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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的夜晚冰凉如水,初春还是散不去的瑟瑟寒意。
安瑞给皇帝身边的灯盏添了些油,给正襟危坐沉思良久的高湛身上加了条厚裘皮披风。
“陛下,夜深了,还是早点歇息吧。”安瑞劝说道。
高湛不语,安瑞低头看到皇帝陛下不苟言笑一副深沉,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说道:“陛下,殿下已经有消息了那便是好消息!李将军说誓死都会找回兰陵殿下的,您不需要如此担心。”
“朕为什么总是这样这般置长恭于险境。。。。。。早知道如此,长恭要去晋阳便晋阳,他想去洛阳,我还能派重兵屯守洛阳,也不会到如今他只身一人在北漠之中杳无音信的境地!”重重一拍桌案,高湛将面前的书简奏折全部推落于地上,寂静的宫殿之中巨响一声,门外侍候的婢女都跪成了一排。
“陛下,陛下小太子还在后殿歇息呢,您不要动气!”安瑞赶紧提醒着说道,“小太子好不容易才求得陛下您同意来这里过夜,刚才还在吵着要来找您,若是吵醒了小太子,可如何是好啊?”
安瑞甚是懂得这皇帝陛下的软肋,他若是发火了没人劝得了,但是陛下对太子又是别样的忌惮。到底是独子,小太子若是哭哭闹闹不停,那陛下也当真是束手无策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帝陛下对母亲早逝的太子心中还是颇多怜惜和疼爱的,虽始终让内侍太监带着小皇子也不见得亲近,可是血浓于水,这不,一听这茬,挥了挥手让跪着的婢女们都出去,兀自生了闷气坐下来不说话了。
安瑞看陛下收敛了脾气,便识相地蹲下去收拾满地的狼藉,一边不住回头看着高湛的脸色,觉得稍缓了些,便陪着小心试探道:“陛下,皇后娘娘她和奴才说。。。。。。”
“不去,朕公务繁忙,让她早些歇息罢。”高湛冷着脸色,连敷衍都很是不屑。
“陛下,虽说您成亲是安民心匡社稷,可到底皇后还是皇后,您就不能看在悠悠众口的。。。。。。”
“安瑞!朕的事情何时到了要由悠悠众口来议论的地步?!”高湛不怒而威,走下了台基,安瑞低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宫中那些有关于兰陵王的流言蜚语。陛下如今心情烦躁,若是听了那些嚼舌根的话,大概会是更加不妙了。
“陛下赎罪,奴才真是多嘴了!奴才退下了,请陛下早些休息。”安瑞往香炉里添了些助眠安神的龙涎香,等高湛宽衣就寝后便恭敬作揖退出了皇帝的寝宫,将门阖上。
燃起的香从青铜的炉鼎之中袅袅升起。
高湛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帐幔,重重出了一口气。幸好这龙涎香甚是浓纯,不然又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
天上的星空很是耀眼,银河似乎是天边镶嵌的宝石,繁复地缀在了天边。
“好美啊师父,我觉得这儿比天上漂亮多了!”楚彦看得出很是开心。回万福村三天了,给爹娘和孙老爹的坟前都上了香,磕头报了平安。
转眼这人世都已经过了七十多年了,时过境迁,村子里恢复了一派祥和。村民都以为这楚彦是外乡人,少年侠客,云游四海罢了。楚彦也不太认识这村里的老老少少,毕竟,当年一场大瘟疫过后,村民中没留下什么活口。
纪尘带着楚彦也不想过多引人注意,便露宿在万福村旁的郊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盛夏的山野,凉风徐徐,繁星当空,美不胜收。
“啧,就是蚊子多了些。”楚彦啪地一下伸手打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嘟囔着。
在天宫里呆久了,大概真是要忘了这种痒得抓心挠肺的感觉了。浑身放出了真气,想要筑起仙人的屏障来抵御这些可恶的虫子,可却被身边的纪尘扣住手腕阻止道:“不许如此,既然是来凡世修炼的,便不能动用法力。再说,要驱散这小小虫子”
师父纪尘笑着说道,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罐小小的膏药:“涂一些就好,杀鸡焉用牛刀?”
那罐子打开,满是清香的扑鼻味道。看楚彦一直挠着自己的胳膊和后颈,纪尘不由忍俊不禁,笑着说道:“看看你什么样子,抓耳挠腮地,没个正形!”
嘴上这样责怪着,可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地帮小徒弟抹着药。从手臂上,一点点晕开了,然后再到脖颈处,接着是锁骨和。。。。。。
楚彦似乎被什么蛰到了,竟然一下子弹跳了起来。纪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纳闷地闻了闻那罐子药,然后问道:“很疼吗?不应该是清凉消肿的吗?”不信邪地还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嘴里嘀咕着这罐子膏药没拿错啊。
“师父,我自己来吧,不牢您老人家动手来服侍我,呵呵,徒儿我皮糙肉厚的。”楚彦憨憨一笑,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年只有在纪尘面前才会有如此不设防的天真表情。若是有旁的人在,楚彦便都是冷着一张脸,正襟危坐很是疏离。也怪不得他的师兄们都不待见这个师父破例从凡世收的关门弟子,纪尘对他无不破先例,而他,那张冰冷骄傲的脸孔自然是让旁人有了恃宠而骄的先入之见,这同门情谊便不那么融洽了。
纪尘看着一脸有些害羞的楚彦,点点头,便把那罐子药膏递给了小徒弟,让他自己抹胸膛上的被咬的包。
想着自己也真是,总拿他当孩子,可转眼,他已经带着楚彦在紫微宫修行了好多时日,这少年脱胎换骨,早已经不是那个雪夜之中赤着脚趾头与恶狗争食的可怜孤儿了。如今的楚彦意气奋发,心怀大志,想着不日便将要举行的试炼登仙大会,纪尘看着快要位列仙班能够出师的小徒弟,竟也很是寄予厚望。
“彦儿啊,你有没有想过通过试炼大会之后想要去哪里当仙官?”纪尘看着这孩子还很是避嫌地转过身子抹药便不觉好笑,自己也背对着他,问道。
“师父,其实我呀,还想呆在紫薇宫,要不就跟着您做个小童子好了。”
“胡闹!这般没有大志,师父白教你一场了。”纪尘说道,“师父也并没要求你能光耀门楣,只要你能秉持正义替天行道,做个处事为公的好神仙,哪儿都是一样的。你若是每日跟着师父,岂不是白白修行了如此多年?其实星宿神殿里的仙君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很是不错,又有你大师兄在那里。。。。。。”
“师父,说来说去你就是担心我这个凡夫俗子的徒弟无法在天界中容身是吗?”楚彦很是无奈地转过头来,看着纪尘,两眼都是委屈。
“不,不是,为师只是想。。。。。。”纪尘还想掩饰几句,可一看楚彦的眼神,便知晓瞒不了。
“彦儿,为师觉得你天赋极高,该为这世间苍生多做好事,若是因为出身之故而宝剑蒙尘。。。。。。”
“师父,你这便不对了。满门师兄弟,你从未担忧过他们的前途,且在仙官试炼之时从不徇私,为何到徒儿我这里,师父却打起了托关系帮我找门路的主意了?徒儿自认不比师兄们差,且彦儿若真如师父所说是天赋异禀,那些考官们岂会不视我为俊才?”楚彦安慰着纪尘,年少气傲,微微一笑。
纪尘倒是被说得震楞,才发觉自己还真是又在为这小徒儿破例。无奈摇头苦笑,这番话被说得心服口服,还真是他这个做师父的不是了!
“好,彦儿既然这样说,那师父当真是多虑了。不光是为师,你的本事会有其他的神尊欣赏的,彦儿定当靠着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来,让人刮目相看!”纪尘拍了拍楚彦少年的肩膀,甚是安慰地露齿一笑。
师父长相绝美而清冷,楚彦即便在紫薇宫中和师父朝夕相对,可仍然甚少见到他的恩师这般开怀一笑。其实师父不太笑是对的,楚彦此刻觉得自己的胸膛好像小鹿乱撞,一颗心脏都要蹦跳出来了,血气也往脸孔上涌动着。
噗通一声,楚彦倒头便睡倒在了草地之上。双臂抱着头权当枕头,还转了脸不去看纪尘。他是怎么了?为什么这般慌张!
少年对自己的反应很是陌生仓惶,他的脸还在升高了温度,而血液也在不受控制地朝着奇怪的地方汇聚而去。
又是脸红又是心虚,楚彦不明白自己的这种反应到底是什么,可他明白自己这样很是不对,对养育自己长大的师父是种羞辱和不尊。
这样想着,楚彦更是矛盾和自责,于是蜷缩着身子,咬着牙齿瑟瑟发抖。
“彦儿,你怎么了?”纪尘觉得古怪,还想翻过楚彦的身子看看他的脸色。
“没事师父,我困了。”楚彦背对着纪尘就是不肯转过脸去。
纪尘看着这古怪的小孩便笑了笑,给他身上盖了件袍子,便也自己睡下了。
“师父,你以后别在外人处笑了。”良久,那少年讷讷说了一句。空寂的星空下,夏风吹得青丝拂面,纪尘心情舒畅。
“嗯?为何?”纪尘不免觉得好笑,“想笑便笑,何故还憋着吗?”
。。。。。。“可是师父,那次蟠桃大会,那轻佻狂浪之辈还拿师父的随性当笑话,还,还做了什么狗屁诗来消遣于您!”楚彦一说到这事儿,便腾地支起了身子,偏他师父还不以为然,只是淡然处之。
“嗯?哪个轻佻狂浪之辈?”纪尘反问道,“蟠桃大会之上众仙吟诗作对是常识,也是雅兴,为师如何被消遣了?”
“还不是那个放浪形骸的凤凰星君!什么莞尔一笑冬逝了,简直不知所谓,这天上也有此等狂徒,真是贻笑大方!”楚彦说着这人便来了气,愤懑怨道。
“哦,你说凤凰星君啊,哈哈,他那是风流惯了,自然诗中少了些规矩。不过,彦儿可是误会了,他那诗句是提给蟠桃宴上的诸位仙女的,凤凰星君甚得众天女喜欢,四处留情可是与为师无关啊!”纪尘摇了摇头,觉得这小徒弟真是小题大做了。
“如何无关?!我看他便是狂浪,且对师父不太恭敬!”楚彦来了脾气,愤愤说道。
“彦儿,凤凰星君是掌管战事与杀戮的真神天君,你以后见了他可不得这般口无遮拦。师父就是想让你改改自己的性子,什么事儿不能全凭自己的喜恶,太露锋芒不好,有时候啊,做神仙也难,四平八稳些,也会得了好人缘。”纪尘并不担心楚彦的本事,可是他的性子黑白分明,刚强倔强太过容易得罪人,以后若是离了他的身边怕是会有麻烦。
“凤凰星君刚从酆都大败魔军得胜归来,那次在蟠桃宴上意气奋发难免有些忘形了,又左右逢源甚是得了皇母娘娘的爱女们的垂青,不免有些轻佻了些写下那诗有失体统,可这与为师何干系?徒儿你便是太过杞人忧天了。皇母娘娘是有意将九仙女嫁于凤凰星君,你啊,小小年纪真是会胡思乱想。”纪尘一派坦然,浩荡正气,不太理解这小小徒弟心里在纠葛什么。
凤凰星君便是长得眉目含情,看任何人都是桃花春色的模样,这也怪不得他,谁可知晓这绝美容貌之下是他可用真火焚烧酆都妖魔大营七天七夜的狠辣肆意。凤凰星君的名号可是让妖魔们闻风丧胆,不寒而栗。而自己的小徒弟看来对这天界的赫赫战将并不仰慕,若是真让辰星带着楚彦去做这星宿的神官,难免和这凤凰星君成了同僚,便又是另一番针尖对锋芒的状况了。
纪尘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楚彦当真不太适合去做这掌管星宿的仙官啊。纪尘仰面躺下,不说话了,看着星空摆了摆手让这楚彦也好休息了。
楚彦见师父乏了的样子,便也点点头,睡下了。两师徒各自担着自己的心事,那银河中的星子,像是他们彼此心中的烦心事儿,便是数都数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