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英雄,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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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小升给夏侯启打电话之际,夏侯启的手机并没有关机,却也没有携带身边,而是被放在了办公室的桌面上。

    夏侯启本人,则在会议室里,正在听取一场汇报。

    此刻的夏侯启,看着状态极度不好。

    如他那般懂得隐忍、懂得克制的大人物,此时的状态,甚至让在座的每一个人清晰可见!

    足见,情况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夏侯启坐在那里,身子微微发抖,双眼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看着都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他的体能消耗,已近极限。

    现在的夏侯启,精力已经衰弱到一种堪比风烛残年的状态,甚至他起身、坐下都要扶着桌子,并且不再拒绝被人扶。

    常人可能以为,只不过是开会而已,坐着不动,不用跑不用跳,不用干活,又能耗费人多少体力?

    看似是如此。

    但是开会,特别是一场涉及重大决策的高层会议,就需要决策者投入庞大的心神跟脑力。

    一坐下,那就要以小时来计量时间的。

    这样的会议,比体力劳动更吃体力。

    特别是这么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还身患痼疾。

    再加上,夏侯启已经连续撑了三天。

    上午接下午,一场接一场的,出席这种高强度会议。

    旁人能歇,他不能。

    夏侯启亲口跟沈培生在内的大事务官承诺过,他要参加每一场会议,就说到做到。

    哪怕王牧北苦苦哀劝,他也依然固执坚持!

    这位老人,以常人难以体会的坚韧和执着,在克服身体、心理上的极限。

    现在的他,如豆大的一盏灯火,在黑暗中摇曳,明明虚弱到随时可能熄灭,却依旧熬过了每一分每一秒。

    这份毅力,让每一个参会者动容。

    今天这场会议,沈培生也参加。他坐在那里,凝视着夏侯启。

    便是他这个对手,也有些服气了!

    “你在拿性命,与我搏一场输赢胜负,我输得起,你输得起吗?”

    沈培生满心感叹,很想问两句。

    一句是这个,还有一句是——

    “我赢了,就是赢了全部,你赢了……你还剩什么!拿命赌?你真值的吗!”

    夏侯启视线衰弱的厉害,已经难以留意沈培生眼神中的意味。

    会议还在进行中,忽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正在宣讲内容的人,停了下来,看向门口。

    在座众人,也看向门口。

    夏侯启在这突兀到来的插曲中,强行提起精神,看向门口,发出一声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进!”

    探头进来的,是夏侯启的助理王牧北,他看向老人,眼神有些不忍,却还是轻声如实禀告,“夏老,集团总部来人了!”

    王牧北一句话,让会议室一静。

    王牧北口中的总部,就是振北集团总部了!

    连总部都注意到大中华区这边的大动作,并且派人过来了吗!

    除夏侯启、沈培生外,余下的在场众人,不论大事务官还是事务官,皆低声跟身边人交流。

    “总部来人?是听到这边的什么动静了,过来询问的?”

    “这两天,咱们大中华区恨不得闹翻了天,我就想,总部那边什么时候会有反应!”

    “不知道,总部对这番动作,会持什么态度……”

    细微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夏侯启轻微咳嗽一声,下面的声音便停下了。

    “那我,去见一见他们。”夏侯启沙哑着声音道,连声音都显得脆弱无比。

    说着,他就要站起身。

    “不用了,夏老,还是我们来见你吧。”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硬朗的声音。

    夏侯启一怔。

    这声音很熟悉!

    随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王牧北也被轻轻地推开。

    一行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位人近中年,行走间端着范儿的男人。

    在场众人一惊。

    这个人,赫然是已经去了总部的,方北珺大事务官!

    “原来,是老方!”夏侯启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来的是你,好啊!你也算咱大中华区高升的,那就不是外人,我就不起身迎你。”

    夏侯启如是说。

    实则,他没人扶,起身都吃力的很。

    “夏老!夏老!”方北珺看夏侯启如此神态,感慨又感慨地连呼两声,往前紧走两步,方才驻足,笑吟吟道,“都不是外人,您现在身体不适,就不用起来啦。”

    夏侯启还之一笑。

    夏侯启没有起身,沈培生却站起身。

    整个会场,仿佛以他为号,不论大事务官、事务官都齐整站起来。

    “大领导驾临,欢迎欢迎,欢迎总部领导莅临啊!”沈培生笑呵呵,在无形当中,抬高方北珺。

    方北珺对这番抬举,也似乎很是受用,微笑颔首。

    沈培生的话,仿佛就是命令,在场众人当即报以无比热烈的掌声,好似在欢迎上面来的“领导”。

    方北珺笑哈哈,双手虚压,道,“老沈,言重啦!大家都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

    沈培生、方北珺谈笑之际,简直如同老朋友一般。

    夏侯启默默看着方北珺,看着沈培生,看着眼前这帮对沈培生惟命是从的人。

    一言不发。

    所有站在他夏侯启这边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派出去了,就算还有留下的,也被排斥在会议之外。

    那出现眼前这一幕,不足为奇。

    “老方,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沈培生换了个称呼,更显得亲近,“还是先办正事,办完之后,我好尽地主之谊。你啊,也好久没有回来看看了。”

    沈培生有意无意,将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事人。

    方北珺恍若不觉,似乎没听出不妥之处。

    在场的其他大事务官、事务官居然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夏侯启眼神微眯,不发一言,依旧平静看着他们。

    “也是,我闯进来,还打断你们这么重要的会议,那自然也是要先办正事的。”方北珺笑呵呵,看向夏侯启,稍显郑重,“夏老啊,大中华区这边上报,说您身体抱恙,不适合继续主持工作!”

    如此一句话,让夏侯启眼眸微缩。

    “您可是大功臣,上边一直很重视,特意派人来看看,慰问您一番,我这个大中华区走出去的老人,也就正好担这个前锋任务了。”

    “我这可算是代上司先来一步,现在这么一看,嘶……”

    “您这气色,真的不怎么好啊!”

    方北珺似乎在下定论。

    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有人在录像,有人在拿出本子记录,更有一位提着药箱,赫然是随行医生!

    夏侯启眼眸一凛。

    站在门口的王牧北,惊得瞪大眼。

    是谁上报,说夏侯启身体抱恙?

    谁有这个权限,谁有这个条件?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沈培生!

    方北珺来,是巧合还是运作过,也很值得玩味!

    他们俩人,就刚才那番对话,也实在太过默契,与其说是“关心”夏侯启的身体,不如说是想来以健康为由,强令夏侯启“休息”,来拿走他的权力!

    沈培生要夺权!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在这一刻,全场的人都看向夏侯启,眼神里意味分明。

    有医生的检查,有他们所有人的“证明”,又有方北珺的定论……

    夏侯启重病之事,必然被坐实。

    他大中华区总裁一职,会被收走?!

    “夏老这是重病,是要休养!”

    “不错,要是再撑下去,说不定病情会难以遏制!”

    “总部如此关怀,夏老就不要拒绝了吧。”

    眼瞅沈培生、方北珺竟敢如此默契行事,眼瞅着全场众人眼神一副“默契”了然,竟要推波助澜!

    夏侯启双目一下子炽热如焰,更是猛地站起身。

    怒视全场,夏侯启须发皆张,厉喝道,“都给我,住口!”

    “老子的身体如何,需要你们妄议!”

    如迟暮雄狮,夏侯启发出最后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

    这话,是给在场众人听的,是给沈培生听的,也是给方北珺那些人听的!

    觉得他夏侯启病了,就可以如此阴他?

    妄想!

    吼完,夏侯启却感觉一阵阵眩晕袭来。

    这让他身体打晃,几欲跌倒。

    夏侯启那一双皮肤如枯树皮的大手,猛地按在桌面上,竭力支撑着身体。

    随之而来的,却是周身传递的一阵阵的剧痛。

    激动与愤怒,让他的身体状况变得更加恶化。

    他剧烈咳嗽起来。

    全场陷入一片寂静当中。

    所有人都在沉默中看着这位大中华区总裁,他们的眼神,很是冷漠。

    夏侯启就像是挡在他们所有人“前途”的最后一个路障,在场的每个人,都希望他倒下去。

    往常只靠想,现在则是有机会!

    “你这又是何必呢,夏老。”方北珺悠悠一叹,似乎很感慨,随之微笑劝说,“你的身体已经这样了,还牵挂什么呢?放下吧,身体为重!集团会安排你去疗养,这边的工作,就交给沈培生大事务官来抓,岂不正好吗。”

    方北珺对夏侯启的称呼,“您”已经悄然换成了“你”。

    沈培生笑呵呵,对方北珺那些“总部之人”表态,“虽然,我沈培生的年纪也不小了,但这身体还是要比夏老好一些的,如果情势需要,那我也就不推诿了,来接手眼下这个乱摊子好了。”

    沈培生这句话后,让在场不论大事务官还是事务官,皆热切发声——

    “沈老能舍己为公,真乃大善!”

    “是啊,有沈老主持工作,我看一定会更胜从前!”

    “眼下这个乱摊子,都是小升大事务官他们胡来,也是时候,让沈老来清场了!”

    “夏老,你就退下来,把工作交给沈老吧。”

    “我等一定会鞠躬尽瘁,帮着沈老来处理所有问题!”

    ……

    所有人都叽叽喳喳,在拍马屁,在劝说夏侯启。

    这些人就如嗡鸣的苍蝇,再加上沈培生、方北珺看自己时,透着冷嘲和讥讽的笑容,让夏侯启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扭曲模糊。

    “方北珺,你来的,好啊。”

    “沈培生,你那些话,也说的很好。”

    “可惜,我都不需要!”

    “我的身体,更好!”

    “有我在一日,这大中华区,还是我说的算!”

    似回光返照,夏侯启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接连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坚毅。

    他身子摇摆如波涛之中的一叶扁舟,似乎随时都可能倾覆,却依旧固守、坚持。

    他说了,要为白小升他们守住最后一道门户。

    那就说到做到!

    沈培生定定看着自己这位老敌人,走了过去,一路走到夏侯启身前。

    一步又一步间,沈培生脸上的笑容缓缓绽放。

    几十年来,他觉得自己似乎笑得从未如此开心。

    “老夏,你这又是何必呢。况且,你这么做有意义吗!”

    “你我也算斗了几十年,本来谁也压不倒谁,可你老了老了,居然老糊涂起来,把宝押在了那个白小升身上。”

    “你真以为,他在南屿拿到的东西,是我们的疏漏?”

    “那是我故意让他发现的!”

    “啊,说来,换个人我都觉得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拿到东西!白小升可真不是一般人,居然,就成了!”

    “不过他的成功,正是给你们自掘坟墓!那让你调走你这里所有的帮手,让你连番操劳,让你难以支撑!”

    “被自己最信任的小辈给坑了,你现在什么心情,说说看,其实我很想听听!”

    沈培生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出这番话。

    夏侯启死死盯着他,咬着嘴角,让自己意识保持清醒。

    夏侯启的嘴角,甚至隐隐沁出血丝,“你还没赢!”

    沈培生无声大笑,似乎在嘲讽夏侯启。

    “没赢?你这个想法从哪儿来的?是觉得大中华区里,还有半数人不会屈从于我吗?”

    “告诉你,等我彻底掌权之后,你看我如何收拾姓白的小子,还有李昊风、郑鸿鹄、陈宇成!”

    “这些你认为代表大中华区未来希望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就是他们的根,你倒了,他们还能长久吗?”

    “你可要好好养病,好好恢复,养好了身体,我一定会让你眼睁睁看着,你这么多年心血如何付诸一炬!”

    沈培生无比认真,压低声音道。

    这屋里的众人,或许有人隐约听到一些什么,却识趣的当没听到,依旧在交头接耳。

    无非是说沈培生应该接任,夏侯启应该放权。

    “你,敢!”

    夏侯启听着沈培生的威胁,顿时瞪大猩红的双目,眼球上密布血丝,凶神恶煞一样看着沈培生。

    情绪越发激动,夏侯启止不住大口咳嗽起来,止不住的咳嗽,血丝随着唾沫喷溅。

    沈培生嫌恶地后退,却又冷笑看着现在的夏侯启。

    堂堂的大中华区总裁啊!

    好一条迟暮的老狗!

    “为了给你们设这个局,我搭进去的,是嫡系是心血,现在是我收获的日子。你阻止不了的!”沈培生轻声道。

    你做梦!

    夏侯启很想告诉沈培生,可惜,他一张口,喉咙犹如破风箱般喘息,咳嗽不绝。

    一个字都说不出。

    在场的人安静下来,冷漠看着夏侯启。

    那边,方北珺也冷淡看着。

    他可是拿了沈培生不少好处,也耗费了极大心血,才得以拿到这次机会。

    跟方北珺而来的医生要上前,却被方北珺给拦了下来。

    “只是咳嗽而已,等等咯。”方北珺笑道。

    那名医生顿时沉默、退下。

    “夏老!”门口的王牧北急促叫道,不顾一切奔了过去。

    这一次,没人阻拦,连沈培生也默许他上前。

    夏侯启听到了王牧北的声音,孤立无援的他,犹如见到一丝丝的希望,顿时以莫大毅力要紧牙冠,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颤抖伸向自己的助理。

    “药!”

    夏侯启用尽最后的力气道。

    白小升留给他的药,还有最后一颗!

    药不去疾,却能镇住伤痛,让他开口能言。

    只要缓解一些,他夏侯启就不会倒下,会亲自去给总部打电话,去告诉他们自己没事!

    到时候,不论是沈培生还是方北珺,谁也别想拿走他的职权!

    夏侯启看向沈培生,眼中景象虽然有些扭曲,却依旧死死的把对方钉进自己的眼里。

    沈培生!

    我与你斗了几十年!

    你还未赢,我还未输!

    最后一刻,只要有我在,就会为小升他们守好最后一线,你那些算计,够狠,也确实出人意料,但你不会得逞的!

    不会!

    夏侯启在用眼神传递自己的信念。

    沈培生淡漠看着夏侯启,看着他手伸向王牧北,没有一丝一毫去制止的意思。

    王牧北神色急促,手已经伸进了口袋,正往外掏。

    “药!”

    夏侯启目光转向王牧北,再度爆发力量,大喝一声。

    他最后全部心力,都押在那枚药上。

    全场静寂,所有人都看着那一幕。

    终于,王牧北掏出了那枚药丸,神情急切递过来。

    夏侯启眼瞅自己的手与那枚药丸一寸寸接近,他的眼神也明亮几分。

    希望正在接近……

    然而,就在最后数寸,那枚药丸停了下来。

    夏侯启似乎触手可及,却不可及。

    夏侯启愕然抬眼。

    王牧北满眼泪光,满面歉然。

    “对不起,夏老。你终究是要退下的,而我,还需要这份工作,还需要养家糊口啊。”

    王牧北戚戚然。

    “原谅我!”

    那枚药丸从王牧北手中,径直跌落,随后被他一脚踩烂。

    伴随着夏侯启最后的希望,归于尘泥。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比所有的打击加在一起,都更加致命。

    夏侯启直直盯着王牧北,哀莫大于心死,最后凄然一笑。

    随后,夏侯启双目一合,身体向后直直跌倒。

    “对不起啦,小升。这最后的一道防线,我没能为你们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