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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桥县,素来以“人间游乐无双境,天下杂技第一乡”而闻名。
不过,这座位于山东与直隶边界地带的小县城,却是在崇祯四年时以一场兵变而闻名于世。
正如西方谚语所说的那样,因为一个钉子,少打了一只马掌,因为一只马掌,少了一匹战马,因为一匹战马,损失了一个骑士,因为一个骑士,输掉了一场战斗,因为一场战斗,失败了一场战争。
谁能想到,吴桥县大户,在东林党中被列名为浪里白条的王象春家中仆人的一只鸡引起了一次哗变,又因为这次哗变,而令山东各处几乎糜烂,更给远在辽东的黄台吉送去了数千精兵悍将不说,还有一整套从制造到操作使用的人才。
不过,作为事件爆发地的吴桥,经过七八年的休养生息,倒也恢复了些元气,为了防范兵灾,城中大户们集资重修了城墙,加固了马面,编练乡勇。
“老父母,如此忧劳国事,堪为我等楷模!”
吴桥知县带领着城中一众头面人物,登上城楼向四处眺望,近日来不断有各处传来的兵报,建奴似有回师京畿之势。沧州地面乃是必经之路,虽然前番南下之际吴桥侥幸躲过一劫,谁知道这次是否还有这个运气?
“咱们这吴桥,无论是沧州亦或是德州,都近在咫尺,以建奴铁骑之强,朝夕即可到达,各位先生还是要与学生一道并力守城才是。”
自从多铎领军先行北上以来。左近的多处城镇被镶白旗那些身着白色外镶红边盔甲的军士们一鼓而下,将城内人口钱粮财物一并洗劫而去。
“老父母不必担心,学生业已写了书信,请在附近驻扎,奉旨北上入卫的左镇前来吴桥协助守城。左镇总兵左昆山受京中侯大人提拔知遇之恩,侯大人又与家父同为社友,这点香火之情还是有的!”
王象春的公子一副有恃无恐得意非凡的样儿。
他这话吓得众人无不咋舌!那左镇是什么好鸟?倒是能够打些硬仗,可是素来名声更差,营中更多降贼。纪律二字便不要提了!
这不是引狼入室又是什么?有城中大户开始用极为怨毒的眼神看着王大公子,当年就是这厮。为了仆人家的一只鸡而对路过军队不依不饶。结果惹翻了那些本来就心存怨怼的兵大爷们,一场兵灾让山东死了多少人?(这个时候的吴桥等地还是归属于山东管辖的。)有人开始下意识的移动脚步,离这个祥瑞远一些。
“老爷!老爷!”
两个民壮班头和乡勇头目气喘吁吁的沿着马道冲上城墙。
“有两支队伍,为数在二千人以上。各有不少马匹。一路在南。一路在东,向我吴桥而来!”
“还有多远?!”众人有些慌乱了。从东、南两路而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要么是建奴,要么是左镇。
“南路距离我们还有二十多里。东路距离我们不到十里!”
“天哪!天哪!”人群中开始有人大呼小叫,距离不到十里,就是打开城门逃走,也逃不多远就会被追杀。
“全数乡勇、官兵、民壮、衙役上城防守!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不知是福是祸,在众人的目光当中,东路来临的那支军队出现在了城下。还好,打得是大明旗号,军官和士兵也是大明内地官军的打扮。
“敢问一声,贵部是哪位将军麾下,来验看一下印信!”城头上的守兵壮起胆子朝着城下那群一看便非善类的官军大声喊话。
“少废话,打开城门!咱们是左镇的兵马,是你们这里的王大公子写信给我们大帅请来帮助你们守城的!快点把城门打开,酒肉住处准备好!老子们为了赶路已经好几个时辰水米未进了!”
见是自己写信请来的军队到了,王大公子自然觉得自己的腰杆粗了不少,颇有几分吴桥之主的感觉。忙不迭的吩咐家人,“快!快下去让他们开城,迎接官军进城。”
守门的兵士、乡勇们心不甘情不愿的在王家人的威逼之下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甫一开城,城下的左镇兵马立刻如同一阵龙卷风一般冲进城中,顿时城内一片鸡飞狗跳之声,各处街道之上,砰乓打门之声,呼喊叫骂之声,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喊声,顿时在城中响起。
“姓王的!你娘的腿儿!你干得好事!”
几位仕绅见城中大乱,不由得担心起自己家中的财物女人,街上的店铺货物,当下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礼节斯文,跳起来指着王大公子的鼻子便是一顿大骂。
“诶!列位先生,不要着急,在下在请兵之时便已经同左大人有言在先,愿意筹措一笔军饷以为犒赏之用。这不过是左镇将士自己动手罢了!列位如果不放心家中财物的话,不妨先行寄存到舍下,我已经请了左镇的旗号令箭在舍下,那些兵士们不敢对舍下如何!”
想想也只好如此,众人无不含恨而去,督促家人各执兵刃押运细软箱笼之物往王家的宅邸而去。
一旦事情有了往坏的一面发展苗头,那他就一定会发展到更坏。
几家绅士正带着家人手执钢刀押运着各自的细软之物在背静的街巷之中穿行,不料想迎面正撞见几个左镇士兵。
“有肥羊!”
“驴球子的!抢!”
叫骂着各执刀枪便扑了上来,抢夺车辆上的财货。
这沧州地面自古便是豪侠仗义,民风彪悍,民间习武之风盛行,更加因为八年前那次兵灾,众人更是习武防身。见有人要抢夺自家财物。少不得上前制止,言语不和,不知道是谁先挥刀相向,登时鲜血满地。
“杀人了!”
“杀人啦!”
随着惊恐的哭嚎声,吴桥城内开始出现了几处火头。左镇的官兵们开始砸开各个店铺、宅院的大门进去将内中财物搬取出来,有那漂亮的女人少不得要拖到一旁僻静之处配大爷们乐呵乐呵。
“姓王的狗贼!果然是祸水!八年前是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几个仕绅在城楼上看着离自己家不远的街巷之中烟火升腾,哭声喊声叫骂声呻吟声不断,纷纷诅咒始作俑者的王家。
“老子诅咒王家一家老小不得好死!”
“这家人当年被列为东林党,老子还认为他们冤枉了好人。现在看。九千岁果然不错!东林党就是一群祸害!”
骂声中,南门外吊桥边又来了一支军队。
前锋的军官高举着印信,对着城头的众人高呼,“烦劳城上。打开城门!”
“怎地?又来了一伙?”
城中仕绅官员们惊了。已经有一群魔王在里面了。如今又到了一伙罗刹?看这些军马各个有甲。不少人还有不错的战马,想来是哪位将军的家丁亲兵之类。越是这样的军队,战斗力强悍不说。骚扰起百姓来也是一把好手。
“打开城门!”知县咬咬牙,下了这个决心。
“老父母!这!?”
“不消多说了。驱虎吞狼吧!大不了到时候从府库中拿些钱粮出来慰劳一下,也胜过这群左营的畜生毁了咱们吴桥好!”
“如果要劳军,我出一千银元!”
“我出二百石小米!”
。。。。。。
城上很快达成了共识,吊桥放下,城门开放。
为首的正是第三旅的旅长廖冬至。
“敢问将军大人尊讳该如何称呼?”
知县肃具衣冠,领着几位绅士在城门口迎候大军入城。
“某家廖冬至,忝为南中军第三旅旅长。奉我家将军军令,从左路攻取沧州外围城池。不想到此发现此处仍为我大明所有。”
嘴里客套着,廖冬至却嗅到了血腥气。他本能的示意周围的兵士们迅速入城,控制城墙和城门。
“却原来是南中军到了!”
知县等人仿佛拨开云雾见到日出一般,南中军的战绩这些人也曾听到过,那可是能够阵斩奴酋的狠角色,让他们驱逐左镇便是对了!
“敢问贵县,城中可曾出了什么事情?”
看看南门已经在自己掌握之中,廖冬至收起了紧张的心态,询问这些当地的官员绅士。
“唉!地方不幸!有小股散兵游勇被城内宵小勾引而来,正在城中打劫奸淫。城中兵力又不足以驱逐此辈出城,唉!还望将军体恤这一方生灵百姓,先行将这些乱兵驱赶出去,吴桥父老定有厚礼相赠!”
左镇入城只是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吴桥县东门左近的大街小巷己经成为地狱,除了一部分官兵仍然沿着大街向西门、南门、北门等处蜂拥而来,余下的大部分官军,己经脱离了队伍,开始三五结群在各处任意抢夺财物,打砸店铺,挥刀杀人。甚至是手执火把到处放火,焚烧房屋,更加令人发指的是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街道上奸淫妇女。城中的地痞无赖青皮光棍,也是趁乱混水摸鱼,抢劫钱物。
街上横七竖八的到处是百姓尸体,其中不乏赤身**的死难女子,左镇的士兵们手持武器,不断地砸开了一家家住户的房门,随之而来的便是喝骂声,打斗声,东西打碎了的声音,兵器刺入身体后发出的痛苦呻吟,女人们的惊叫与哭泣声。
在吴桥县城的十字街口,距离鼓楼不远,此时正有几个乱兵在布店内嘻嘻哈哈地扛着几匹南中细布进进出,布店主人身首异处的倒在台阶上,店内的伙计,也吓得不知道逃哪里去了。
就在布店门口,又有几个左镇官兵不知从哪里掳掠来一个女子,就在这大街上将那女子按到地上,七手八脚的开始撕扯这个女子的衣裳,便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胡天胡地一番。那女子拼命的呼救挣扎。奈何她哪是几个青壮军士的对手?衣裳一块块被扯落。
其中一个士兵哈哈大笑道:“当初大掌盘子的说要招安,我还以为再也过不上想砍死谁就砍死谁,想睡哪个女人就睡哪个女人的日子了!今天看来,做官军和做贼没什么两样!”
“就是!做官军比作贼还痛快!”
“轰”的一声巨响,那个正趴在那女子身上的士兵刚刚解开上身的棉甲,胸口便被火铳打出一个大洞,他的血喷溅出来,溅了她身下女子一身,那女子大声尖叫起来。
“兵是杀贼的东西,贼是杀百姓的东西。兵怎么能够和贼相比!”
廖冬至将火铳丢给身旁的护卫。抽出马背上挂着的长柄砍柴大刀。“传令下去。官兵作乱,以叛逆匪贼论处,杀无赦!”
“南中军奉令进城平乱,百姓切勿惊慌!”
“街头不得有闲人随意走动!违者以贼匪论处!”
火铳声响个不停。一阵紧接一阵。不时的伴随着铳刺刺入身体的噗噗声。刚才还在挥舞着兵器大肆屠杀抢掠的左镇士兵,顿时成了被宰杀的对象,开始狼奔豸突的向东门逃去。
他们溃退的队形后面。是第三旅的士兵不紧不慢的追击队形,一列开火,一列装填,一列从旁掩护,硬生生的将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县城的左镇士兵赶到了东门附近。
不知道沿途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的趴在门缝中向外观看,这些身披铁甲,衣着整齐的军爷,才有个大明官军的样儿,方才的那些,不过是一群刚刚招安的流寇罢了!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们不是贼匪,我们是左镇官兵!”
看着一队一队迎面扑来的官军,他们手中乌黑油亮的火铳,退到了东门附近的左镇官军这才想起表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副将刘国能,对面是哪位将军在此?请出来搭话!”
当年的闯塌天刘国能,见短短的一刻钟时间内,自己的老营兵马和左大人的精兵家丁便折损了数百人,心中疼的滴血。
对面的队列向两旁分开,闪开一条道路,数十匹战马奔腾而出。
“你是刘国能?”
廖冬至乜着眼睛看着对面这个身披铁甲,带着凤翅盔的家伙。
“不错,正是本将。不知大人如何称呼?贵部是?”
刘国能小心翼翼的打听对面这支军马的来路,打不过就要服软,这是他多年流寇生涯的经验教训。
“你就是当年的流寇闯塌天?”
刘国能立刻涨红了脸,廖冬至这话,无异于当面打脸。
“国能当年虽陷于贼中,然如今已经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与将军同为朝廷命官,将军何出此言讥讽?”
吴桥知县骑着一头骡子从队伍后面挤了过来,看着县城内的惨状,让他欲哭无泪,短短的一个时辰不到,至少有几十家店铺被烧被抢,众多的宅院被这些官兵砸开院门而入,损失财物不详。更重要的是,平民死难者多达上百人,还有许多女人被污辱。这知县一路由南门到东门,就看到街上到处是鲜血与尸体,除了那些被火铳打死、被刀枪刺死的乱兵尸首之外,不乏死难女子赤露下身的尸身,沿着街两边,还有众多被焚烧房屋,烟柱仍是升起。兵乱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但这吴桥的元气可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恢复的。
见有圆领纱帽的地方官员紧紧的跟在对面的这个将领身后,刘国能知道今天这吴桥县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不一定会吃多大的亏。
正要交代几句场面话,给自己找到个台阶带个队伍赶快撤走,那边吴桥县知县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他这骑骡子的一哭,旁边骑驴的几个城中绅士也跟着哭了起来。倒叫站在刘国能身旁一直谈笑风生的王大公子颇为尴尬。
“诶!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官兵不过是抢了些财物罢了!只当是从我们本来准备劳军的银子当中自己取了一部分罢了!”
“你!无耻之尢!”
知县如今身旁有数千强兵助阵,自然不会再惧怕王大公子身后的那些势力,他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用勾结乱兵溃勇,洗劫城池的罪名向上峰呈文,治这个东林孽子的罪!
“你个小小的知县,芝麻绿豆大的前程,也敢在本公子面前放肆?不要以为有这些南蛮军给你撑腰就如此放肆!”王大公子既然敢把左镇兵马引来,就压根没有将知县和同城仕绅放在心中。
当下便指着知县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一骂便惹来了祸事!
“小小的知县?你这引狼入室的贼子身上是什么功名?胆敢如此对吴桥县说话?来人!抓起来!”
廖冬至手中鞭梢一指,几名军官指挥手下士兵便往上闯,对面的刘国能手下军士自然不能让这个领着自己发财的家伙被人抓走,当下两方便冲撞在一处。
拳头打击在身上,发出阵阵低沉的闷响声,同叫嚣怒骂声交织在一起。
混乱之中左镇队伍中有人张弓搭箭对着不远处的廖冬至等人便是一箭。
“狗日的驴球子!管得着老子们抢钱抢女人吗!”
廖冬至身边的护卫手疾的用手中刀枪将那支箭磕飞,那箭去势不减,将一名队官的肩膀射中,那队官一声喊叫倒地不起。
“降贼作乱,戕害我南中军官兵,洗劫城池屠戮良民,以叛逆匪贼论处!奉大将军令,杀无赦!”
在双方拳脚相加之际在后排的火铳手们早已在铳管内上好子药,铳口装上了刺刀,听得主将的军令,立刻娴熟的举枪在手,前排蹲下,后排站立,数百名火铳手将狭窄的街道堵得严丝合缝。
“开火!”
一声开火,正在与刘国能、左镇那些官兵扭打在一处的南中军兵士,顾不得别的,立刻一股劲的卧倒在地,哪怕在这一瞬间身上被人饱以老拳也不在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