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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李君莲的执念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二月的江南,柳枝已经绿了,春风拂过碧波荡漾的河面,带回了南飞的燕子,卷着清新的泥土芬芳,染出了万紫千红的大地。
羊河从寻城中央蜿蜒流过,平静的湖水倒影着两岸碧绿的柳枝,安静娇弱得像一个带着几分醉意酣睡的仙子。
两岸青石铺就的地面,已经被踩出了各种凹凸不平的形状,镌刻着这条石街的古老和沧桑。
小桥转角的地方有一棵歪脖子的大槐树,这个时节还没有发出新叶。
大槐树下的茶舍,走南闯北的人们在春日的阳光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天南地北的趣事。
“要说咱们当今皇上,那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啊,都四十来岁的人了,张贵妃都怀了龙种,竟然也狠得下心将她逼死在淑月宫,都说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事儿也不怪皇上,实在是张家太不识时务了,连进国库的银子都敢动手脚,这不是找死嘛…”
“这事儿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我咋听说是那张贵妃不守妇道,给皇上戴了绿帽子,肚子里的孩子是和宫里的侍卫偷奸怀上的野种…”
“嘿…可不能那么说,我这消息可是从咱们新上任的江州知府余佑章余大人哪里传出来的,前些时日余大人喝醉了酒,便多说了几句,张贵妃之所以上吊,是他们张家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死有余辜…”
茶舍的龙门阵就是这样,不分新旧,即便这已经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大家同样能翻出花儿的来说。
……
这个时候,沿河的石道上缓缓走过来一个容貌稚嫩的女子,只是她一身素雅的衣裙,全是泥泞,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
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看起来很邋遢的丝巾,背上背着用一块灰白的破布裹着的东西,高高隆起,咋一看,没有丝毫的灵气,反而有些丑丑的样子。
女子走得累了,靠在大槐树上微微的喘着粗气。
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从怀里掏出一叠包裹得厚厚的银票。
她看着这叠银票发呆了良久,终究还是舍不得扯一张来话,嘴角上浮现出一抹幸福的笑容,自言自语的说道:“等我到了寻城,你要给我管吃管喝…”
若是有护粮队的人听见,便会发现,这句话和那日陈平在京城二十里外的那个长亭处挥着手和一个弹琵琶的女子告别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又听茶舍里一个明显是跑江湖的汉子唾沫横飞的说道:“啧啧,那温埔果然不愧是雨南的金刀王,三日之前灭了临州钱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人,人头挂在了城门之上,还在城墙上留下了杀人者温埔五个大字,当真威风…”
“啊…温埔到了咱们江南的临州?”
“杀完了人还留字,这到是温埔的作风…”
“听说此人每到一处必会惩恶扬善,百姓对他的评价颇高,咱们武朝有温埔这样的游侠,倒是会让那些做恶事的人忌惮一些,可惜这温埔是朝廷的通缉犯,不然老子怎么着也要送他一碗烈酒,再赞他一声好…”
茶舍里又有人问道:“温埔跑临州来杀人了,怕是越界了吧?
咱们江南的陆乘风恐怕饶不了他,毕竟陆家是当年太祖皇帝亲封的江南第一家,这事儿就是官府管不了,陆家顶着江南第一家的牌匾也不会让温埔大摇大摆的走出咱们江南直隶吧。”
“谁说不是呢,听说陆乘风给温埔下了战书,三日后在飞虹山决战,若温埔赢了,陆家放他离开,不然就只有拉他去见官了…”
“啧啧…竟然还有这等好戏,临州距离咱们寻城不远,到时候也可以去开开眼界…”
众人唾沫横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江湖梦,对于这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高手决战,大家心里多半还是向往能看上一眼的。
忽而,茶舍里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金刀王温埔,开山王枪陆乘风,都是成名多年的大高手,就是不知道他们二人和谢小飞到底谁更厉害?”
“谢小飞?”
茶舍里不乏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士,可是听见谢小飞这三个字都明显陌生。
疑惑道:“谢小飞是谁?之前可从来没听说过,也能拿出来和他们二人相提并论…”
“曹兄竟然不知道谢小飞?你这是有多久没到咱们茶舍来喝茶了?”
问话的男子老脸一红:“说说…”
“谢小飞的名字半个月前就已经传到了咱们江南这边了,听说此人是咱们武朝三百多年唯一一个有可能以剑封神的人物…”
“不是吧?这么厉害,神机谷不破,谁敢称神?传闻神机谷已经和前朝一样,被太祖皇帝抹灭了,三百多年没有出世了,当今天下,再没有神剑之说…”
“你是不知道,那谢小飞自蜀州横空出世,半日破蜀州三十二家武馆,从蜀州一直打了京城,从头到尾直出了一剑,到是真有几分剑神的风采…”
“听说如今已经过了锦州,寻找神机谷证道去了…”
“啧啧…竟然这般厉害…”
……
靠在大槐树下的女子有些失望,她从京城这一路走来,每到一个茶舍,总会坐下听上一会儿。
可是这些天南地北的茶客,要么总是喋喋不休的说着一些老掉牙的往事,要么就尽说一些打打杀杀的游侠故事,令她好不厌烦。
送粮大军的事情呢,这都出去一个多月了,怎么就没有一点点的消息?
算了,不喝茶了。
女子紧了紧肩上那把破布包裹的琵琶,准备又一次上路。
转身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寻城,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准备寻着记忆中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接着又听身后的茶舍里传来一个声音:“要说这朝廷的大军还真是没有一点卵用,走到铜牛山就被人埋伏,全军覆没了…”
“可不是嘛,粮食没了,特么的,这个鸟朝廷,税不少收,结果全特么拿去喂狗了,你们等着看吧,过不了多久,肯定又要增加赋税…”
说到这种憋屈的事情,茶舍里的人全都义愤填膺,有人拍桌子说道:“管他娘的打得过打不过,死拼就是了,老子就不信了,他元蒙国的人就不是肉做的…”
“要说咱们当今的皇上,就是少了一股子锐气,畏手畏脚,什么都想干,又什么都干不好…”
“说到底,还是根子上出了问题,他娘的,你们是不知道,我前几天听京城进过来的朋友说,这次送粮大军的主帅是一个家奴,好像是叫陈平,去他娘的,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派一个家奴做,朝廷里那些当官的都吃/屎去了不成…”
……
大家说得义愤填膺,虽然骂朝廷无用的居多,不过好多也捎带骂了几句那个没用的家奴想当官想疯了,还得朝廷丢了粮食。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茶舍外面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声,韵律悲切,引人伤怀。
众人寻声向大槐树看去,只见一个年芳十四五岁的女子正坐在树下,一手抱琴,一手拨玄。
那双精美的眼眸,涣散的看着别人不知道的方向,泪水彷如开闸的洪水,颤颤而下,湿了衣襟,又湿了石板,最后滴滴哒哒的落入了羊河。
就连泪水滴落羊河的声音,都带着令人肝肠寸断的悲切。
众人何时见过有人这般哭法,看得又惊奇,又害怕。
茶舍的老板上前问道:“姑娘,何事这么伤心?可是赶路没了盘缠?”
那女子也不看她,手中的琴弦还在换换的拨动,目视着她才知道的方向,一个哽咽的声音从他嘴里慢慢吐了出来:“你们说的那个人,他是我哥…”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这么多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好多人,也不知道这女子说的是谁,又是因为什么而哭。
茶舍老板问道:“姑娘芳名?”
“李君莲!”
大槐树下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目色哀求的看着茶舍的老板,没来由的说道:“掌柜的,你这茶舍,卖吗?”
“卖吗?”
掌柜的有些蒙了,怎么回事?
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落魄不堪的女子。
这番模样,分明是穷得饭都吃不起的样子,又怎么可能买得起他的茶舍。
店家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冷笑道:“李姑娘,想用这种方式骗吃骗喝,你到是让老朽开了眼界…”
李君莲回头,又一次认真的问他:“卖吗?”
店家怒了,想要赶人,却见那落魄的女子冲他递过来了一张面额百两的银票:“够吗?”
“够?”
店家低头看了一眼,被怒火涨红的脸瞬间僵住了,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良久才激动的说道:“够…够…够了…”
女子已经走进了茶舍,声音充满了悲切:“从今天起,只要是关于护粮队的消息,吃喝全免…”
茶舍的人瞬间兴奋了起来,哄闹闹的开始讲述他们听来的只言片语,却没有人听见,李君莲喃喃的自言自语:“在这里等你,若你没死,有一天到了寻城,我能第一时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