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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端午节,赛龙舟祭江的活动几乎吸引了全城百姓。扬州城外大运河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码头沿江搭起了六座戏台。苏扬一带有名的戏班收了重金,拿出压箱底的活,引得台下叫好声震天响。富户们使了下人,用箩筐装了铜钱雨点般开泼,谢赏声此起彼伏。
午时过后,观礼台一侧六面大鼓咚咚响了起来。
台前搭起的彩楼足有十丈高,顶端建有一座精致亭子。中间放着一枚海碗大小的彩球。亭顶又建着一座莲台,正中放着枚红绸扎成的彩球。莲台四周分出了五条扎了绸布的绳索,系在二十丈外的江边竖起的五根木桩顶端。每一根桩子上都挂着面杂耍班的旗招。
江风甚大。悬在空中的绳索不过儿臂粗,被风一吹,在空中晃晃悠悠。离地十丈高,中途扮狮走索的人一头栽下去,就是个血溅当场的命。
坐在观礼台上的扬州知府心里不免担忧起来。出了人命,自己这个父母官免不了被御史参奏一本。不出人命,折胳膊断腿也极晦气:“若手艺不精,坏了兴致,反倒冲淡节日喜庆之意了。”
同知赶紧禀道:“大人请放心。有道是没有金钢钻,莫揽瓷器活。请来的五家百戏杂耍班都是运河流域的名家。走索时腰间均系了绳子,就是摔下来,不过受些惊吓给百姓取个乐子罢了。”
见准备周全,知府松了口气,笑吟吟看百狮夺彩。
转眼间数锣鼓声越来越急,骤雨般催促着狮子上场。
五家杂耍班凑了五十只狮子,此时正远远立在江边各家竹竿下。富户们另寻的五十只彩狮踩着锣鼓声进了场。台前空地上群狮或痒痒、舔毛、抓耳挠腮、打滚、跳跃,将狮子演了个活灵活现。或腾跃扑闹踩球上桩。瞬间将咿咿呀呀的戏班唱腔给压了下去。
看热闹的百姓几乎将观礼台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踮脚尖伸脖子也不尽兴。叠罗汉的,爬树的各想高招。有性急的转身爬上了戏台。戏班没奈何只能停了戏,妆也不卸也在台上当起了看客。远处城墙上也挤满了人,离得远了些,却将下方码头动静看了个清清楚楚。
穆家班的人聚在自家旗杆下面。穿戴着狮子服的徒弟们面面相觑,瞅着班主穆胭脂的冷脸不敢吱声。少班主昨天离开,到现在都没回来。穆家班除了他,谁都没本事走这么高的索。班主一大早知晓他没回船,直接冲企图隐瞒少班主行踪的核桃发作了一番。
李教头不时踮起脚朝外张望着,急得满头挂汗:“少班主究竟去哪儿了?这一天一夜都不见踪影……”
“孽子!老娘当他死了!”穆胭脂恶狠狠地骂了声。
穆胭脂四十出头,长年行走江湖,鬓角已染上了一层风霜之色。她穿着件青色对襟短襟,裤脚利索地扎进了千层底黑面布靴里。腰间扎了根褐色腰带,挽着圆髻,打扮得干练利索。看着其他杂耍班鼓声急促,狮子已经朝着彩楼奔去,穆胭脂一咬牙对李教头喝道:“擂鼓!争不了头彩,咱们不能丢了亭中的彩球!”
李教头无可奈何地提起鼓锤,重重地击下。
穆家班的人知道等不到少班主了,赶紧戴好头套,玩着狮子争绣球的花活朝彩楼奔了去。
“班主,要不我上吧。”李教头一边击鼓,一边说道,“咱们收了林家的定银,这头彩非夺到手不可。否则穆家班的招牌就砸了。”
穆胭脂望着另外四家攀上竹竿踩索的狮子,不屑地说道:“风大索高,我看那四家上了索也走不了。从上面摔下来,那才叫砸了招牌。”
这时,四周响起一片震天的叫好声。刘家班的狮子在竹竿顶端摆出直立的姿态,狮头灵活晃动,踏上了空中的绳索。
场中的狮子都是两人舞一狮,高中走索的狮子是单人舞狮。只走索不难,难的是手脚同时攀着绳索演出狮子凌空爬行的动作。
绳索晃晃悠悠,看得人心都悬在了半空。攀高的群狮被高中走索的惊险一衬,顿时索然无味。下面群狮舞得再热闹,也难以将人们的注意力抢走。穆家班的狮子已舞到了彩楼前,也忍不住回头远望那四只在高空绳索上行走的狮子。
敲锣打鼓的汉子越发卖劲,双手将裹了大红绸的鼓锤轮得风车似的,直敲得看客的心咚咚直跳。
不过走了三分之一,刘家班那头狮子想将双脚直立改为四肢着地,两手抓实了绳索,双脚却踩空了,顿时悬在了空中。他手上用力,想荡回去。连在空中翻了几圈,也没能重新站稳。逗得看客们哄笑出声。
陈家班的狮子一开始就爬在绳索上,走得两步,就变成了四肢倒挂,抱着绳子往前攀。一不留神,戴头上的狮头掉了,露出一张欲哭无泪的脸。又引来阵阵捧腹大笑。
不到盏茶功夫,另两家直接从绳索上摔了下来,被腰间绳子吊在了半空。虽然狼狈,又逗得围观的人哄笑不停。
李教头忍不住又高兴起来。他偷眼瞥去,见穆胭脂唇角上勾,更加卖力,将手中鼓锤轮出一片红影。
四家高空走索的狮子纷纷放弃。眼见头彩都没戏了。彩楼这边的争夺就精彩起来。几十只狮子在架子上腾挪躲闪,拉扯踢打,又将人们的视线牢牢吸引了过去。
“穆家班怎么还没人上去走索?”这时,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在李教头耳边响起。他转头看去,请穆家班走索舞师的林府刘管事擦着满头大汗跑来,正竖起了眉毛,不满地喝斥着穆胭脂。
“刘管事,我家少班主他……”
“刘管事,我儿子他病了。”穆胭脂接过了李教头的话,赔着满脸笑容道:“江风这么大,上去也走不了索呀。您瞧其他四家的狮子不都栽下来了?烦您给林二老爷说个情。”说着,就将二两银子悄悄塞了过去。
二老爷与城中富商们打赌,在穆家班身上下了重注,特意架了这么高的索。穆家班不走索夺不到头彩,二老爷发作起来……刘管事打了个寒战,哪敢接银子,黑着脸道:“这么巧就病了?大运河上下谁不知道穆家班少班主走索乃是一绝?我家二老爷花重金请了穆家班来就为了夺头彩。他今天不走也得走!”
“刘管事,那四家杂耍班谁没有绝活?不一样栽下来了?何况我儿病了,手足酸软无力真走不了。”穆胭脂为难地求道,“穆家班夺不了这头彩。照规矩会退回全部订银,同时三倍赔偿贵府。”
刘管事听着退银钱的话,气得手直哆嗦,放了狠话:“穆班主,今天穆家班夺不了头彩,大运河上下就没有穆家班了!您仔细想好了!”
他狠狠地甩了衣袖,匆匆去了。
一旁击鼓的李教头听得分明,额头渗出了冷汗:“班主,怎么办?”
穆胭脂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去换戏服。”
从没见过班主走索的李教头吓了一跳,四十出头的妇人了,万一出个事可怎么得了:“班主,还是我去吧。”
“你腰伤未好,我去。”
多少年没亲自上过索了,穆胭脂叹了口气,从旁边箱子里取狮子服。看到另外四家杂耍班主吃惊兼看热闹的眼神,她更加气恼,咬牙切齿地骂道:“混小子,有种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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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澜穿着狮子服,拿着狮子头套,奋力地挤开面前的人群:“让让!滚烫的茶水当心伤着您呐!”
趁人们躲闪之机,他猫着腰像泥鳅一样瞅着缝隙往前窜。人太多,他一时没留意到手中的狮子头套碰到了一个人。
眼前突然多出一个铁塔般的人物,将去路挡了个严实。紧接着头顶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小子,你瞎眼了?”
身旁又一个紧张的脆音响起:“公子爷,伤着哪儿了?”
穆澜听到这两句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撞到人了。他转过脸看去,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厮正紧张地替位年轻公子整理着衣袍。
他穿了件浅绿色的茧绸圆领直缀,浅笑的眉眼透出股雨后青竹的气息,如月般皎皎。温文尔雅地站立在杂乱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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