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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车吱吱扭扭,艰难的行进着,人群从囚车前面分开,又迅速在囚车后聚拢。张震身处其中,举目望去,周围满是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只觉自己仿佛大浪中的一叶小舟,不停的被周围的人挤压和冲撞,摇摆不定。
不知走了多久,囚车转了个弯,进了拱辰街,这个通禹城最宽敞的街道此时也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街上站不开了,很多人就跑到了两遍店铺的楼上,从窗子里探出身子向外张望。
“啪!”
一个鸡蛋砸在赵老虎额头上,鸡蛋碎裂开来,蛋清蛋黄顺着赵老虎眼角流下。赵老虎使劲眨了眨眼睛,想将眼睛里黏糊糊的蛋液挤出去,不过很快又有更多的蛋液流下来,将他半只眼都糊住了。赵老虎索性闭起眼睛来,也不再理会,面无表情的任凭别人投掷和叫骂。
扔鸡蛋的是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扔完了鸡蛋就要朝囚车上扑过来,老泪纵横的哭喊道:“姓赵的!你个畜生打死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你为我儿子偿命!”
然后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赵老虎作恶多端!杀了赵老虎!”紧接着呼喊声就如潮水一般汹涌起来,整条街上到处都响彻着“杀了赵老虎!”的喊叫声。
有那老妇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朝囚车旁挤过去,有人趴在囚车边上,从木栏空隙里伸手去扯赵老虎的衣服,有人试图爬上囚车,还有人竟掏出菜刀来。
一时间囚车被挤在了原地,走不动路了。
眼看局面有些失控,张震急忙带着邢建勋和几个押囚车的民壮呼喝制止起来,可是面对如此激愤的茫茫群众,张震他们几个人的吆喝制止声显然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多大的效果。
张震一边呼喊着,又拉住了一个试图爬上囚车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前面来,正热血沸腾的想要在赵老虎脸上打上一拳,忽然被人拉住,不爽之下扭过头来怒目而视,当即就要破口大骂。等看清是张震,他才悻悻的住了口,却仍不肯下囚车。
张震答应了赵公子在先,又见那些百姓实在劝阻不住,烦躁之下,心里也生出几分火气来。饶是这会儿他身体虚弱的厉害,还是手上加了把力气,强行将那个年轻人给拉了下来,然后从旁边被推搡的来回摇晃的的民壮身上抽出一把腰刀,胳膊在车辕上一撑,直接跳上囚车。
张震站在囚车上,将手里的腰刀朝天上一举,气沉丹田,大喝了一声道:“都给我肃静!”
被张震爆发出来的威势所迫,周围怒气汹涌的气氛顿时一清,那些百姓停止了呐喊喧哗,茫然的看着张震,一些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的交头接耳。
张震目光在周围的百姓脸上扫了一圈,用凝重的语气道:“众位父老乡亲,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跟赵老虎都有深仇大恨,可他现在是衙门里的犯人,得等审问清楚定了罪名,才能行刑。你们骂两句扔点东西本捕头就当没看见,可不能为了泄愤就滥用私刑妨碍公务。”
毕竟张震现在是衙门的领头人物,在对抗黑虎帮的过程中也渐渐地深入民心,此时他登高一呼,还是很有效果的。
攀着囚车的百姓纷纷松了手,拥堵的人群也渐渐的退后,给囚车让出一点空间。
张震见状呼了口气,刚要跳下囚车,忽然从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竟然是换了一身便装的赵磊。
他应该是清醒过来以后,心里挂念父亲的境况,所以追着囚车跑了过来。
见张震正看向自己,他朝张震投过来一束感激的目光。
张震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跳下囚车,一挥手,示意民壮赶着囚车继续往前走。
刚走了没两步,囚车又停了下来。
囚车前面的人群向两边分开,几个人迎着囚车走了过来。
“这个王八蛋怎么来了?”邢建勋一脸诧异,小声嘀咕了一句。
迎面过来的几个人,带头的竟然是昨夜从衙门逃走的县令吴延鹏,他身后跟着梁老县丞还有几个衙役民壮。
张震看了看吴延鹏,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梁老县丞,眼神里投过去几分疑惑和询问。
梁老县丞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然后避开了张震的目光,张震也没看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此时自然不便多问。张震又看向吴延鹏,两人现在关系虽然闹得很僵,可他毕竟是通禹的县令,而自己又是衙门的公差,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的。
“县令大人。”张震朝吴延鹏拱了拱手,道:“县令大人不安安稳稳的在衙门候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吴延鹏径直朝张震走过来,拍了拍张震的肩膀,笑眯眯的道:“张捕头,自你带人离开衙门去了赵宅,本官就寝不安枕,翘首盼望着张捕头能凯旋归来。现在得知了张捕头抓住匪首赵老虎的消息,本官如何还能在衙门里呆得住!张捕头不辱朝廷使命,不负本官厚望,本官真是心中甚慰啊。”
态度亲热,言辞恳切,一派主贤臣忠的场面,几句话就把抓住赵老虎的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
张震本来以为吴延鹏已经逃走,衙门无主,审问赵老虎又事关重大,所以在赵家大宅才答应了赵管家将赵老虎押送汉阳然后中途放人的主意。现在吴延鹏忽然出现,又摆出一副抢夺功劳的架势来,他若是从中作梗,再想私下放了赵老虎就有些麻烦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一身便装的赵磊往这边挤过来,他不敢走的太近,隔了两三个人停下,眼光在吴延鹏和张震之间来回徘徊,脸上带着深深的担忧。
张震看着吴延鹏和善亲热的面孔,皱了皱眉,道:“大人不必这么着急的,属下正准备押送赵老虎回衙门受审。”
“哎——”吴延鹏一摆手,道:“还审什么!赵老虎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所犯罪行有目共睹罄竹难书,还用审么。”继而他眼光环视四周,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来,高声道:“乡亲们!你们说,就这等罪大恶极之徒,该不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周围的百姓轰然响应。
吴延鹏又高声道:“为了上承天理下平民愤,该不该直接把他当街处斩?”
“该杀!”“杀了他为我儿子报仇!”“砍了他的脑袋!”百姓们又纷纷叫喊起来,喊声如潮一阵接一阵。
吴延鹏从旁边的衙役手里拿过一把腰刀,姿态英武不凡的拔出刀来,将刀鞘一扔,对邢建勋下令道:“打开囚车,本官要亲自行刑!”
话音刚落,旁边的赵磊也顾不上遮掩自己的身份,挤开人群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张震的胳膊,心急如焚的道:“张捕头,咱……咱们可……”好在他还有些分寸,没将两人私下的约定暴露出来。
张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吴延鹏眯着眼睛看了看赵磊,冷声道:“这不是赵老虎的儿子吗!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
后面一个衙役闻言,走上前来准备抓人,张震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那衙役也是跟着张震在衙门里拼杀过的人,对张震倒是极为敬服,眼下虽然不太明白张震为什么要阻止他,还是很顺从的停了下来,没再跟赵磊为难。
张震看着吴延鹏,面色微沉,道:“这位赵公子是个饱读圣贤文章的谦谦君子,平日里为人行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怎么能因为他父亲犯法就牵连到他身上?”他回头看了看赵老虎,又道:“赵老虎固然是罪大恶极,可不管他再怎么该死,按律也得是先行押回衙门审问过,定了罪名,再送至汉阳,多次复奏后由圣上亲笔勾决才能杀头。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不会连鲁国的律法都不清楚吧?”
张震其实对律法也不太熟悉,不过他毕竟当了一阵子的捕头,耳濡目染,像死罪这种大罪的常规流程,还是知道的。
吴延鹏故意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看张震,然后高声道:“张捕头,朝廷的律法本官如何不知。事到如今,本官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了,他赵老虎为什么能在通禹城为非作歹,还不是因为汉阳有人给他撑腰,要把他送到汉阳去,跟放虎归山有什么分别?如此通禹城万千百姓的冤屈又怎么能够得到伸张?现在是非常时期,律法什么的,顾不得这么多了,本官身为通禹百姓的父母官,若不能为通禹百姓主持公道,本官还有什么颜面穿这身官袍!”
吴延鹏一席话说的正气浩然,周围百姓“吴大人英明!”“青天大老爷!”之类的呼喊声更加热烈了。
张震还要说什么,吴延鹏突然变了脸色,喝道:“张震!你是衙门的捕头,为何几次三番违抗上命维护一个罪犯?本官可听说你跟这个赵磊关系匪浅,难道想因私废公?还是收了什么人的贿赂?”
“你……”张震自然是知道吴延鹏究竟是什么德性的,不过眼下他口口声声民心大义,张震还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反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