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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四章鱼死网破
大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对于那人的提议,上至皇帝,下至群臣,无不深以为然。
诸洪钧总掌城防军务,除了两万羽林军之外,没有不听他的,可这老儿偏偏是最大的死硬派,还是与秦国人势不两立的那种,如果密谋被他发现,用脚趾头想想,都会知道下场是什么。
但上柱国大将军岂是那么好对付?十几万军队都听他的,满城百姓也向着他,这老虎屁股可是不太好摸的。
所以群臣在一阵骚动之后,又都没了声息,只好暂且回去,等着城外传回话来再说。
两天后,盖着秦国大元帅王的谕旨送进了楚国皇宫之中,秦雷将‘三诺’变成了正式的法令条文,并重申不会亏待自己的大舅哥,将给他仅次于国君的待遇……大秦双亲王头衔,保证他的王位能传袭子孙后代,并赐他‘丹书铁券’,非谋反重罪不得加害。
看到妹夫还算顾念亲情,内心饱受煎熬的建康帝终于好受些,再往下看秦国的要求:其一,城内军民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军队开出城外接受看管,民众呆在家中不得上街;其二,将诸烈擒下送到秦营;其三,三天内传檄天下,宣布楚国正式投降,正式取消国号,并为大秦帝国的一部分。
前两个要求倒罢,只是那第三个,又让刚刚好受些的建康帝重新煎熬起来。
“投降……取消国号……并为秦国一部分……”反复嘟囔着这几个关键词,建康帝终于意识到,建国二百二十七年,传帝一十三位的大楚国,终究要亡在自己手里了。
“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良久之后,安静的御书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神京城的东段城墙崩溃之后,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秦军只好暂停炮击,远远地围在城外,冷眼旁观着城内。尽管军民奋力施救,却无法阻挡洪水涌进城来。就在灭顶之灾即将到来之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原本不断冒溢的河流湖泊,在城内水位上涨到三尺之后,又转变成为排泄洪水的渠道,将涌进城来的洪水排出去大半。
一边进水一面出水,两者的速度居然大抵相同,但绵绵不绝的梅雨,还是让城内水位缓慢上涨,大概每天能涨两寸左右。
无法挽回的危局诱发了楚国多方势力的激荡摩擦。建康帝虽未表态,但谁都知道,他大体倾向于接受秦国的条约。然而他的彷徨失措,举棋不定,使各方都存着争取使皇帝接受自家主张的念头,神京城里的局势便愈发的如城中的洪水一般浑浊不堪,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以左右丞相为首的王公百官,主张主动向秦国投降,结束无意义的战斗,最大限度的保全城中上下。
然而诸多将军则与诸家为首的大族抗秦派结合,主张抵抗到底,宁为玉碎,不辱祖宗。两派人马明争暗斗,对立传递到下层,又引起的庶民的激烈对立。
从理性角度说,丞相和一干文官的主张,才是最有利于生民的,然而不甘亡国,不为瓦全的庶民大有人在,他们汹汹躁动,非但已经结成了上万人的抗秦义师,还不断地汇聚在皇宫前请命,请皇帝发放兵器粮秣,支持他们出城作战。
一有带头,这些所谓的‘义军’、‘义师’便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的冒了出来。若是寻常时期,此等纷纷擅自成军的状况,决然不能为朝廷所容。然而当此国势危难之时,各支义军皆‘大义凛然’,其背后还有主战派将领的暗中支持,全然不惧与官府抗争,官府也自是不敢妄动。
各方情形传递到高堂之上,楚国君臣投鼠忌器,担心乱民作歹……他们最害怕的是这些亡命之徒,为改变朝政铤而走险地行刺权臣或者作乱王都,只得一面多方安抚,一面又连连下旨催促诸烈,加强城中戒备,防备暴民作乱。
“真是荒谬啊!”神京城东郭的楚军大营中,几位高级将领围着一位白发苍苍的佝偻老人,愤怒的叫嚷道;“秦军就在城外,却让我们镇压爱国的民众。”
“这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亘古闻所未闻啊!”
“是啊,大将军,据说他们还打算将您出卖给秦军,以换取身家性命的苟安。”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啊!大将军!”将军们越说越气愤,有些个性格冲动的,便要抽出兵刃,将那些狗日的王公贵族抓来,挖开他们的胸膛,看看他们的心是不是黑的。
一时间,大厅中群情激奋,吵吵嚷嚷,乱成了一锅粥。
而被众星捧月般围着的老人,却形如枯木,神色黯淡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别人问他话也不回答。若不是看他双拳紧攥,众人真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将军们都以为上柱国还像往常一样,陷入了爆发前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这是诸烈最爱说的一句话。
身为神京城的实际控制者,他对于当下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就在支持他的人都在盼着上柱国能拨乱反正,力挽狂澜时,他却出奇的选择了长久的沉默。
甚至于礼部尚书出城与秦国人接头的那夜,他就站在高高的塔楼上,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伙人悄然出城,又在天亮前悄然入城,都没采取任何行动。
今天众将前来吵嚷,也是因为他最近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消极,让他们太过憋屈了。
“大将军,您倒是说句话啊。”等了半晌,还不见他老人家爆发,将领们终于忍不住了,只好逼问起来。
那形如枯槁的老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浑浊无神,那里还是往日那意气风发,百折不挠的上柱国啊?
“天欲亡楚,孰能奈何?”老人的嘴唇翕动几下,说出的话却让人无比沮丧。
这数月来,局势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在茫茫大水的浸泡下神京城内的水源地纷纷冒溢。大水浸漫了地表,粮食兵甲统统发霉,最糟糕的是几处盐仓被水浸泡,在库吏察觉之前便化成了盐水,顺着阴沟流走了。几乎在一月之间,原本兵精粮足的神京城便物资匮乏、民众困顿、官兵疲敝了。
当秦军轻而易举的轰开城墙,大水奔涌而入时,一直勉力支持的上柱国大将军,终于知道楚国的末日到了,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了神京城了……
当明确了这一点,他一生的骄傲崩塌了。当信念崩塌,精气神也迅速从体内逃逸,这位韧性十足的大将军,也转眼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不想再做出任何决定,他觉着自己太累了。说到底,他的韧劲儿来自心存希望,他没有赵无咎那股子即使绝望,也要战斗到底的狠劲儿,一旦看不到一丝希望,他也就没法再坚持下去了。
他不是个不通事理之人,当承认失败后,他也知道对神京城的百万民众来说,投降是最合理的选择,所以他才放任那些王公大臣与秦国人眉来眼去。
但这不代表他会有同样的想法。到了这般田地,诸烈只剩下一样东西可以追去了——那就是身后的名节。既然生前事迹已成别人功业的点缀,那就让身后的名节,去照亮自己的历史吧!
对于一个一声都在追求功名的人来说,徒劳无功之后能有些许身后之名,也算是一种安慰和补偿吧……
心下打定主意,他眼中的浊气一扫而空,变得重新亮起来。垂头丧气的将领们将这变化看在眼里,顿时重燃希望道:“大将军,您重新振作起来了?”
“老夫确实要振作了。”诸烈颔首道:“死在国家之后,将是军人最大的耻辱。”
众将肃然道:“愿听大将军吩咐!”有脾气急的大叫道:“下令吧大将军,将那些投降派统统抓起来,斩首以安民心。”
“不必了,”赵无咎摇摇头道:“人各有志,我们不勉强他们。”
“大将军?”众将迷糊了:“若是任由他们搞下去,神京城还怎么防守?”
“不能再困守下去了。”诸烈肃容道:“大水退后必有瘟疫横行,秦军围而不攻,就是想让我们不战而亡。”
“您是说,秦军不会再主动攻城了吗?”将军们难以置信道。
“他们甚至不会再进城。”诸烈指点着桌面上那张密报,冷笑道:“看看吧,他们让大军开出城外接受看押,让皇帝和文武群臣出城投降,压根就没有任何入城的打算。”
“大将军所言甚是。”将军们不由信服道:“那您的意思是?”
“出城去!主动进攻!”诸烈斩钉截铁道:“此次作战成功希望渺茫,最大的可能是我等皆玉碎死节。”注视着跟他一路走到今天的将军们,上柱国缓缓道:“所以老夫不强求你们,愿意死的跟我走,愿意生的留下来,我绝不会怪你们。”
“我等愿追随大将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死社稷,留名节!”短暂的沉默后,将军们齐声道……不管心里怎么想,在这时候都得先把态度表出来,就算心里怀着鬼胎,也得过后再说。
“难得啊。”诸烈颔首道:“回头把这些话跟属下官兵说明白了,同样不要强求他们,知道了吗?”
“是!”众将齐声应道。
“那好,各自集结队伍,也通知那些义军还有城外的勤王军,有愿意跟进的,明日亥时一起发动进攻。”被秦军围困之前,诸烈便派出联络官,与各地勤王军联络,并通过狼烟纸鸢保持联系,发号施令。
“遵命!”众将领命而下,各自组织联系去了。
秦军作战的指导思想简单明晰,就是在消灭齐楚主力之后,攻陷上京与中都城,逼迫两国君主投降,天下最终传檄而定。
事实上,对于一个大国而言,真正不战而降是古今从来没有过的。一个大国的灭亡,总是要伴随着战争与牺牲,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战争与牺牲的规模的而已。
所谓不战而降,只是属于恬不知耻的王公大臣而已,真正有血性的军民是不会如此的。
在接获楚军动向的情报后,秦雷终于不得不服气道:“文宇啊,你说对了,真正地举国不战而降,永远都没可能发生。”
杨文宇哪敢占王爷的嘴上便宜,赶紧恭谨道:“其实也差不多,楚国已经被逼得朝野大乱,唯缺促降逼降之有效一击而已。”
秦雷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笑道:“审时度势,也确实需要这一战。而且那些勤王军一直让人不胜其扰,我们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一举而定。”说着朝自己的头号将领洒然一笑道:“文宇,你且猜猜,楚军会怎样进攻啊?”
杨文宇也不藏拙,指着已经烂熟于胸的沙盘道:“王爷请看,楚国的勤王军,已经陆续向我军西面的这片谷地,与城中楚军遥遥相对,现在诸烈想要垂死挣扎,定然会利用这支队伍的掩护做文章。”
秦雷赞同的点点头,听杨文宇继续道:“而我军分为八大营驻扎于神京城八个方向的高地上,这就给了楚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秦雷哈哈笑道:“这机会给他们好久了,一直不用我有什么办法?”
“他们不是不想用,唯一所虑的是,我军强大的水师在城外游弋,随时可以支援任何地方。”杨文宇沉声道:“现在有了大量的勤王军做牺牲品,诸烈便可以使其佯攻一处甚至几处,将我大秦水师吸引过去,然后利用空当杀出来!”
“诸烈的目标是哪里?”秦雷皱眉问道。
“这无从推测,但若想改变战局的话,末将斗胆猜测,他们还是会直扑我军中军的。”杨文宇不太确定道。
“那攻击时间呢?”秦雷继续问道。
“诸烈与城外约定的攻击时间是亥时,所以末将猜测,他应该是在子时出城。”杨文宇轻声道。
“不错,孤没有异议。唯一要说的是,我军此战,不求斩首杀敌,只求溃敌乱敌以震慑楚国,促其早降!。”秦雷沉声道:“传令下去,各自准备,打好这灭绝楚国的最后一战吧!”
“我等奉命!”大将们整齐吼道。
老天爷终于帮了楚国人一把,深夜阴雨不停,按照楚军以往的经验看,秦国人那些强弓劲弩大炮火箭弹,等等一切杀人利器都会失去作用,要想杀敌就只能采取肉搏战了。
将士们士气大振,唯恐错失这天赐的良机,提前发动了攻击。天地间杀声大作,三十万楚国勤王军分作三部,向秦军的三个军营发动了攻击。
谁知刚冲到秦军营地前,爆炸声却如约而至,照样把他们炸的人仰马翻,让勤王军的身心很受伤害。他们踏上的是地雷……其实稍一用心就会想到,秦军都能用水雷了,怎会还没解决防水的问题?
非但如此,秦军的强弓劲弩大炮火箭弹,同样没有在雨中哑火,除了威力比平时小些之外,效果并无二致……其实只要为大炮搭起防雨的棚子,给弓弩火箭弹之类加上水牛皮的护套,只要不是狂风暴雨大作的天气,还是可以正常攻击的。
至于秦军以前每逢下雨必定休战,不过是为了保护昂贵兵器,防患于未然罢了。现在这一锤定音节骨眼上,自然不在顾惜兵器,让楚军官兵吃了个大亏,被这迎头一击杀了个尸横遍野,美好愿望破裂所致的士气大衰,更是让其战力大减,根本无法寸进。
然而秦军还是向水师发出了求救信号……
一看到信号,楚军水师便分作三路,支援各处营地去了。
见调虎离山之计得售,城内的楚军十分高兴,待秦国水师走远之后,便乘快船而出,直奔秦国的中军大营而去。
攻击毫不意外的遇到了重挫,从四面八方杀出的秦军将其重重包围,但双方甫一交手,秦军将士便惊呼道:“这不是正规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