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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遥遥,山峦临晚照。苍穹渺渺,老鸦盘环绕。满城飞絮,尽染一夕离别。飞鸟刺破残阳,划断长空。本欲是醉意淡淡的午后,而今却是变作鲜血淋漓的战场,尸横遍野让人心颤。
昔日殿宇恢弘的正阳殿,如今却是残垣断壁。不时有火星,还在吞噬着最后的希望。婉凝慢慢走上前去,轻轻抚着那熟悉的桌案。不觉想起了往日岁月,自己总是静静候在一边。
依稀之间,婉凝的眼前慢慢浮现出君颢的身影。他淡然的神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越发高大落寞。其实只要君颢还在,一切就都有希望。一瓣栀子落在眼前,像是叹息命运。
窗台上的栀子花,侥幸逃过了大火的吞噬。只是勉强的留下了残枝枯叶,还在风中垂死挣扎。这些年不在宫里,回忆渐渐消散。也就只有这株栀子,还在静静的守着这方静谧。
“燕婉凝,这是你所付出的代价!”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又夹杂着狠狠地意味来。婉凝回转过身子,却是看到了那个叫做穆辰轩的男子。原来他始终,无法忘记仇恨。
他的眼眸里透露出轻蔑和得意,让婉凝仿佛之间,明白了一些什么。有因必有果,当初若不是为婉凝试药,怎么会有这场大火?无论怎样,也算是最好的报复了。
冷清的宫苑,任由漂散的烟灰来回游动。沾染在婉凝的青丝上,隐隐浮现出一段伤感的气息。本应是一场欣慰的相遇,而今却是仇人相见。这不是婉凝的本意,她没想过事情会如此。
她的脑海里,想着在玉池人家,初遇穆辰轩的情境。还是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穆辰轩热情地接待了自己。那时自然没有什么杂心,只是单纯的相助而已。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对不起,”婉凝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也不想这样子的,如果我知道太医院试药的话。就是赔上这双眼,也不会让他们这么样做的——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简单的三个字,从婉凝口中说出略带愧疚。可是对于穆辰轩而言,却是永生的痛苦。“我只恨当初,你为何不死在大漠!”穆辰轩说的咬牙切齿,对她恨之入骨。
“你别这样,”婉凝平复心境后,略带歉意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想的……究竟是我的错,你也不用,在宫里放火,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这是婉凝的真心话,掏心肺腑的。
事情已然发生,怨恨谁都没有用。穆辰轩听了,不觉冷笑一声:“我就是让你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言罢便拂袖而去,空剩下坍塌的正阳殿,还有燃成灰烬的匾额。
故事的发展,到此为止算作一段小小结局。却有婉凝亲自填写,挥笔处尽是血泪相和。记得当初计划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失去亲人的痛苦?这番话让婉凝顿时警醒了一番。
来不及流下泪水去伤感,婉凝此时想着要尽快找到君颢。转身快步往东阴宫走去,躲开廊檐上的残兵碎石。婉凝高声唤着君颢的名字,然而一只小小的血玉簪,却静静的躺在地上,触目惊心。
风卷尘埃,淡荡一季。夏日的余晖,洒落在这片寂静宫苑。风过水流处,是一圈圈涟漪。一层一层,圈出岁月的痕迹。夕阳落下的时候,周围有些凉意。今年的夏季,似乎尤为短暂。
尚且记得当初,愤恨离宫的时候。还是君颢将自己追回,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就只是温暖的眼眸。足以让婉凝,对他付出一生的真心。“君颢你说,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么?”
墙角下的栀子,开的安静甜美。风中飘散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回忆的味道。栀子花盛开的时候,就是春天到来的季节。“好,”君颢轻轻搂着她,轻声许诺,“一辈子,再也不分开……”
熟悉的话语还在耳畔,风中的誓言还在游荡。却又怎知,命运的如此残酷。那是婉凝和君颢的故事,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甜言蜜语。有的只是互相扶助,却也难抵命运的捉弄。
身在深宫,命不由己。萧易寒的忽然介入,将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开。从那一刻开始,猜忌和多疑蔓延开来。于是单纯的情怀,开始掺杂着利益和权衡。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温暖了。
“楚君颢死了!”穆辰轩恶狠狠的话语,让婉凝心碎一地。不然这断裂的血玉簪,怎会摔碎在地。婉凝不会相信他的话,他一定是为了要自己伤心而已。血玉簪,会有破镜重圆的时日。
她慢慢弯下身子,将血玉簪捧在掌心。血玉中丝丝缕缕的晶莹,慢慢滑动。像是怒放的血红栀子,盛开在枝头从不凋落。冰凉的血玉,在婉凝的掌心逐渐温暖起来。
穆辰轩见她如此,不觉嘴角上扬道:“哼!这把火是我放的!这是你所得的报应!燕婉凝,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不知为何,听着穆辰轩的这番话。反倒是更多的自嘲,让婉凝不觉轻笑。
没错,这是她所得的报应。如果不是她当初贸然进宫,又怎会惹来身后这些事。或许大家也都相安无事,玉池人家也会静静地在大漠中。如今事情发生到这般田地,她又能怎样。
一滴泪,映照着夕阳的余晖。摔碎在风里的湖水中。这本应是一段完美的故事,却在婉凝离开皇宫后。继续着故事的发展,是悲是喜,依然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飘飘渺渺的雾气,在此刻慢慢升腾起来。穆辰轩的声音,还在身后回荡。婉凝却是收好血玉簪,怔怔的往回走去。四周烟火缭绕,到处都是沙哑的嘶喊。究竟何去何从,婉凝有些迷茫。
即便找到了君颢,又能如何。展眼望去,这偌大的皇宫,已经被西戎军洗劫一空。独独剩下哀婉的栀子,还在风中摇摆。“君颢,你会在哪里?”婉凝的脑海里,满是君颢的眼眸。
那一刻,她甚至于想到,就这么一走了之。可是回廊上传来的哭声,将她拉回到现实中。这是东麓皇宫,是君颢曾经生活的地方。如果被他知道,一定会很伤心的。
“三年,”婉凝回望着那块“韩元乾坤”的匾额,自信道,“我定会回来的!”这份许诺,似乎给与自己诺大的安慰。飞鸟从老林中扑楞着翅膀,扑簌簌的飞向了山峦那里。
山峦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揭开了些微的暮色,几缕晨星也在半空,若隐若现的。半弯残月,尚且挂在空中。周围静极了,依稀可以听得到。湖面被风儿吹着,荡漾出涟漪的声响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西戎军到底撤了没有。总之宫苑里此刻分外清净,也许是因为清晨的缘故。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可以隐约听到,火苗烧毁物件的声音,噼噼啪啪,像是烧了一夜。
躲藏了一夜的婉凝,从石柱后面探出头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只有黎明时分的雾气,还在湖面上飘荡着。大约是昨夜疲倦的缘故,婉凝在废墟下面睡着了。
就连昨夜残兵厮打的声音,她都没有听到。睡得很沉,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就已经完全放亮了。婉凝猛然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睡迷糊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血玉簪,还在怀里。
看不到一个活着的人,确实让婉凝有些害怕。空荡荡的回廊上,不时地飘荡着被烧毁的帷幔。疏忽飘过来,到是让人颇为害怕。她捏捏怀里的血玉簪,鼓足了勇气继续往前走去。
“君琰?”当婉凝走到一处台阶上时,忽然看到了一身藏青色衣袍的君琰。婉凝不太确定,便走近了去看。果然是他,楚君琰!只是他被一根石柱子,重重的压在了下面。
看他的样子,像是昨晚就被压在了这里。可是昨天,明明看到他和彦丽儿一起逃走的呀。难道,难道没有逃出去?各种思虑萦绕心头,婉凝也顾不得多少。便推了推他的身子,唤着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君琰,你醒醒!”婉凝大声喊着,声音里满是担忧,“我是婉凝,你看看我……君琰,君琰!你不要吓我!”连声都没有任何反应,婉凝方才颤抖着手,试探他的鼻息。
还好,他还有一丝呼吸。只是太过微弱,想来昨晚是昏死过去,这会子缓过来气了。可是不管婉凝怎么呼喊,也不见君琰醒来,如果这时元易斌在就好了。婉凝的心,有些凌乱。
虽说是君琰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东麓。说到底,起初也是帮过自己的。如果没有君琰,当初自己在浣衣局是熬不下去的。“小凝,”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小。却是极尽力气,说出来的。
“君琰,你还好吧?”婉凝听到了那声小凝,不觉蹲下身子。轻轻抚着君琰的脸颊,心里酸酸的,“你不是,跟皇后娘娘逃走了么?怎么,怎么又回来了?皇后娘娘呢?”
一朵栀子,偶然间飘散在空中。恍恍惚惚,坠落在婉凝的眼前。本欲是花落花开的时节,却变作大梦一场。让婉凝欲哭无泪:“君琰你等着,我去找人来救你——”
他听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暖暖的。不觉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指,微微摇着头,勉强笑着:“陪我一会儿,好么?我想跟你,说说话……”“好,”婉凝强忍着泪水,轻轻点头。
伤心断肠,一直都在蔓延如初。如烟往事,一一回荡在脑海。很想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栀子花开的时节。栀子花一开,春天就来了。于是岁月的痕迹,也就在此时慢慢移动。
太阳出来了,喷薄出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间的暮霭。顷刻之间,点染了飘零的云朵。细碎的光影摇动,像是一个个灵动的生命。跃动期间,给这片苍穹一抹悦动的生机。
薄薄的雾气散去,湖面上也渐渐清晰。那些被火烧的花木,全部折断在水里。还有碎了的箭头、兵器。甚至于,漂浮着几具不知名的尸首,让人看了不觉心生恐惧。
“你,肯原谅我么?”君琰用力的问着这个问题,他想知道答案。毕竟当初,是他有错在先。本来夺取皇位,就是极尽危险之事。他却要剑走偏锋,与西戎军达成什么协议。
如今引狼入室,他后悔不迭。紧紧抓着婉凝的手,也变得颤抖不堪。说话之间,已是喘不上气来。“我留着,这,最后一口气,就是,要,要问你,”君琰断断续续的说着这句话,让人不忍听去。
此时的婉凝,早已是眼圈儿微红。却又怕君琰难过,强打起笑容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这怕是安慰之词吧,君琰的心里很是清楚。
他呵呵的干笑了两声,自嘲道:“我楚君琰唯一遗憾,就是无法得到你的谅解!”他费力的咬着牙,用尽力气说出这番话来。却是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阳光充斥着每一处角落,照耀在这快小小的空地上。冰冷的气息萦绕周边,婉凝抱着君琰失声痛哭:“君琰?君琰——”再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向一个人倾诉了。
曾经的恩恩怨怨,也都化为尘土,随风飘落。很多年过去以后,有谁还会记得昔日的曾经。谁还会记得今年的今天?只是在随后的日子里,翻阅宫廷事迹的时候,才会看到一行小字。
“梁王殿下楚君琰,太后独子,骁勇善战。夺位败,卒于天元三年。”简短的几句话,将君琰的一生几乎概括,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也是在这样的清晨,也是在这样的地方。
多年后的清晨,安静的正阳殿。婉凝抱着小宏儿,教他读诗识字。宏儿三岁诵诗书,五岁读论语,聪颖机智。立刻指出这段话来:“皇叔战功卓著,理应追封与他,着令史官撰写皇叔战绩!”
不过六岁宏儿,竟有如此远见,让婉凝不觉点头微笑。这也不枉君琰临终前,将君颢的独子宏儿交付于她。起初婉凝伤心难过,恨君颢为何不说出宏儿的事情。让她蒙在鼓里。
“楚君颢!你无耻!”那时的婉凝,不明白为何君颢要隐瞒实情。当她找到君颢的时候,冲着他甩了一个嘴巴。就是面对,当时只有两岁的宏儿,也是恨之入骨。
一曲高歌,诉尽伤痛离别。“凝儿,”君颢颇多无奈,“我不希望宏儿卷入战斗,你应该明白……”“你就忍心,看着我受苦?”婉凝肆意的痛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凝儿,对不起,”君颢搂着宏儿,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宏儿无错,你不要跟小孩子生气。”那时的君颢,愧对于婉凝的心,就是在误会重重中不断累加,及至于后来无法解释。
后来的日子过得平静如水,周而复始。泪水打湿曾曾回忆,这座寂寥的皇宫。终究是一座华美的坟,让婉凝夜夜难眠的,是往昔抹不去的伤痛。钟声悠远,晃动着一夕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