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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楼后边的大院子里,一直都备着几个僻静的雅间。寻常来半月楼里雅集的爷们要是想寻个僻静地方聊个私房话,大都是让半月楼里的伙计领着进雅间细聊。
也是为了让聊些私房话的爷们心里头踏实,寻常进了雅间之后,半月楼里的伙计手脚飞快地给进了雅间的爷们摆上茶点,或是按照那些想聊私房话的爷们要求的那样、一溜小跑的奔了各处出名的老字号酒楼。不出一壶茶的功夫,提着大食盒的伙计就能站在雅间里,把四碗八碟美味佳肴摆满了八仙桌!
这之后,半月楼的小伙计会知趣地退出雅间。不听到雅间里招呼人伺候的铜铃铛响起来,方圆三丈之内绝不会有一个闲人!
往常日子里,半月楼的雅间里总断不了要聊些私房话的爷们。可在秋虫会这么热闹的雅集上,半月楼后院的雅间倒是空空荡荡,没几间有客人。
独自占了一间雅间,齐三爷已经把一壶酽酽的高茉莉花茶喝成了白水,也好几次想要站起身来走出雅间,看看管家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半月楼。但在犹豫再三之后,齐三爷却还是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把玩起了手上的那两枚古玉核桃。
差不多过了有两顿饭的功夫,齐三爷猛地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到了雅间的门口。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管家那明显带着紧张的声音隔着厚实的门板传了进来:“老爷,事儿打听清楚了!”
猛地站起了身子,齐三爷险些要冲到房门前!
强压着心头的悸动,齐三爷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八仙桌,却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这才稳着嗓门低声叫道:“进来说话吧!”
伸手推开了雅间那厚实的榆木房门,跑得满头大汗的管家顾不上身后还站着个半月楼里伺候雅间客人的小伙计,张嘴就想朝着齐三爷说话。但在看到齐三爷微一瞪眼之后,管家却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返身关上了雅间那厚实的榆木房门。
伸出了两根手指,齐三爷将桌子上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朝着管家推了推:“喝完了这杯茶再说话!凡事没点子静气,毛毛躁躁的只能坏事!”
也许是跑得渴急了,管家也顾不上那么多礼数,端过那杯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伸手抹了抹嘴唇:“回老爷的话,都打听明白了!那闯秋虫会的雌儿是关外......关外张大帅的小闺女!”
眉尖一挑,齐三爷顿时冷笑一声:“哼......好大的胆子,坑人坑到了三老爷头上来了!关外张大帅虽说是胡匪出身,可是家规极严!几房夫人也都恪教守礼,相夫教子,从无懈怠!这么个任性妄为、在四九城里抛头露面的小闺女......这攒局坑人的也太马虎了,连充样儿的底细都不摸清楚,就敢来四九城里发财?!”
像是因为喘息已定,站在齐三爷面前的管家再次回复了他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恭谨地朝着齐三爷回应道:“起初我也觉得是有人想攒局坑人,可后来我仔细一打听,还真不是这么回事!六国大饭店三天前的确是接应了一批东北来的客人,虽说登记的号本上写的是东北林氏,可北平警察局里那些个坐庄的主儿,这些天全都守在六国大饭店里伺候着。听六国大饭店的茶房说,这帮人明面上都管一位爷叫东家,可私底下......都管这群东北客人里的一位爷叫——大帅!再说了,能包下六国大饭店里两层楼来攒局,这开销场面也忒大了些?”
转悠着手中的两枚古玉核桃,齐三爷沉吟片刻,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咕哝道:“就这半拉月的日子,四九城里倒是真来了不少外路的客人......”
像是表功一般,管家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张残破的纸片,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齐三爷的眼前:“这是从六国大饭店收拾屋子的杂役手头弄来的东西,像是个什么......协商会的章程?”
接过了那张纸片,齐三爷只是粗粗一扫那纸片上断续的字句,顿时便换了副脸色:“南北协商会议?这国民政府还真是大手笔......”
愈发恭谨地点了点头,管家的话语里透出的得意显而易见:“我追着那姑娘一直到了六国大饭店,亲眼见着那姑娘进了六国大饭店的门。在那张大帅住着的那层楼,楼梯口的警卫都没拦着她!还有来半月楼找她的那位,我也搭上线了!说是张大帅平时最疼这小闺女,有时候闹得实在是不成话了,最多也就是骂上几句,轻易舍不得动一指头!”
眼睛一亮,齐三爷顿时将手中那张残破的纸片放到了身边的桌子上:“那只七杀蝎的来路,弄明白了?”
重重地点了点头,管家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门:“弄明白了!说是张大帅的这小闺女平日里就喜欢玩鹰斗狗,折腾些稀罕玩意。下面的人凑趣,就花了大价钱,给这位小姐送上了这七杀蝎和点金石,顺带着还告诉这小姐每年四九城里都有这斗蝎的秋虫会!可巧这张大帅要来北平城里议事,这位小姐软磨硬泡的就跟着来了......”
抬手制止了管家的絮叨,齐三爷慢慢站起了身子,来回在宽敞的雅间里踱步,好半天才扭头朝着管家喝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北平?”
“晚上十点的火车,说是直接回奉天!”
“那只七杀蝎,还有那块点金石......”
“我瞅着有门儿!就方才在半月楼里找张大帅家小姐的那位,是张大帅家里一位太太手下的碎催!瞅那位一口烟牙......手头上只怕不宽裕!”
利落地一转身,齐三爷朝着管家一挥手:“去办!价钱不论!只要能弄到那只七杀蝎和那块点金石,往后少说十年,四九城里玩斗蝎的规矩、来路,就只能是德胜门齐家说了算!”
看着管家领命而去,齐三爷却是再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手抓过了招呼人伺候的铃铛轻轻一晃。不出片刻功夫,半月楼里专门伺候雅间客人的小伙计已经站在雅间门口,毕恭毕敬地和声招呼道:“三老爷,您有啥吩咐?”
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铜铃铛放回了桌上,齐三爷温声朝着门外伺候的小伙计叫道:“另开一间雅间,收拾一桌上好的燕翅席,再请天字二号雅间的那位爷过去!”
利索地答应了一声,最多有两袋烟的功夫,雅间门外再次传来了小伙计那殷勤而又恭敬的声音:“三老爷,您吩咐的燕翅席已经备得了,就在天字一号雅间,天字二号雅间的那位爷已经过去候着您了!”
踱着四方步,齐三爷在小伙计的殷勤引领之下,穿花绕树地朝着被花树假山遮掩着的天字一号雅间走去。才刚刚看到天字一号雅间那用几株名贵花树的树冠构成的月亮门,一位身穿西装,生得斯文儒雅、如同学者模样的青年人已经早早地迎了出来,远远便朝着齐三爷抱拳笑道:“三老爷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同样拱了拱手,齐三爷也是客客气气地微笑着:“有劳左先生久候,怠慢怠慢!”
脸色微微一滞,那学者模样的青年人一边伸手肃客,一边朝着齐三爷笑道:“齐三爷贵人事忙,我这做晚辈的略等片刻自然是应该的,哪里说得上什么怠慢?”
在摆好了燕翅席的八仙桌边分宾主坐定,看着伺候雅间的小伙计关上了雅间的房门,那被称作左先生的青年人伸手抓过了暖在酒插子里的山西老汾酒,轻轻地斟满了齐三爷面前的杯子:“这次秋虫会的场面,可真是叫我开了眼界!放眼整个北平城,恐怕也只有齐三爷,才能整治出这样的排场了!”
谦和地朝着为自己斟酒的青年人点了点头,齐三爷和声低笑道:“还得靠着左先生襄助,今年这秋虫会才算得上略具规模!旁的且不提,只说我齐家拿到手的这三十六只南蝎,那就幸亏左先生居中转圜!否则的话,千里迢迢从云南找来这些善斗的南蝎......纵然我德胜门齐家家大业大,那也着实力有不逮啊!”
耳听着从半月楼中传来的喧闹声,左先生先是举杯与齐三爷轻轻一碰,这才像是个向老师讨教的学生一般,朝着齐三爷笑道:“只是不知道这三十六只南蝎,能不能为三老爷拿下今年秋虫会的虫王?”
轻轻咂了咂嘴唇,齐三爷一边回味着山西老汾酒的醇香味道,一边却是故弄玄虚般地微笑起来:“今年秋虫会的虫王,我德胜门齐家自然是势在必得!至于是不是那三十六只南蝎拿下了今年秋虫会的虫王......这又有什么关系?”
抬眼看着自己身边欲言又止的左先生,齐三爷脸上的诡异笑容愈发的浓厚:“这就像是左先生开着的那家买卖——菊社,山南海北、各种货物,只要是有人听说过的东西,左先生就能弄来,着实算得上是手眼通天!对买货的人来说,只要是能买到自己需要的货,那左先生这家买卖的招牌究竟是叫菊社,还是叫......菊机关,这都无所谓!”
得意洋洋地地欣赏着左先生脸上的惊诧表情,齐三爷反倒是抓过了温在酒插子里的小酒壶,为左先生斟满了他面前的杯子:“还有您,左先生!四年前您来的北平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您的菊社就做的红红火火!北平城里做买卖的爷们,大都认个老字号、讲究个老交情。新买卖开张三年能不倒,已然是掌柜的经营有方。可您的菊社,居然就能在一个月里挤兑得老南汇、兴荣号和聚胜源这三家做南北货的老字号关张......”
轻轻拿起了镶银的乌木筷子,齐三爷夹起了一块葱烧海参,慢悠悠地放到了左先生面前的小碟子里:“本钱大、能耐大、场面也大,就这样的买卖字号,说句不怕左先生您见怪的话,就算是交到那些晋商、徽商或是浙商的积年老掌柜手中,只怕主家心里头也得捏着一把汗!可要是背后的东家是日本国,那把这买卖交到您手里头来做,也就理所当然了!您说是不是——左之助胜政先生?!”
脸上蓦地闪过了一丝青气,左之助胜政缓缓将双手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死死地盯住了笑得异常诡异的齐三爷:“看来德胜门齐家的确有着大家族才能拥有的能力,而齐三爷您,更是不凡!好吧......既然齐三爷选择了在这个时刻说出这些话,那么我也就按照中国人所说的那样——有话直说了!我们帮助齐三爷拿下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而齐三爷您,也需要为我们做一些事情!”
眯着眼睛,齐三爷笑得像是一头积年成精的老狐狸:“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