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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魂游九天,子莫隐隐听得耳边鼓声擂动,可看着虚空一点,硬是半天没有回过神。一行四人下了芳尘台便直奔铜雀台而去。登高而眺,铜雀台前的操演兵马面朝上方觐见圣上,整齐抱拳向高处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高湛缓缓抬了抬手,说道。众将士听命,起身拿起放于身侧的武器,在阵列中站得硬挺刚毅,刘子业看着校练场中的阡陌纵横,这北齐的军力果然是强盛,单就场下的这些单兵素养,便是个顶个的万里挑一。这高家老九是软硬兼施,让宋国不敢再存什么侥幸之心。。。。。。刘子业环顾四周,铜雀三台当真绝妙,上有浮桥式阁道相连,施则三台相通,废则中央悬绝。铜雀在中,北有冰井,南有金虎,冰井藏粮金虎囤兵,是为邺城皇宫之主要军力囤驻之地。高湛如此大方,毫不吝于让他四处瞧瞧,该说是这高湛心大,还是根本没把他这个宋国王爷放在眼里?
刘子业不悦,于是可怜巴巴又把视线投向了兰陵殿下。只见那兰陵王从芳尘台下来后便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往日里温良恭谨的脸孔如同裂开了一丝缝隙,让人不难端详到他此刻的变化。不安,焦躁,甚至是。。。。。。害怕?!
刘子业这般想着便吃了一惊,这高长恭还会害怕?!
不自觉又看了看慕容冲,北朝第一美人的脸孔比悬崖峭壁还危险了几分,一副这时候谁敢招惹他必定让那人万劫不复的表情。
哎呀呀,刘子业心里暗暗坏笑,这游园登高台虽是他想出来的主意,可这出戏真是唱得高,潮迭起瞬息间便险象环生了。他原想和兰陵王耍耍无赖占占便宜,无意间似乎揭开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关乎这兰陵殿下,关乎这北齐皇帝,也关乎那倨傲绝美的慕容冲。。。。。。似乎想到了什么馊主意,刘子业看着那边的高长恭,邪邪一笑舔了舔唇角。
“礼乐官何在”高湛在铜雀台上问道。
“臣在。”侍候在一旁的臣子上前禀道。
“今日里朕兴之所至来了这里,那便先让兵士们操练一番那战舞吧,这舞朕想在三日后与宋使缔结合约之时展示,听闻永光王爷也是精通音律之人,不妨让王爷先过过目,不吝赐教。”高湛说道。
“是!”底下的官员领命后,传来乐师,琵琶筝弦,编钟鼓锣列于操练场两边。这平日里肃杀的兵士舞刀弄枪角斗之地竟也一时多了雅趣。
丝竹声渐起,刘子业笑言道:“承蒙陛下厚爱,那子业便有幸先睹为快了。”
鼓声急急,同在铜雀台上的的子莫听着这场下余音回荡的声响,才稍稍还过了些神色,不自觉握紧的手心松开,竟已经在这数九寒冬泌了汗了。偷偷望了那人一眼,慕容冲目不斜视,脸色冷峻。子莫着实没想到慕容冲竟然如此硬了脾气!芳尘台上,莽撞挑衅于前,幸而高湛并未大发雷霆,但也大大出乎了子莫的意料。那芳尘高台的顶上,云雾缭绕之中,子莫以为高湛红了眼定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于是当皇帝一步步走来,他竟一言不发便转着木轮椅的轱辘硬生生拦在了慕容冲的身前。都没有巧舌如簧诡辩几句,当时的动作现在想来其实是雪上加霜。
。。。。。。他遇事沉着,为何今日像是被刘子业一搅合便全然失了冷静。子莫懊恼地皱起了眉心,更不可思议地是高湛当时的反应,与他对峙了一会竟是伸手又抱他起来,说是芳尘台上的风景今日里是看不清道不明,还是下去罢免得让他着凉。
子莫僵着身子,怔怔看着高湛乖乖又被他抱下了芳尘台。直到双脚又坐到了木轮椅上,他才出了一口气。四处寻着慕容冲的身影,生怕他已经被丢下了高台跌得粉身碎骨没了踪影。依着高湛的脾气,越是云淡风轻暗处里便越是险象环生。如何是好?高湛若是要杀慕容冲他用命相抗不知道是能带来转圜的余地还是让那偏执的高湛更加变本加厉?!
如同芒刺在背,子莫从来没这样惴惴不安过。
“这便是你不让我来邺城的缘由?”慕容冲目不斜视,高仰着头,从子莫身侧而过,轻轻说了一句。
。。。。。。子莫看着他,却已然哑口无言,如同一旦错了一步便是步步皆乱了方寸。慕容冲并未等他回答,便又走慢了些,与子莫错开了距离。
觉得那人在离他越来越远,心猛地一阵抽紧。自从戎马倥偬知晓自己的一生都将在战火硝烟中血雨腥风,他就已经学会让眼泪倒流回自己的眼中。
深深吸了口气,不禁抬高了头,盯着那虚无的天空看着,心情也沉到了底。日头没什么温度,却如何这般刺眼。眼睛好酸,咬着下唇都没能收回那酸涩之感。
慕容冲要怪他,他受得起。是他犹豫不决,没有信守承诺,让慕容冲寒心。如何责怪他,他都甘之如饴。
事情已然如此,子莫心中狠狠压着的大石头反倒是那被侍卫大臣围绕簇拥着众星捧月状的高湛。凭着自个儿对这九叔叔的认识,高湛如今的反应才是最可怕的反应。
莫非。。。。。。他早已经知晓?!想到此处,子莫的心猛地一跳。与铜雀台前伴兵士起舞的鼓点合为一处。
“风萧萧兮易水寒!”舞蹈之兵士齐声喝道,舞乐声中众人矫捷之姿整齐划一,手中兵刃泛着寒光,高举垂落随鼓乐舞起,变换阵型化武为乐。虽有丝竹声柔缓悠扬和鸣削减了其中的肃杀之气,可到底与江南的靡靡舞乐相去甚远。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剑尖曳地,随而在练兵场上划出深深的刺扎之痕迹。舞蹈之兵士喝着鼓点一个腾空而起回身长击,众人跃起之风声与舞剑凌空之姿皆是飒爽豪迈,让观赏之人心中惊叹。
齐舞之长剑铿锵鸣叫,带出阵阵锋芒,犹如混沌之中终被斩开了迷雾,子莫恍然大悟,明白为何这慕容冲会被突然传唤回了邺城。。。。。。
迎面吹来了刺骨寒风,子莫额头却是冒出了汗滴。
乐声回荡,舞蹈之众人高歌合唱:“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声势威赫,如同这天际都不禁随着齐兵们的操练之声有节奏地晃动着,这便是盛世齐国,这便是北朝以武为荣的习气!大鼓一捶,通天巨响中此舞毕。方才变换着队列舞蹈着的将士们皆又回到原本站立之处,从上看泾渭分明,未有一丝差错,这便是齐军军行令止的严明。
刘子业看着,不禁作揖与那皇帝高湛说道:“陛下啊,不知道这舞蹈可是陛下有心之安排,子业真是看得心惊胆战。”刘子业两眼含笑,分明未有丝毫怯让。
“哦?王爷何出此言,可是我朝舞蹈太过粗俗,让王爷贻笑大方了?!”高湛问道。
“非也非也,此舞曲威风八面,声势震天,想必定是贵国礼乐大师耗了心血所编排,只是这荆轲刺秦太过凄凉,虽是雄壮,但与宋齐二国议和之场面有些背道而驰。况且,如今是我刘子业入朝面见陛下您,求和修好,这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歌调真是听得我坐立不安,额头都冒了虚汗了!”刘子业故作害怕,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额角,引得周遭的大臣皆是哈哈一笑。
高湛赏识这刘子业的果敢诙谐,便笑着说道:“王爷见笑了,这舞蹈自然不是朕有意安排,只是这北境不似南朝,论起音律歌调,不免匮乏单调。来人啊,听得永光王爷的话了吗?此舞乏善可陈,速速改了,三日后定要拿出让天下惊艳之舞蹈方可行。”高湛挥挥衣袖吩咐道。
跪于一旁的乐师与礼官皆是为难之色,齐国的歌曲舞蹈向来重阳刚而去轻柔浮夸的味道,如今让他们改,不知道该改成怎么个模样,其中尺度真是不好拿捏,也没个准头啊!三日时间,真是难上加难!
“陛下,不如便去了这肃杀之气,让宫中女婢尽展姿色,舞个风月可好?”旁的大臣说了一句,招来高湛的一顿眼色。
“论风月,我大齐的舞蹈如何与那水乡之旁的江南女子比较?你这是东施效颦,自曝其短罢了!”
高湛的数落自然是有引得周遭众人会心一笑,大臣们纷纷说着是啊是啊,一时又不知道该拿出点什么主意。
刘子业看了看众人,说道:“陛下,既然这舞乐是两国修好相庆用的,那便不如集二家之所长,取长补短精诚合作一番。本王此次入邺城,除了礼官,也带了乐师前来,其实子业自己也懂些风雅之韵,如若陛下不嫌,舞蹈之事就交于在下吧,也算作是本王为庆祝齐国与我宋国握手言和的心意。”刘子业毛遂自荐道。
“哦?没想到永光王爷还有此良计!妙哉妙哉!众爱卿作何想?”高湛问道。
“陛下,永光王爷精通歌赋舞乐微臣早就有所听闻,如今王爷愿重编此舞当真是甚好,微臣愿协助王爷一臂之力,在三日后定当给陛下一个大大的惊喜!”礼乐大臣大赞,忙不迭称好。
“那便如此定了,博采众家之长,永光王爷需要如何编排舞者乐器都可自行安排。朕倒想看看,这让朕惊喜让天下艳羡之舞曲该是如何模样?!”高湛大笑,宽大的衣袖扫过这矗立百年的铜雀台壁,龙骧虎步走下了台基。
“本王需要兵士四十与那天下第一美人慕容冲!”刘子业狡黠地抬眼看着高湛,拱手说道。
高湛停住了脚步,定定转身扫了眼那人,又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慕容冲:“永光王爷真当别具匠心,这番心思便是无人能出其右!哈哈哈,朕准了!慕容大人,你可领命?”|
慕容冲到底也是大齐的臣子,让他在齐宋两国的众臣面前舞蹈这是何道理?况且朝中早就对慕容冲颇多微词,有些甚至口出淫词秽语,慕容冲此次回邺城为的是建立功勋,可不是这般献舞人前卖弄姿色让人品头论足!
子莫按捺不住,正要出言制止,可耳旁却传来那人的声音:“臣遵旨!”看向慕容冲,他压低着头,无悲无喜。
子莫愣愣回头,五味杂成只有痛惜。
慕容冲竟不拒绝,周遭的众人皆是看好戏般更加期待三日后的那支舞曲,由这北朝第一美人亲自上场演绎,该是如何缠绵悱恻,连想想都多了几分靡靡的闭月羞花之情。
“哎,当真就是做过娈宠的,为了加官进爵便是不要脸啊!”不知道是哪个古板些的老臣子看不过眼,暗暗数落。
“呵,可不是,他慕容冲入了邺城便保准是会乱了我朝纲法纪,苻坚当初为何会放他出宫?还不是那重臣王猛怕苻坚一世英名毁在了这妖孽手中才催促放人,这可好,他如今便来祸害我齐国了!看着吧,这人在我大齐一日,便是不会太平!”有人附和道,“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刘子业在宋国什么名声?慕容冲这两日天天与他处在一起,这舞,可不要失了我齐国的赫赫威严,弄得我大齐被天下耻笑才好!”
子莫额头青筋直跳眼眶泛红,转着轮椅轱辘便要朝那声音寻去。他们知晓些什么,为何便能如此落井下石诋毁于人将这慕容冲骂得万劫不复?!
声音的出处还没寻到,面前的路却被一人挡住。
抬头,竟是那双凤眸温情脉脉看着他笑。
慕容冲?。。。。。。
“殿下要回寝殿吗?臣送你吧。”说完,推着子莫的木轮椅穿过人流而过。
子莫仰头看着他,慕容冲眼中一派从容。他似乎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也根本没把往这里看的皇帝高湛与那永光王爷放在眼里。
大臣侍卫们看着他们二人的交集,一时都噤了声音。
慕容冲眼里没有旁人,耳畔没有蜚语,如同这个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慢慢推着子莫的轮椅将那一片斑驳繁杂丢在了背后的另一个俗世里,他便是这样一个目空一切的人。今日里他也恼过恨过,可看到长恭的痛方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缀在眼中,他便知道他此次来邺城不是扑了个空。
情若至此,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