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登门(二)

贱宗首席弟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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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溯到大周弘武二十三年二月十八日,冀京——

    大周弘武二十三年二月十八日,是大周皇帝李暨所立[弘武]年号的最后一天,待次日,大周新任皇帝李寿便要初次早朝,并且正式将年号改为[景治],这意味着大周[弘武之治]的彻底结束。

    弘武之治,始于大周皇帝李暨亲率大军覆灭南唐:当时正值三十而立壮年的大周皇帝李暨,亲率两万大军攻金陵,叫东国公梁丘亘、东镇侯梁丘恭父子所率领的东路周师攻江东,以及南国公吕崧所率领的西路周师攻荆州,三路并进。

    此后,三支大军汇合于江南虎林,将顺江而逃的南唐皇帝刘生逼死于江南虎林,从而结束了这场长达两年余的战役,大周终于得以一统天下,此后,李暨便于虎林昭告天下,改年号为[弘武],意在表彰自己办到了历代先皇所办不到的事,以莫大武功,覆灭宿敌南唐,终得天下一统。

    但遗憾的是,也不知是否是受这个年号所影响,大周弘武年@ 间,诚可谓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东北时有北戎乌桓扰境,杀烧抢掠;西北时有羌氏不服管教,聚众反叛;吴越时有东夷越民作乱,蜀地亦有南蛮兵指大周。

    说李暨穷兵黩武也好,好大喜功罢了,在他当皇帝的那些年,李暨前后起兵二十余次,率中原、河北精锐士卒,亲赴战场,北使乌桓震慑,南叫四夷臣服,西攻羌氏、南击蛮族,终得平定四海。但为此,亦付出了沉重代价,比如说,东公府梁丘亘的长子、梁丘舞的伯父、东镇侯梁丘恭便病故死在征讨乌桓的途中。

    原以为如此便得以天下太平,却不想弘武六年,南唐旧臣薛仁起兵于太平。自号[太平军],四方云从,得江南无数百姓支持,毅然率军袭击江南城池,致使以金陵为首的诸多城池沦丧。

    当时,东国公梁丘亘之二子、原东镇侯梁丘恭之弟、梁丘舞之亲生父亲梁丘敬袭东镇侯之爵位,率军三击薛仁,终将其斩杀于芜湖,将无数太平军叛党逼入湖水溺死。使得早前有十余万之众的太平军经此一蹶不振,然而,那时作为东军主帅的梁丘敬却也战死沙场,据说是被流矢所伤,不治身亡。

    而与此同期,李暨已与南国公吕崧攻下金陵,忽听前线传讯,言东镇侯梁丘敬战死沙场。心下大怒,毅然下令。封锁金陵各个城门,叫南军屠城,但凡家中供有、藏有南唐皇帝刘生灵位者,不问缘由,就地格杀,以至于金陵这座江南重城十室九空。甚至于,李暨更叫江南地方官员抓捕太平军叛党,抓获就地格杀,割首级献于冀京。

    这条皇命一下达,江南等地百姓顿时遭了秧。尽管后来得知此事的丞相胤公慌忙赶到金陵,请李暨收回成命,但依然还是有诸多无辜百姓被诬陷为太平军乱党,更使得一些原本美满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家破人亡,其中,便有谢安如今的妻室,金铃儿。

    然而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江南频繁发生叛乱,太平军剿之不尽,由于丞相胤公的建议,李暨终于收敛杀心,改镇压为安抚,这才使江南怨恨稍轻。

    弘武年间,可谓是动荡的年代,亦是东公府、南公府等冀京四镇扬名于天下的年代,而如今年号的改变,对于梁丘公、胤公、孔文等老辈而言,无异于属于他们辉煌时代到此结束,即将而来的,那属于大周年轻的一辈。

    而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南国公吕崧……

    “陛……陛下驾崩了?”

    得知此事时,吕公带着八千余幸存的南军刚刚越过安平国边界,也就是大周京畿,尚未抵达国都冀京,听闻此事,吕公慌忙弃了部署,叫其徐徐回京,自己则带着林震、乐俊、卫云这南军三将,匹马赶回京师。

    但即便如此,吕公依然晚了一步,非但没有见到他所效力的皇帝李暨最后一面,就连送丧的队伍也没见到,当他风风火火赶到皇宫时,所见到的,仅仅只是物是人非的宫廷。

    与梁丘公、胤公交谈了一番后,得知整件事的大概,吕崧颇有些心灰意冷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南国公吕府。

    正如谢安在他婚宴中见到吕公时所猜测的,刚回到自己家中的吕公,心情非常低落,这使得听闻吕公前往迎接的吕家儿媳苏婉颇感疑惑。

    “公公,您不曾碰到前往皇陵的送丧仪仗么?”

    吕公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晚到一步]吕公博……记得许多年前,有些好事之徒,将老夫与伯轩比较,戏称我二人[是战逢先梁丘亘、晚到一步吕公博]……当时老夫颇为不悦,可如今再看看,倒也没错,老夫平生做事,总是晚到一步……早前不曾见到帆儿最后一面,如今,亦不曾见陛下最后一面……”

    “……”苏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低头不语。

    见寡居的儿媳默然不语,吕公亦知自己失言,咳嗽一声,勉强堆起几声笑容,岔开话题说道,“且不说这个!——对了,婉儿,老夫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一切可好?”

    苏婉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公公不在京师,由儿媳操持家业,儿媳不敢怠慢……去年岁末,儿媳叫府上下人在阜成街够得一片门面房,开了一家铺子,托人从汉中、西蜀等地够得上好锦缎,叫匠工裁制成衣,售于京师达官贵人,谨慎经营、颇有盈余,钱财进支,皆记录在账,儿媳这就取来请公公过目……”

    见儿媳苏婉这就要起身去拿账簿,吕公连忙喊住了她,苦笑着说道,“你这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吕家偌大家业,皆要劳你一人操持……”

    苏婉低头轻声说道。“公公说的哪里话,我乃吕家儿媳,理当如此……”

    望着儿媳恭顺的模样,吕公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我儿好福气……我儿好没福气……”

    尽管吕公的话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只要是知道吕家究竟发生怎样的变故的人,都不难理解吕公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深深打量着儿媳略显憔悴的面容,吕公心中不觉一酸,好言说道,“好孩子,如今老夫既然已回到冀京,你就好生歇息一番,家中生计,自有老夫来操心……”说到这里。吕公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对了,进城时老夫听说了,待明日新皇早朝罢了,小安便要梁丘家、长孙家的那两个丫头成婚……那小子终于也要成家立业了!”

    “……”苏婉抿了抿嘴,轻咬嘴唇,低着头不说话。

    见此。吕公愣了愣,古怪说道。“莫非那小子不曾发来请柬?”

    “……”苏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继而默默摇了摇头。

    “那个臭小子!”吕公皱了皱眉,继而暗自叹了口气。

    倒不是说吕公气愤于谢安如此不给面子,相反地,吕公很清楚谢安为何不送请柬到他吕家。原因就在于,在吕公不在冀京、其子吕帆又亡故的情况下,将寡居的苏婉请去赴喜宴,确实有些不妥,从某种意义上说。谢安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可清楚归清楚,待望见自己颇为疼爱的乖巧儿媳目露失望之色,吕公心中难免也生谢安的气。

    “无妨!——明日你与老夫一道去,老夫就不信,那小子会将我公、媳二人轰出来!”吕公带着几分爽朗的笑意说道,毕竟他很清楚,谢安只是为了避免尴尬,这才不向他吕家投递请柬。

    “这……恐怕有些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就这么办!”大手一挥,吕公拿定了主意。

    事实证明,吕公的来到,叫谢安颇感惊讶与喜悦,连连询问吕公究竟是何时回到冀京,但是对于吕家儿媳苏婉,谢安依然显得还是那般生分,好在那时李寿的妻室、当今的王皇后将苏婉请到了内宅为宾客女眷专设的宴席。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吕公叫儿媳一同前往赴喜宴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此后数日,吕公将扩充南军士卒的任务交给了吕家时代的家将林震等人,在府上浸心于家计,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是事实上,吕家确实不比以往了,虽说依然还顶着[四镇]之一这颇为荣耀的名号,但是独子吕帆战死沙场、而他吕公又兵败函谷关,这使得吕家的名声一落千丈,而更糟糕的是,前天子李暨突然驾崩。

    尽管新任皇帝李寿与吕家也算亲近,但归根到底,只是皇帝李寿与谢安交好,而谢安又与吕家有些渊源,仅此而已,总的来说,不比前天子李暨在任时受器重。

    为此,堂堂四镇之一的吕公,难免也要开始为日后家业考虑,毕竟,与他年纪相仿的梁丘公、胤公、孔文等朝中老臣,已渐渐开始淡出朝廷权利中心,眼下朝中的中心人物,乃是以年轻的皇帝李寿、年轻的权贵臣子谢安为首的皇权一党,以及皇八子、八贤王李贤为首的丞相一派,混迹在一些轻壮君臣左右,尽管吕公仅四旬数逾年,却也拉不下脸。

    在年龄上,吕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作为与梁丘公同时代的豪杰,吕公眼下的处境,不可谓不尴尬。

    在计较家业的过程中,吕公很是意外地发现,自己吕家这位儿媳非但贤惠,而且颇善于理财,也难怪,毕竟人家本来就是广陵富豪苏家之女,自然精于商贾之事。

    可回想起那日儿媳憔悴的面容,吕公却也不忍心将这般沉重的家业重担强加于她,毕竟这位儿媳年方二十,正值风华正茂,岂能叫她来回于账簿、收支之间?

    “婉儿,趁着这几日天色不错,不若出去散散心?”

    多少次,吕公这般劝说着自己这位贤惠的儿媳,毕竟据他所知,自他当初离开冀京之后,苏婉除了操持家业时偶尔到阜成街附近视察一下吕家名下的商铺,其余日子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书房中盘算当日、当月盈利。因此,吕公希望这位乖巧、贤惠的好儿媳能趁此期间好好休息一番,只可惜不管他怎么劝说,苏婉依旧还是将自己闷在屋里。

    计较原因,吕公也能理解,毕竟苏婉乃广陵人士。在冀京本来就没有什么亲友,硬要说有那么一人,那便是如今朝中的权贵,一品大员、刑部尚书谢安,毕竟当初,便是谢安将家不幸的苏婉带来了冀京,二人之间有着极深的羁绊。

    但是吕公也清楚,自当初他的独子吕帆娶了苏婉之后,谢安与苏婉之间便可以说是形同陌路了。不出意外,素来恪守礼仪、安分守己的苏婉是绝对不会去见谢安的,而谢安,却绝对不会来见苏婉。

    因此,吕公以请谢安到他吕家赴家宴为借口,将谢安请到了府上。

    ……

    ……

    “什么?陪她到街上散散心?”

    听闻吕公的请求,谢安满脸惊愕,对座的吕家苏婉亦是一副惊容。唯独苟贡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般,低着头闷声吃酒。只不过额头隐约有冷汗渗出。

    “啊,”望着谢安惊愕的表情,吕公苦涩一笑,点头说道,“老夫不在冀京的这段日子,皆赖婉儿操持家业。苦心劳神,如今老夫既然回到家中,是故,将叫这孩子歇息一段日子,你也看到了。比之当初憔悴不少……”

    “……”谢安闻言下意识地望向苏婉,苏婉心中一惊,慌忙低下头去。

    见谢安一言不发,吕公微笑说道,“婉儿在冀京也没什么亲朋好友,硬要说和谁能说得上话,也就是你了……据老夫所知,你二人差不多已有年逾不曾说过话吧?”

    谢安微微一笑,说道,“前些日子小子成婚时,不就说过么?当时吕公亦在场……”

    “小安啊,你应该知道,老夫指的并非那些客套!”深深望着谢安,吕公长长叹了口气,苦涩说道,“当年的事,是我吕家失却计较,可即便如此,老夫实在不希望你二人形同陌路……”

    谢安闻言皱了皱眉,待思忖一番后,说道,“这样吧,容小子回府将此事告诉内人,湘雨平日最喜玩闹,想来不会拒绝……”

    “不见得……”旁边苟贡一脸古怪地小声插了句嘴,一抬头注意到谢安没好气的眼神,连忙低下头,顾自吃酒用饭。

    不过也是,要知道梁丘舞、长孙湘雨、金铃儿早知苏婉是谢安心中至今难忘的女子,像防贼般防着此事,可想而知,倘若苏婉当真与梁丘舞等众女一同外出游玩,那绝对称不上是散心,不难想象,众女必定会想方设法地探问二人之间的事,梁丘舞与金铃儿倒还算了,最糟糕的无疑就是撞到长孙湘雨,谁知道这个善于算计的女人会做些什么?

    “公……公公,”咬了咬嘴唇、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谢安,苏婉低着头小声说道,“公公的好意儿媳心领,只是小安……只是谢大人适才新婚,而儿媳又是……此事多有不便……”话中[公公]二字,咬字甚是含糊不清。

    “谢大人……哼!”谢安轻哼一声,端着酒盏自饮一杯,见此,苏婉面色一黯,低下头去。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尽管吕公早已有所预料,却也想不到,二人形同陌路竟至此等地步。

    望着儿媳那隐约带着几分哀伤的面庞,吕公沉思一番,望着谢安说道,“小安,就当是给老夫一个面子吧!——你若答应此事,那陈蓦所作所为,老夫日后绝不再提!”

    谢安闻言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吕公,他当然清楚吕公指的是什么。

    见谢安一脸惊色,吕公继续说道,“老夫前些日子已问过伯轩,他已承认……倘若老夫这边不松口,梁丘家那边,也绝不会包庇此事!——据老夫所知,你与你大舅子陈蓦关系极好,想来你也不愿见到其堂兄妹为了一个已逝……已逝的人,不得不刀刃相向吧?——老夫亦知人死不能复生,比起已逝的人,还是活着的人更为重要,但是这笔人情债,梁丘家必须偿还!”

    “人情债?”苏婉疑惑地望着吕公,只可惜吕公不予解释,不,应该说,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听闻吕公所言,谢安默然不语,按理来说,梁丘家嫡子陈蓦杀了吕家嫡子吕帆,此事断然难以轻易罢休,如今吕公这边主动松口,那自然是最好,毕竟梁丘公也舍不得自己的孙子陈蓦为此事负全责,一命偿一命,但问题是……

    “……”默默望了一眼苏婉,谢安深深皱紧了双眉。

    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谢安不想再与这个女人有任何的关系,倒不是说他恨她,相反地,他这是在保护她,毕竟二人的身份,存在着太多的争议,然而吕公所放出的这枚香饵,却叫谢安不得不乖乖上钩。

    毕竟在谢安看来,倘若吕公这边主动姑息了陈蓦所犯下的事,或许梁丘舞那边也会稍稍消停一些,再见到其堂兄陈蓦时,能够心平气和地说几句家常话,而不至于当即提刀,大打出手。

    “好,一言为定!——什么时候?”深深望着吕公,谢安点头应下了此事。

    “唔,”吕公思忖了一番,微笑说道,“下月初三……”

    “下月初三?”谢安一脸纳闷地望着吕公。

    似乎是看出了谢安心中疑惑,吕公轻笑说道,“三月初三乃上巳节……说实话,老夫昨日送出请柬,其实并不指望你今日就来,依老夫想来,多半你会耽搁几日,前思后想一番,这样一来,老夫提前叫你,倒也不至于误了节日……今日你来老夫府上,老夫着实是没有预料到啊……”

    也不知是听出了什么隐含的意思,谢安面色微微一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