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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被灰色枯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暗色天空。
瘫软无力的身躯摇摇晃晃、起起伏伏地向前移动,背上突出的琵琶骨和身下的不知名骨头撞击摩擦着,膈得人酸痛不已。
“醒啦?”罗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和着极富节奏的马蹄声构成了一曲平稳悠长的田园诗歌。
“嗯。”幽魂一样的声音从我的喉咙中含糊着蹦出。我的思绪飘飘荡荡,似乎跟着罗尔一起往回走,又似乎脱离了肉体飞上了天空。
如果真的能够飞上天空,是不是就能追上那绯红的萤火虫呢?
“罗尔,小羽死了,我的妹妹死了。”
“我知道。”罗尔的声音沉沉的,没有了一直以来的少年放肆。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被野狗打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刚好看见。”
也不知道罗尔的话是触到了我哪根心弦,一种酸胀的撕裂感猛地在我的胸口爆发。我哇地一声痛哭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滑过太阳穴,滑进鬓角的头发,滑进耳朵里。
“我的妹妹死了……我的妹妹死了……我的妹妹死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罗尔也极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应我。
半人马是森林的宠儿,他们高贵的身躯绝不像毛驴那般驮拉货物。这是属于半人马的尊严。
但罗尔,此刻却将我驮在了马背上,小心翼翼地在林间前行。
过了不知道多久,罗尔停了下来。大魔王冷冰冰的脸庞出现在我的上方。
“哭什么,丑死了。”
原本的眼泪已经快停了,结果大魔王的声音一出来,就像炸弹将堤坝炸开一个大窟窿,所有情绪的洪流全都倾泄而出!
“艾……艾德拉克!小羽死了!”
我一下子扑进大魔王的怀里,将脑袋埋进大魔王结实的胸膛,哭得撕心裂肺。
手下的身体在我扑进怀里的瞬间僵硬成了铁块,但又在我的眼泪中渐渐软化。最终,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像父亲安抚着受伤的小孩。
“谁干的?”
“是野狗。”我抬起头,抽抽搭搭地解释道:“他要把我强行带走,去打开什么冥界的大门。小羽阻止了他,他就把小羽……就把小羽给杀死了……”
“我知道了。”大魔王捏着我的下巴把头抬起来,用黑色的风衣衣袖将我脸上的眼泪鼻涕通通擦掉。
“啊……啊……轻点!轻点!”
真的是痛死了!
大魔王的手本来就重,他的风衣还是比较硬的材质,风衣的袖口上还有两颗纽扣!
瞬间,我的脸就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的拖鞋,向左转了三圈、向右转了三圈,最后还被敲击捶打三次!
真是够了,什么悲伤的心情都没有了啊。
“哭有什么用,不如提高实力,给小羽报仇。”
“嗯,我知道了。”我一边揉着脸蛋,一边点点头。
没有决心的眼泪不过是无用的宣泄,而真正拥有决心之后便再也不需要眼泪。
另一边,张家姐妹、奇秀、山神叶清、六尘都陆续走了过来。
张家姐妹虽然衣服破了几处,但神色镇定,看来鬼化大泥鳅并没有对她们造成多少的困扰。
相比之下,奇秀就要狼狈许多,身上有好几道渗血的伤口,一头长长的秀发也被割断,露出参差不齐的断口。但好在,奇秀的眼神变了。愤怒和仇恨的阴霾全部散去,露出下面清澈、明亮的瞳孔。
看样子,她已经顺利地解决了自己背负在身上的仇恨。用最轻快的身体,重新上路了。
至于六尘,依然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样,仿佛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山神叶清由奇秀扶着,缓缓地走了过来:“看来,郁山的这场浩劫终于结束了。真是多谢各位的相助。”
张云岫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们并没有帮上太多忙。反而是由于我们胡乱闯入,破坏了您设下的内山结界,还害得您损失了世代相传的石板。”
“那两个鬼族实力高强,就算没有你们,他们也一定能破开结界的。更何况,我既然见到了真神大人的继承者,那么那块石板,也就不重要了。”山神叶清转头看向我,微微一笑。“真神大人的继承者,命运指引着你来到我的面前一定是有它的用意。或许,在我们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往后,你或许会遇到许多艰难险阻,但请你不要害怕,勇敢地往前走……”
话还没说完,山神叶清突然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叶清大人!叶清大人!”
奇秀顿时慌了手脚,双手紧紧地环着山神叶清摇摇欲坠的身躯,清澈的眼睛再次覆上了一层阴霾。
“没事……”山神叶清安慰性地拍了拍奇秀的手臂,转头看向一旁的六尘:“宇之执行者,虽然您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不过千年之前,您毕竟参加过阿勒颇封印之战,我们郁山欠您一份恩情。”
山神叶清轻轻地挥动手臂,一块山脉结晶从高大的晶体柱上剥离开来,缓缓地飞入了六尘半透明的躯体。
随着山神叶清的吟唱,淡绿色的光芒从六尘的心脏中迸发,越来越亮、范围越来越广,最终将六尘完全笼罩在里面。然后,过了大概10分钟左右,那道光芒又逐渐散去。
一个结实的、真实的六尘出现在了光芒之后!
“这是用山脉结晶打造的身躯,可以温养灵魂。一百年之后,您受损的灵魂就能恢复如初了。”
原来六尘时不时地变透明、消失,是因为灵魂受损啊。
之前六尘还说自己不记得身为宇之执行者的事情,看样子也跟灵魂受损有关。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很担心。根据千年前山神溪宁的记述,宇之执行者和宙之执行者是一体两面的双生使者,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可是您现在却孤单一个,这其中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如果有什么缘由的话,宇之执行者还是要早作打算才好。”
山神叶清说得很诚恳,六尘也不禁动容,拱手行礼道:“多谢。”
“执行者客气了。”
做完这一起,山神叶清的脸色已经白得近乎透明了。在奇秀的搀扶下,她再一次走到了山脉结晶的旁边,爱怜地抚摸着。
“还好,山脉结晶没出事。”山神叶清细细地抚摸着每一个棱角,就想父母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只要山脉结晶还在,郁山一定会再次满山翠绿!”
淡绿色的光点从山神叶清的身体中缓缓溢出,温暖的身躯一点点地变得冰冷、透明。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叶清大人!叶清大人!”奇秀彻底慌了。她伸出手,拼命地想要将那些四散的绿光收拢,但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
绿色的光点飘飘荡荡,盘旋着升上天空。
“没用的,奇秀。我的生命早就已经走到了尽头,是宇之执行者帮忙,我才有幸见证到这最后一刻。”
山神叶清微笑着抓住奇秀的手掌,一点一点温柔地将那紧绷的手掌抚平,轻轻地握住。
“奇秀,从今以后,郁山,就拜托你了。”
“不!不要!叶清大人,您才是郁山的山神!求您,留下来吧,留下来守护您的子民!不要抛下我们,不要抛下我!”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今后,就是属于你的时代了。”
“不!不!不!”
“奇秀,答应我。”
山神叶清发出一声轻叹,然后,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将郁山山神的神格放进了奇秀的身体当中。
没有了山神神格的支撑,叶清的身体消散地更快了。几乎是呼吸之间,就化作了屡绿色的流光。
她留给奇秀最后的,是一个温柔的拥抱:“奇秀,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也……”
后面的话语,随着微风,永远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总有些人,注定要离我们远去;总有些感情,注定要随风而逝。
或许悲伤、或许残忍,但每个人注定都要去面对这些人生的困境。
囿于困境,那是堕落;而跨越困境,那就是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