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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绵绵,清扫这一季的暮春滋味。风儿吹过脸颊,一阵柔暖的感觉袭上心头。京都到底比边关暖和些,半空飘落下的雨滴,也变得分外和暖。街道两旁的柳树,已经吐出了许多新芽。
周围一片湿漉漉的景象,浸润着穆辰轩的心头。最近的一次,还是上个月来过的。可是没有找到哥哥,也没有找到父亲。这次他一定要找到,而且在玉池人家的时候,听闻京都会有政变。
当初父亲离开家的时候,自己正在回乡的路途上。后来还是听了巧巧说,父亲被当朝皇帝宣诏回京。究竟是何用意,穆辰轩是猜不到的。不管发什么事儿,他都要找到父兄。
小的时候,哥哥总是舍不得吃鸡翅。把最好吃的鸡翅让给自己和小妹,每到这个时候,穆辰轩都会感觉很快乐。“大哥真的不吃么?”穆辰轩举着鸡翅问道,那时的他才只十岁。
虽然两个人相差不过三岁,可哥哥对自己微笑着:“辰轩乖,哥哥不喜欢吃鸡翅。”听着哥哥这么说,穆辰轩还以为是真的。便和小妹分了鸡翅,欢乐声充斥着府里每一个角落。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巧巧嚷着要吃鸡翅。哥哥那时,已经去往京都谋差事了。父亲也不在家,就只有穆辰轩和巧巧在。于是穆辰轩便学着哥哥的样子,用小火给巧巧烤鸡翅。
鸡翅的味道很美,仅仅是闻着就已经垂涎三尺了。看着巧巧大快朵颐的样子,穆辰轩笑了。“二哥哥不吃?”巧巧忽然问道,不知怎么的。让穆辰轩想起了那时的自己,也是这个问大哥哥的。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情境,人儿却依然分隔两地。穆辰轩微笑着摇头:“巧巧先吃,哥哥不饿。”说这句话的时候,穆辰轩方才体会得到。当年哥哥的心绪,只是为了爱护自己和巧巧。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常常一人喝闷酒。总不与他们兄妹三人说话,就是在大哥哥远走京都。诺大的府里,也便剩下了穆辰轩和巧巧。他时常会想起哥哥,那个关怀备至的哥哥。
在他的印象里,哥哥穆辰宇是一个体贴的人。总是不经意间,将这份关爱给予他和巧巧。也是在多年后的一天,穆辰轩看到。哥哥身边,多了一个贤惠的嫂嫂。大约这便是福报。
只是后来的哥哥,精神已然完全崩溃。生活全然不能自理的时候,还会有那样的女人,不离不弃的陪着他。而那个女子,正是玉池人家的晚妆。偶然间在街头,相遇了而已。
不管怎样,晚妆是一个稳重的人。穆辰轩总觉着,自己不能喜欢她。却又让她遇到了哥哥,像是委屈了她。“晚妆,你会后悔么?”穆辰轩知道,跟着哥哥这样的人,一定会很委屈的。
反倒是晚妆不这么认为,她抚着穆辰宇的手,淡然道:“辰宇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这辈子既然我嫁给了他,就不会离开他。”真好,穆辰轩听着晚妆这番言辞,心里甚是欣慰。
“大哥能有你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分,”穆辰轩知道,哥哥近乎一个废人。晚妆能这么守着他,也算是最好的结局。如果当初,自己不是那么任性。又怎会害得哥哥,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黄昏的时候,雨停了。半空中是一阵清新的味道,仿佛还夹杂着泥土的芬芳。草丛里,不时传来几声虫叫。京都的春,比边关多了一份恬淡。穆辰轩来到宫门口,仿佛离父亲又近了些。
多少次,望着皇宫大门。穆辰轩都会感慨叹息,自己怎样才可进入皇宫。那时才可见到父亲,白天的时候。还向店小二打听,说是江城县丞触怒龙颜。被关押天牢,而今都有半个月了。
每每想到这里,穆辰轩便会焦急不已。他去过天牢,那里把守严密,不让靠近。所以他总是徘徊于宫门,渴望着能够见到当朝天子。这却又是谈何容易!而今哥哥找不到,父亲又见不到。
这一切对于穆辰轩而言,甚是无可奈何。“皇上要招募天下名医!”一个人说道,另一个摇头道,“谈何容易,听说宫里的御医都不行,江湖郎中更不可信!”几个人的议论纷纷,被穆辰轩听在耳里。
踏着步子,穆辰轩看到了张贴皇榜的地方。他望着皇榜上的字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不如假扮郎中,然后再蒙混进宫,朝见当朝天子!想到这里,他立刻揭了皇榜。
因为担忧父亲的安危,他不可再等下去了。拿着皇榜,他便随同其他郎中,被送往皇宫的偏殿。皇宫很大,他走的是西华门。一条长长的甬道,仿佛未曾可知的命运痕迹。
“前面就是太医院了,”王连瑛提醒道,“到了太医院,一切听元御医的。不可在宫里随意走动,否则就是掉脑袋的事儿!”这句话说着很是轻松,却在穆辰轩听来,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那时的穆辰轩,还不知道朝廷招募郎中。究竟所为何事,只是知道进了宫便好。哪里还会知道,哥哥穆辰宇也在宫里!而且有小半个月了。也是为了营救父亲,方才进宫来的。
虽说苦寻无果,到底是在宫里遇见了。穆辰轩甚是开心,他乐不可支:“哥哥可知,我和巧巧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里!”“你只小声些,”穆辰宇低声道,“你赶快走,这里有我在就好。”
因为君琰的脾气,让许多郎中丢了性命。为了治好那一双眼睛,不知赔了多少命根子。穆辰轩是害怕,害怕弟弟也会受苦。到时候,不仅救不出父亲。更是保不住自己的命。
谁知道,穆辰轩拍着胸脯道:“哥哥莫怕!小弟在这儿呢。咱们只要救出父亲,然后就离开这里!”他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又怎会想到,其中的危险存在呢。
不管怎样劝说,穆辰轩就是不听。穆辰宇便悄声告诉他:“皇上为了一个失明的女子,费了多少心思。你可要小心,明白么?”哥哥从来是一个稳妥之人,而今这番话,让他有些思虑。
他点点头,说道:“哥哥放心,我不会让哥哥为难的。”话虽说如此,可是其中的危险。倘或是杀头也便算了,可是“试药”一事害了多少人。这一点,穆辰宇没有对他说起。
于是穆辰轩这就入了宫,作为郎中的身份。他在这里,见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是他悔恨的源头。后宫纷争,却成了他死亡的华美坟茔。这份任性,也害了父亲和哥哥。
夜幕降临,可以听得到窗外的风声。窸窸窣窣,是风拂动草叶的声音。间隙的时候,尚且能听到虫子的叫唤。是了,惊蛰十分已过,虫子早就出来了。打碎了这寂静的时节。
月色正好,辉映着一方晴空。流动在木格窗子上,绣花软帘勾住一阕心事。让人心里顿生无限感慨,仿佛一切还停留在半年前。那时的萍贵人,还是怀着心事的小儿女。
如今时过境迁,自从君琰做了皇帝。将她软禁于锦祥宫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死了。或者说,自从她看到薛梓若自刎的那一刻。萍贵人顿觉生活无望,后宫不过是华美的寂寞。
虽然曾经君颢不喜欢她,到底有元易斌陪着她。而今锦祥宫里,淡然如水。除了被废的柳皇后外,别无他人。就是平日间送饭的侍女,也是一副淡漠的神色。“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她悲苦的说道。
“别这样,”婉凝抓着她的手,安慰着,“你看看丽妃娘娘,不也是在宫里熬了几年?终是熬到了最后么?一个盼头,总归是有希望的。”来看望萍贵人,也是婉凝据理力争的结果。
其实在婉凝的心里,是希望到锦祥宫来。顺便打探一些相关消息,比如萍贵人和柳皇后。她们背后的柳子煜和陈书阁,是她们的哥哥和父亲。到底,是有一些收获的。
抱着这样的希望,婉凝才会让纤云带她来的。如今虽说眼睛有些模糊,却还是可以看到影像的。萍贵人不觉替婉凝感到伤心:“他这样待你,你竟然,还要留在宫里?”
“我若走了,君颢怎么办?”婉凝紧接着一句话,让萍贵人不觉长叹。婉凝的这份执着,着实让她心头一颤。假如她像婉凝一样,是不是就可以,和元易斌在一起了?
重复着每一天单调的日子,即便是记忆全无的时候。婉凝还不会忘记,在黄昏时刻温一碗米酒。天空温暖的星光,让婉凝的回忆慢慢模糊。“云儿,栀子开的还好么?”婉凝此时,有些疲倦。
这是很多年后,婉凝独自一人来到正阳殿。轻轻碰触那些字迹,像是残留着君颢的温度。夜里的风轻轻吹过,撩拨着她那颗空白的心。这份执着里,还要坚持着什么。
月色如洗,单薄无力。渲染一池寂寞,婉凝扶着纤云。来到窗台前,拿着放大镜,弯下身子细细端详那盆栀子。花瓣肥厚,在她精心照料下开得很是旺盛。“到底是姑娘照料得好,”纤云不觉笑着说道。
“我就说这栀子,水不能浇的太多,”婉凝慢慢放下放大镜,慢慢站直身子到,“前儿在锦祥宫,哪里的栀子,开的就没这里的好。”她的脸颊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而今听着萍贵人诉说往昔,可谓是辛酸委屈。“我父亲来过一次,”萍贵人抹了抹眼泪,说道,“他说君颢冤枉了柳将军,那是楚君琰的计谋……”这本就是不难猜到的,君颢却怎么糊涂了。
走的时候,安排好了的。柳子煜怎会背叛君颢?难道就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柳皇后么?可是在婉凝看来,柳子煜并不是一个私心极重之人。如此看来,楚君琰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一壶碧螺春,弥漫着江南烟雨的味道。还是初入宫廷,婉凝就喜欢碧螺春。是从去岁的梅枝上,取下来的残雪。慢慢品着,像是一壶过往回忆。在齿颊中慢慢体会,慢慢品尝。
窗外起了大风,纤云轻轻拍着婉凝的肩。示意她天色不早,应该回去了。自然,为了君颢。婉凝必须留在宫里,可她尚且不知。君琰为了找人试药,害死了不少的人,冥冥中婉凝成了杀人凶手。
直至后来,这样的消息不断传来。婉凝方才一点一点的知晓,那时的她吓坏了,慌着念佛什么的。而且对君琰的印象,也渐渐的出现了隔膜。这样的结果,让她难以接受。
“豁朗——”隔壁宫苑,传来茶壶摔碎的声音。婉凝便住了脚步,转而循声而问:“怎么了?”“没事儿,”萍贵人连连摆手,笑着道,“不过是柳姐姐摔碎了茶壶,燕姑娘不必害怕。”
原来自从柳皇后被废,软禁在锦祥宫后。精神变得恍惚起来,起初还是吃一些饭的。后来生了一场大病,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君琰也不给请御医,高烧退了,柳皇后也便就疯了。
后来的日子里,变得漫长难熬。有的时候,半夜里就忽然见她跑出来。那么冷的天气,却是衣衫单薄。若不是萍贵人在这里照顾,柳皇后说不定会被冻死的。可悲,可叹,可怜。
昔日种种,慢慢浮上心头。那个时候的柳皇后,曾是因为一朵珠花。而对自己和宫人,趾高气扬。那时的傲慢孤高,在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华丽梦境,随着时光慢慢消散。
原来世间之事,最难预料。谁也不会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会落得如此下场,就是在晚春来临的那一刻。她终是含笑而去,那一树的栀子花开。灿烂弥漫,却又多了一份凄苦。
回首想来,不过短短三千多个日夜。枝头绚烂的刹那,终是滑入深谷。时光一去不再,心事淡淡究竟为何。看着宫人将柳皇后的尸身,草草收了之后。萍贵人忽然感到很是害怕。
那个时候,她想起了薛梓若。仿佛也是这样的下场,不仅没有被葬入王陵。反倒是被拖往乱葬岗,任凭野狗和野鸦啄食。这一幕幕的场景,不断交织在她的心头。惊恐中,是一颗想要逃离的心。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往往渴求一根救命稻草。可是这一切,对于萍贵人而言。已经是太过奢望,就是在葬身火海的时候。还会有人记得自己,那一刻的她心有慰藉,却最终跳入火海。
忽然之间,西边的云彩压将过来。将这一幕美好的天色,转而变作了怒怨。“婉凝,”萍贵人忽然唤着她的名字,低声说道,“如果你见到君颢,一定要告诉他,误会了我父亲。”
“好,”婉凝反手握着她冰凉的手,点头道,“你也要答应我,好好保重身子……我走了,闲时再来看你……”随着风声细碎的影子,纤云挽着婉凝的手,一步一步的离开了锦祥宫。
泪眼朦胧的萍贵人,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为止,她还在怔怔的望着。期盼着下一次,会再见到婉凝。可是她哪里知道,此次一别,竟是成为了最后的永别!
雨落凡尘,静若心弦。像是一张透明的珠帘,挂在这片苍茫的世间。万籁俱寂,承载着一份孤独的苦楚。浮生若此,究竟在执着些什么。夜雾迷蒙,笼罩着一片静谧安详。
这几天天气阴沉的很,婉凝身子又不是很好,所以就派了纤云去往锦祥宫。或是送一些小点心,或是嘱咐之类的话。日子就这么过得不紧不慢,在接连几场雨之后,闲闲散散。
走廊上的几株栀子,已经开出了几朵小花。淡雅纯洁,弥漫着淡淡的味道。像是温柔的语言,萦绕在心头。“你冷眼看着,萍贵人究竟怎样?”婉凝虽然眼睛看不到,却感受到了一阵羸弱。
前些日子看她的时候,听她说话很是微弱。像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婉凝才要这么问的。纤云慢慢起了一杯香茗,递到婉凝手中:“老实说,还真是不怎么好……不然,去把元御医请来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婉凝也知道萍贵人的心思。对元易斌也是有些情谊的,让他去一趟锦祥宫,说不定会好的。然而事情却并没有那么简单,纤云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是宫里不许。
原来此时,君琰为了婉凝的双目。让元易斌在三个月内,一定要找出药方子。而且这期间,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其他应诊。听了此言,婉凝顿时皱起眉头。楚君琰究竟,要做什么。
如果单单是为了赎罪,那么对于婉凝而言,大可不必如此。关于试药一事,纤云也是隐约知晓,却还是不肯开口。她只是害怕,害怕婉凝会伤心难过。然而世间,怎会有不透风的墙。
一朵梦境,笼罩着婉凝的心头。她从梦中惊醒,梦里一会儿是鲜血淋漓的君颢,一会儿又是哭泣不住的萍贵人。她忽然抓住纤云的手:“带我去太医院!我要区间元易斌!”
此时此刻,她最容易见到的,应该就是元易斌了。柳子煜是御林军统领,陈书阁又不在宫里。大约只有元易斌,才肯帮助自己。那时的她,自然是忧心忡忡。哪里会顾及,自己的身体呢。
幸而一场大雨,阻隔了前行的脚步。她静静地守在火炉旁,只觉着头脑发昏。或者说,满心都是君颢的影子。忽然门子响了,她忙忙起身,一把抓住纤云的手:“君颢,是你么?君颢,君颢……”
“是我,”纤云慢慢的说着,心里却是辛酸苦楚。但见婉凝的手儿,慢慢滑落下来。她的希望,为何每次都要落空。只是见一见君颢,如此简单的事情。却要她,饱受相思之苦。
原本以为,到达京都皇宫。会很容易见到君颢,谁会知晓其中曲折。大约这便是宿命,即便是后来相见,也是一番误会深深。纤云轻声安慰:“姑娘不必难过,总会有法子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关好门窗,放下绣花软帘。仔仔细细的铺好床铺,笼上熏香。方才轻声道:“姑娘早些休息,天阴雨湿,很容易着凉的。”体贴的纤云,此时是婉凝唯一的寄托。
“小凝睡了么?”是君琰的声音,他站在外面叩门。纤云正要开门,却被婉凝按住了手。她不想见到君琰,何况又是深夜。哪知君琰又道:“朕带你去见君颢,你也要答应朕,好好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