱来犯天纵。
太后每日待在宫里吃斋念佛,皇后被废,太子失踪,厉丞相在莫离云案中,被查出与莫离云勾结贪墨银两私建军队,被皇帝赐死,厉家势力已坍塌,她这个孤老婆子已无所求,只求皇上能平安归来。
战场上刀剑无眼,皇上运筹帷幄,莫离忧和玄洛各带两支兵马突发奇袭,大获全胜,歼灭苍凉和楚夏敌军四万余人,楚夏将军战死,而苍凉国将军仓皇逃窜,皇上下令乘胜追击,不想玄洛中了埋伏,被围困九龙沟,如意心急如焚,定要跟随莫离忧一起去营救玄洛。
烈风马狂奔,雪地里尸横遍野,到处充斥着浓烈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大风像是一片片刀子割的脸上生疼,脸色益发苍白,她伏在马背之上,因着唇已干的裂开,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一路逆风而行,莫离忧紧随着她,一步也不敢离她左右。
食腐的秃鹫在天空上盘旋,发出一阵阵啸鸣之声,整个雪地尤如一个巨大的修罗战场,如意声声唤着:“玄洛……”
莫离忧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涩,午后的天空升起一轮太阳,太阳的淡黄的光有气无力的照在雪地上,如意胯下烈风马朝着九龙峡谷狂奔而去,将要接近九龙沟的时候,如意见峡谷之下尸体堆积如山,如意飞奔而下,徒手翻过几十具尸体,莫离忧又命士兵一同寻找玄洛,终于如意的手在接触到一个男子满是血污的脸时,她泪意翻滚,拭净他脸上的血渍,又赶紧喂他吃了急救丸,又拿银针扎了他穴位,他转醒,她紧紧的拥住他,他脸上溢出一丝苍白的笑气若游丝道:“酒儿……”
就在此时,一阵呼啸声传来,大约几百人的士兵乌压压立在峡谷之上,将下面的人包围了起来,人人手持弓弩,如雨的箭凌空飞来,莫离忧护住如意,突然上面滚落下无数的大石头,士兵死伤众多,
如意见风小了,赶紧将七虫七花毒粉交给离忧,离忧飞上峡谷,毒粉所到之处敌军皆倒,只是敌人众多,毒粉不够用,又加上有风,毒粉被吹散了,离忧在敌人短暂的混乱之中,擒贼先擒王,斩杀敌方将领,敌人狼狈逃窜。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如意替玄洛包扎完伤口正回头收拾药箱,忽然一支流箭破空朝着玄洛直袭而来,如意抬眸,那黑点在她清澈的瞳仁不断放大,没有丝毫犹豫,瞬间,如意只身挡在了玄洛面前,轻闭上眼,迎接死亡的那一刻。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莫离忧已倒在了她的面前,如意惊呼了一声:“离忧哥哥。”
他倒在她的怀里,她身上有最好闻的杜若香气,带毒的利箭,一箭穿心,他唇角溢出血来,她顿时乱了方寸,鼻子一酸,眼眶泪意倾刻而出,他中了剧毒又被刺穿了心脏,她根本没有把握能救他,她赶紧拿了续命丸给他吞下,就要替他解毒疗伤,他摇了摇头一把握住如意的手:“如意,来不及了,原本我想要自私一回,天下和你,我都想要,可如今我才知道我注定是要失去你的。”
他清寂的眸中带着最温柔的神色,凝视着她,他握住她的手微微颤抖,早有士兵将玄洛扶起,他转头看了看玄洛,唇角牵起一抹惨淡的笑:“玄洛,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设计了你。”
“离忧……”玄洛虚弱的喊了他一声,“不,你没有对不起我。”
“玄洛,是我故意引了敌军令你中了埋伏。”他声音有些喑哑,转过头来抬手想抚一抚如意的脸,他却停在半空又放了下来,“如意,我这般做怕是再也不能做你的离忧哥哥了。”
“不,离忧哥哥。”她颤抖的指尖拂上他苍白的脸,她从没有忘掉前世萧荷娘在临死前说的那一句话
“那莫离云根本不值得你托付终身,还有你那个妹妹,更是狠如蛇蝎,几次三番害你,若不是门主……”她一直在想飞焰门门主究竟是谁?因萧荷娘和五叔都认识阿日阿月,她只能让玄洛另派人暗里跟踪萧荷娘和五叔却毫无进展,到最后玄洛在查莫离云贪黑银两私建军队案时,飞焰门门主才浮出水面,原来就是离忧。
她的手停留在他的眉心,一滴泪落在他的脸上,她坚定道:“你永远都是我的离忧哥哥。”
“不——”一个凄厉的惨叫声蓦地响起,天空飘下大雪,白雪茫茫中,一个紫色身影飞奔而来,哭的跪倒在他身边,“表哥,你为什么这么傻,就算你要救沈如意,你也不用替她挡,你武功那样厉害,你明明有机会用暗器击落那把箭的,明明有机会……”
“英莎,怎么是你。”莫离忧咬一咬牙,他是有机会可以击落那支箭,可他也有可能会失手,他赌不起,他也输不起,一旦失手,他输的就是如意的命,还有他的心里其实是愧疚的,不管玄洛有没有死,他布下了局想要害死他却是不争的事实。
“表哥,是我害了你。”帕英莎痛哭流涕,自打她知道莫离忧出征,她便偷偷出宫一路追寻他到此,她虽武功不好,但箭术极佳,她处心积虑的想要杀了莫离忧,因为她得不到他,她就要毁了他,她为他痛断了心肠,她就要让他尝尝这世间剧毒相思断肠毒的滋味,可不知为何,在箭将离弦的那一刻,她犹豫了,在面对他生死的时候,她才知道她那样的舍不得他,她竟然有了成全他的想法,箭偏离了方向,她只要射杀了玄洛,表哥就能得偿所愿了,可最终,她的毒箭还是射在了表哥身上,一箭穿心,无药可解,她蹲在那里呜咽的哭着,抬眸看向如意道,“沈如意,你不是医术不凡吗?你一定能救表哥的对不对?”
如意心中悲痛,泪水早模糊了视线,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撕扯着她的心好痛,她没有把握,相思断肠毒直攻入心肺,离忧心已毁,若不是续命丸,他早已立时毙命,她凄楚的盯着他,他望一望她,只想将她为他流泪的脸永远都刻在脑海里,无论他犯了多少错,她还是肯为他而流泪的,他知道自己不再求她,再求玄洛,可那个人是他的母妃啊,他断断续续道:“如意,玄洛,不管母妃做过什么,放过她,原谅她好不好?”
“好。”如意点了点头。
“七哥……”玄洛眼眸里已溢出一丝泪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当年的事我和如意已然明白,我们已决定放手了。”
莫离忧唇角上扬,浮起一个欣慰的笑,点了点头道:“好,这声七哥真好,如此我便放心了。”他又握住如意的手,他将他两人的手放到一起,几乎用尽了全力,“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他缓缓的松了手,复又将手伸入怀中,怀中还妥帖收藏着他为她雕刻的木芙蓉花簪,脑海里的时间凝固在最美的辰光,木芙蓉树下,他与她相对而坐,他雕刻了她的小像送给她,只是她不知道他又为她雕刻了木芙蓉簪,长发绾君心,他总奢望着有一日他能替她绾发,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而如今,能替她绾发的人再不可能是他了。
眼角泪尽,合目而上,他唇角间却还带着最温暖的笑意。
“不——”帕英莎慌乱的扑到他身上,“表哥,我要带走你,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
她眸底血红,长发凌乱在风中,忽然一把推开如意,紧紧抱住莫离忧道:“表哥是我的,就算是他死了,他也是我的。”
霎时间,远处又响起阵阵马踏雪地的声音,转眼间皇上亲自带兵赶到,他的眼里只看见一个穿着紫色癫狂的女子紧紧抱住一个了无声息的男子,那男子心口处的插着一支利箭,暗色的血液在他心口凝固,刺痛了皇上的眼,皇上的心倏地一沉,越沉越低,他差点滚下马来,急呼一声道:“离忧。”
景和十三年正月三十一日,皇上亲自护送皇七子莫离忧回宫,却未发丧,他又派瑞亲王携同玄洛带领军队继续征战,玉贵妃心痛,灰了争斗的心肠,只过吃斋念佛的日子。
景和十三年二月十日,楚夏王和英莎公主双双暴毙,有传说楚夏王与自己的女儿英莎公主不清不楚,最后被英莎公主一剑刺死在宫中,英莎公主自尽而亡。
苍凉国与楚夏盟约崩塌,天纵军队长驱直入,连吞并楚夏和苍凉一共十六座城池,两国割地赔款,天纵版图得以扩大,瑞亲王和玄洛带领大军凯旋而归,帝率领群臣亲迎出宫门之外。
冬去春来,万物生发。
如意独自走在宫道上,想着她重生以来的种种,宗政烨带着苏君瑶离开了京城,而莲青已于三日前嫁给了刘凌,顾嬷嬷找回了儿子,又得了莲青这样的好媳妇,脸上的笑自然也多了起来,就连楠儿都欢喜的说顾嬷嬷变得更可亲可爱了,如今府里因着沈致鹤和沈秋彤的死更加安静了,府里传闻说沈致鹤贼心不死又想趁机霸占沈秋彤,没想到沈秋彤狂性大发与沈致鹤扭打在一处,结果闹出两条人命,可她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这件事周连翘又在当中废了多少计谋心思,她自然清楚,只是周连翘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何况那两个人也是死有余辜,她全当不知道罢了。
春光明媚晨间的光融融的照在她的脸上,如敷上了一层薄薄金粉,柳絮如云随风飘荡,无声的落在地上,她的脸带着几分神伤和悲哀。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少顷,她到了朝阳宫小佛堂内,琉璃明灯下是宝相庄严的观音像,玉贵妃端坐在佛坛边,手里翻着经书,她早已褪去满身珠华,只是素衣裹身,娇好的面容已是无尽沧桑,两鬓染上白霜,她见如意来,抬眸脸上溢出一丝淡笑:“如意,你来了。”
“娘娘,我来看看离忧哥哥。”
“如意,你和玄洛真的决定要离开皇宫了?”
“嗯。”如意点了点头,玉贵妃脸上无尽悲凉,喃喃道,“想来总是我误了,费尽心计谋算这么多年,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我这满身的罪孽怕是再念多少佛经也无用。”
“娘娘,如果离忧哥哥醒来,他定然不愿见到娘娘如此自责。”
“如意,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我害怕离忧就这样永远都醒不过来,我日日夜夜诵经念佛祈求神明让离忧醒来,可这么久了,他都不肯醒来,是不是我造下的业报应在了离忧身上?”她垂着双眸,羽睫间仿佛还是当年美好的样子,“还有玄洛,虽然他肯原谅我了,但我无法面对他,无法面对死去的妹妹,也无法面对皇上,事到如今,我连跟皇上坦白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怕皇上会杀了我,我只是怕他会厌恶我。”
“娘娘,离忧哥哥会醒来的。”如意几乎不知再说什么了,对于玉贵妃她的感情是极复杂的,有怨有悲有怒有悯,到最后,她也只选择放手。
“轰。”的一声,一道沉重的门被打开,一阵寒气袭人,屋内白雾茫茫,如意不禁打了个哆嗦,她缓缓走到前面,冰榻之上莫离忧一身白衣胜雪安静的躺在那里,就好像睡着的样子,洁若冰雪,但唇角依旧带着那安然的笑,自从离忧被一箭穿心,她拿银针封了他全身血脉,又用了千年灵芝护住他体内真气不散,皇上更是专门在为他建造了一座冰房,那冰榻更是从皇上命人从极北苦寒之地挖出来的寒玉,可保莫离忧体内残毒不发,只是纵使如此,也不一定能救活莫离忧,或许他这一生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她静静凝望着他,有泪意盈于眼眶,她低低道:“离忧哥哥,你怎么还不醒来?如意要离开了,如意希望再回来的时候能见到一个好好的离忧哥哥。”
她的心却沉落了下去,她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了,她终于找到了解血衣天蚕盅的法子,以命引蛊,而且越快越成功的机会越大,到时她再给玄洛喝了她特意为他配制的忘川水,相信他会没有痛苦的忘记她的。
她伸手探探了离忧的脉,他的手腕那样冰冷,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没有脉像,依旧没有一点脉像:“离忧哥哥,难道这就是宿命,前世你为我挡了毒箭,今生你又为我当了毒箭,可若是宿命,你就应该会醒来,前世的你可是在九死一生之后又醒了过来啊……”她呢喃道,“你一定会醒来的是不是?你答应如意一定要醒过来……”
她絮絮的说着,他没有一丝回应。
她离开,他的眼角却有一滴清泪落下,洇晕在冰玉之上,凝结成冰,转眼寂灭。
当她回去去找玄洛的时候,他只留下一封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酒儿,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她只觉得双腿失了力气,竟站立不稳,双膝一软,她跌倒在地,他走了,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的,昨晚她明明跟他说过,她要嫁给他了,他身上的蛊毒亦有法子解了,他那样高兴,他抱她抱的那样紧,他怎么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要她等他回来,是等一天,一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她开始找他,无休无止的寻找他。
容颜日渐憔悴,她开始恨他,他要离开至少他要给她一个答案,那样的等待太过漫无目的,终于她在骆无名那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当她看到玄洛被冰封的冰冷的尸体的时候,她只安静的抚摸着他的脸,没有泪没有哭泣,也没有一句话,每天只守着他的尸体只安静的坐着,即使她不替他解蛊,他明明还有一年的时间,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她守了他七天,七天后她对玄洛所有的记忆戛然而止,渐渐消失,最后变得全无,她生命里的男人变成了骆无名,她的心里眼里唯有骆无名。
她和他过着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她和他的爱太过完美,完美的几乎让人觉得不真实,偶尔她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头痛,偶尔她会觉得伤悲,但骆无名很宠她,几乎将她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待着。
在他们成亲的那一晚,屋外圆月高悬,花影溶溶,屋内帘幕低垂,红烛妖娆。
他问她道:“如意,你喜欢的是谁?”
她笑道:“傻瓜。”
他又道:“傻瓜是谁?”
她指着他道:“当然是你。”
他呵呵一笑道:“我果然是个傻瓜。”
他牵起她的手,她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总是隐着让他看不透的悲伤,她软软的身子躺在他怀里,其实他好想好想将她的身体纳入自己的身体里,让她的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融入自己的骨髓,可他知道,她对他所有爱都是假的,在他第一次跑到皇宫去找如意时,他就已经想起了前世今生,如意是活了两世的人,前世他到最后才明白,他爱着她,今生他还是爱她。
当他告诉玄洛血衣天蚕蛊唯一的解毒之法是心意相通之人以命引蛊,玄洛便选择离开了如意,或许玄洛不忍心让如意为他而死吧,他其实是羡慕嫉妒玄洛的,前世他得不到如意,今生他不想错过,所以他要让玄洛死,还是想试试如意待玄洛的感情有多深,所以他残忍的将如意带到玄洛面前,他亲眼目睹着如意的痛苦,如意七天不吃不喝,若非他将她打昏,又用药维持了她的生命,如意早就死了,原来她和玄洛的爱已是生死相随了,在那一刻,他再无法看着如意痛苦,他唯有成全,因为他不能见着她死。
除了以命引蛊,唯一能解玄洛身上蛊毒的便是一等降师,或许还有其他法子,可其他法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等降师不死不灭,更能生死人肉白骨,更善长解各种巫蛊之术。但一等降师几乎没有人能够练成,一步错便是灰飞烟灭。
就在几个月前,他夜探忘忧阁却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个人他却认得,也算是他小时在天禹教时的同门兄弟逆宇,天禹教几乎囊括所有奇门遁甲之术,还有囊括了各种医术,但天禹教绝不允许弟子学降术,降术乃第一大阴毒邪术,逆宇偷学降术,被师傅赶出山门,逆宇后来成为二等降师,他前来寻找如意,必然是打着如意转世童女的主意,他施计杀了逆宇,果然从他身上搜到魅血情降油。
他用魅血情降控制了如意,并可以控制如意的思想,所以如意时常昏睡,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他开始练降术,虽然他从小就是个奇才,但想炼到二等降术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所以他走了捷径,也是最阴毒的捷径,他吸食了逆宇的阴魂炼成二等降术。
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之夜,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笑,明明一切都是假的,可他还是那样高兴,他甚至想让如意一辈子都不要醒来,一辈子陪着他,可是一旦成了降师他便注定孤独,一生一世孤独,而他吸了逆宇的阴魂,他便永生永世孤独,有这一次的洞房花烛他便满足了,这会成为他永生最美好的回忆。
降师用来炼降的女子,所有女人的寿命不会超过半年,而且所以女子必须要死,不然就会折损降师的降术和生命,越是高等的降术折损越大,哪怕是一等降师,在炼成一等降术之后,因为转世童女命格太硬,转世童女若不身死,降师轻则降术武功尽失,重则毙命,他就算再自私,也只能放手。
身体交融,初子之血可以令他成功的最快,但他怎能在她被他控制的情况下她夺了他的初子之身,他看着如意,眼神里无比郑重,她对他的爱是虚幻的,他心里一阵凄楚,他想问问那个原本的如意,他道:“如意,你到底如何才能爱我?”
她道:“肯为我死。”
他点了点头,开始宽衣解带。
她傻傻的问他道:“你脱衣服干嘛?”
“洞房花烛,良宵苦短。”
她脸上一红,他忽然摸了一把匕首就割破了自己的掌心,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里殷红的血滴落下来,刺痛了的眸子,她惊问道:“你干嘛?”
“我要和你气血相融,心灵相通。”他将刀递给了如意问道,“如意,轮到你了。”
如意惊愕的看着他,他急道:“你再不割,我就血尽而亡了。”
她恍然的点了点头,他说什么她都是听的,因为他待她那样好,她也待他好。
掌心相对,血脉相融。
烛火灭,屋里黑暗一片,他赤着上身,她身着一层单薄小衣相对而坐,他轻闭上眼,因为炼的过程中要气血相融,练到全身热气腾腾起,顺全身衣服畅开,使热气立时散发,不能有一点阻滞,这就是二等降师会首选阴阳*合,况且阴阳*合令人身心愉悦,如他这般炼降的也没几人。
三日后,他大功告成,又带她看了一个人的尸体,其实也不能算是尸体,他并有真的毒死玄洛,可当初玄洛怀着必死的决心饮下了他给他的毒药,这毒药其实只是假死药,如今真死也罢,假死也罢,他救他,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解了他的血衣天蚕蛊毒,又解了她的魅血情降,她先清醒了过来,她忽见另一张床榻之上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痛苦的记忆又开始轮回,她几乎难以喊出他的名字,几乎不敢走到他的面前。
骆无名笑了笑道:“傻丫头,还忤在这儿做什么?你的玄洛都死了,不如跟了我吧。”
她茫然的盯着他,又回顾四周,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桃花林里桃花坞,她道:“骆无史,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轻松的耸了耸肩,他知道这如意的记忆又停回了从前,魅血情降一解,如意便不会再记得她与他这段时间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那虚幻而美好的辰光,最终只是一片虚幻。
绝艳的蓝眸里闪过一道留恋的爱意,清澈如蓝海的眸光通透无邪,那样的纯,那样的净,就连天上最亮的星星也会黯然无色,唇角牵起一个戏谑的笑:“你猜。”
他看着她悲哀而又迷惘的眼神时,心内又不忍了,他指了指玄洛道:“你还不看看你的玄洛去。”
她缓缓的走了过来,她指尖微颤拂上他的脸,竟然有温度,她惊喜的探了探他的脉像,心在那一刻已是心花怒放了。
她又问骆无名道:“骆无名,你是如何替他解蛊毒的?”
他垂眸望着她,缓缓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道:“这是我的独门医术,绝不外传。”
她笑着喊了他一声:“骆无名。”
他点头道:“嗯。”
“骆无名,骆无名,骆无名。”她连喊他三声。
他又嗯了三次。
“你真好。”
“你觉得我好,不如就留下来给我做媳妇。”
她自然没有留下来,在她和他离开的时候,桃花纷飞,香粉满地。
骆无名静静的立在那里,红发飞舞,尤如在空中飞腾起艳色帘幕,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忽然,呕出一口血来,血染白袍,开出的却是最美的花。
这一生,他怕是再也无法走出这片桃林了,他残败的身体需要每日泡在药草堆里,不过能静静的待在桃林里也好,至少陪他的还有回忆。
……
三个月后。
如意和玄洛大婚。
洞房夜里,一杆喜称挑起她的红盖头。
脂正浓,粉正香。
她千娇百媚,意态撩人。
他凝视她,她亦回望着他。
他感慨万千,曾经他做过一次最痛苦的选择,他留下一纸信件就离她而去,他记得很清楚,那一晚,她说她要嫁给他,他身上的蛊毒也可解了,他有多么的高兴,可他还是担忧,他不知道她究竟有了什么样法子可以解他的毒,所以他去找了骆无名,当他得知那句以命引蛊,他便决定要离开她了。
他怎么让她将自己身上的血衣天蚕蛊引到她身上去,他所承受过的痛苦,他不能再让她去承爱。
所以当骆无名给他一杯毒酒时,他毫不犹豫的饮下了,他生命的终结便让他不会再成为她的负累,可他害怕她会随他去死,所以才留下那样的字条,他要当她等他,就算是空等,有了等待便有了活的勇气。
他紧紧的拥住她,压上她的身,缓缓往后倒去,她乌云般的秀发披散开来,她仰面躺在床上。
吻,从她的发丝,到她的额头,鼻尖一路蔓延,精致的锁骨,圆润的肩头都落下他炙热的吻,她轻轻嘤咛。
大红喜烛绯红的火焰在炙热的燃烧着,那艳烈的光影映照锦鸾帐内两条身影此起彼伏。
她双颊绯红,全身如火灼般的被点燃,白玉般的肌肤上泛着一个个淡粉的吻痕,她唤了他一声:“玄洛……”
“嗯。”他呼吸粗重。
“你还会不会再离开我?”
“不会。”
“玄洛……”
“嗯……”他捧起她的脸,“我在,我永远都在。”
这一晚,他与她两两交缠,步上云巅。
这一晚,莫离忧在沉睡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为她画眉,他为她绾发,她笑魇如霞光般轻轻的唤了他一声:“离忧哥哥……”
忽然,她的脸,她的笑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只到完全消失,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却什么也没能握住。
他呆呆的立在那儿,前方忽响起一个缥缈的声音:“你拿前世今生三十年的寿命,换她一个转世轮回值得么?”
他抬眸淡淡道:“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那你又得到了什么?”
“快乐,她快乐即我快乐。”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那声音叹息一声道,“去吧!今生你本有七十五年寿命,如今却只有四十五年了,你且好知为之。”
莫离忧只觉得脚下一滑,便跌入万丈深渊,深渊里全是寒冰。
景和十五年,天成帝退位,皇七子莫离忧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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