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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着项青与罗超二人之后,便有四名神武营的士卒东公府的偏厅,那四名士卒,肩膀上合力抬着一只铁皮木箱。
“小姐,都在这箱子里了……”项青指着那只铁皮木箱向梁丘舞说道。
“有几份?”梁丘舞问道,说话时,她右手的干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直到方才,她还在自己房中沐浴,要知道她今早在后院的校场习武,流了一身的汗,虽然勉强坚持与谢安一同用完早饭,但说到底,她终究也是女子,如何能容忍自己身上的汗味?
然而待她听闻项青与罗超彻夜赶工的路引终于完工,已送至府上时,她沐浴中途便急急忙忙擦汗了身体,换上一身宽松的袍子,连头发都来不及便赶了过来。
毕竟这个箱子内的东西事关她东军神武营的军费,不怪她如此心急。
“两百份!”项青抱拳说道。
“这么多?”梁丘舞秀眉一挑,继而便明白过来。
要知道,从 朝廷这些年的态度来看,[四镇]军费要恢复到当年的程度,那几乎可以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甚至相反的,还会越削越少,因此,项青等人多半想未雨绸缪,趁此机会大捞一笔,为rì后考虑,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多。
说实话,钻朝廷的空子,这有违于梁丘舞的原则,不过她也气恼这些年来,户部一次又一次地削减四镇的军费。
何为四镇?
那可是冀京最jīng锐的四支不轻易调动的兵马,是维护冀京稳定的最后防线,说句不好听的话,[四镇]可是老祖宗定下的国策,岂容那些户部的小儿干涉?
不得不说,军队与掌权财物的税收部门之间,永远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
“安,对于待会与冀京的那些商家交涉,你有什么建议么?”梁丘舞回头望向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的谢安,走过去轻轻拍了怕他肩膀。
说实话,她是第一次见自己这位夫婿如此安静,安静地甚至有点不习惯了,好似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心事一样。
“啊?”正低头思索着什么的谢安被梁丘舞一拍,吓了一跳,望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梁丘舞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又重复了一片。
“建议?也没什么建议了……就是将这些东西卖给那些商家……你要是嫌麻烦的话,我来与那些商家交涉好了……”谢安的眼神,隐隐有些闪烁,不敢直视已与自己有了夫妻之实的女人。
“当真?——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不出面,就在内屋观瞧,另外,我叫项三哥与罗四哥在旁助你……”梁丘舞看似有些欢喜,也难怪,毕竟东公府上的这几位世代都是军中将领,对于商人间的交易,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甚至于,他们很是看不贯那些尔虞我诈的商人。
“哦……”谢安应了一声,依旧低着头。
“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么?”饶是梁丘舞再是迟钝,这回也看出来了,谢安似乎并不开心。
“没……没有啊……”谢安有些心虚地吹着口哨。
“当真?”
“唔……”
梁丘舞越看越怀疑,不过鉴于谢安不肯言明,恪守妻室本分的她,自然也不好逼问,只是叫过伊伊,两人低声附耳交流着什么。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前去分发请柬的严开、陈纲二人回来了,在从梁丘舞口中得知,她已将此事交给了谢安处置后,二人也没多说什么。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东公府前前后后便有客人手握请柬上门拜会,毋庸置疑,这些人都是冀京大小商家的业主,亦或是业主信任的代表,毕竟也不是所有的商家主人此刻都在冀京。
不得不说,这些冀京商业的巨头门,在受到东公府的请柬后大感意外,毕竟东公府素来与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今rì突然分发请柬,请他们到府上赴宴,实在有些叫他们吃惊。
好在东公府名气不小,口碑也不错,尤其是当这一行业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部分都到齐了之后,他们心中的紧张,这才稍稍缓解。
“这不是[贯汇宝行]的李老哥么?”
“哟,[丰承钱庄]的钱庄主……”
“[通宝行]的赵公,好久不见,最近可好啊……”
“哎哟,周老弟,别来无恙啊!——说起来,老哥最近正打算找你[滇青纺]做笔买卖……”
“哎,孙爷,近期你[丘阳纱庄]可是大赚了一笔啊,叫小弟颇为眼红……”
“哈哈,少来这套了,苏老弟前几rì运来的蜀绸,质地上可压了老哥一筹呢,老哥这次可亏惨了……”
站在里屋门口,谢安抬起右手微微撩起门帘,打量着堂中那些冀京的富豪财主们。
半响之后,他轻笑一声,撩起门帘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径直在主位前停下了脚步。
或许是注意到了谢安,屋内的富豪们停下了寒暄、议论,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待看到谢安仅仅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童时,眼中隐约露出几分异sè。
好在这些都是在商业中摸爬滚打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jīng,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是故,倒也没有露出太明显的轻视,不得不承认,大周的富豪、商人,在修养方面都有着不低的造诣。
反倒是谢安,心中隐约有些感慨,想当初他在冀京落魄街头时,屡次到眼前这些位富豪名下的商家寻找工作,但可惜的是,每一次都该店铺的管事、掌柜回绝、赶走,谁会想到,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他已然能站在那些管事、掌柜雇主的跟前,与他们平起平坐?
想到这里,他略微吸了口气,抱拳拱手道,“诸位,小子谢安,奉东公府之主舞将军的差遣,在此招待诸位,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望诸位大哥、大伯,看在小子年幼的份上,多多包涵!”
底下的富商们面面相觑,瞥了一眼站在偏厅左右、身着神武营副将甲胄的项青与罗超二人,暗自猜测着谢安的身份。
众富商纷纷以抱拳回礼,一来是他们已猜到谢安身份不简单,不敢造次,二来嘛,谢安说话也很客气,让这些地位在[士]以下的[商]人们,对他颇有好感。
“既然如此,小子年幼,托个大唤诸位一声老哥,诸位可莫要介意哟!”谢安半开着玩笑说道。
底下众商家相识一笑,纷纷说道。
“哪里哪里……”
“小哥太客气了……”
“我等这些,只是虚长几岁罢了……”
见双方的气氛变得融洽了许久,谢安也不再废话,毕竟他也算半个商人,知道商人更看重的是利益,而不是这种虚伪的客套,因此,在略微几句寒暄后,他顿了顿,语气一降,神秘兮兮地说道,“今rì舞将军请诸位老哥前来府上,不为别的,只为送一桩天大的财富于诸位!”
此言一落,底下众人鸦雀无声。
谈买卖讲究先声夺人,吊起对方兴趣,不得不说,谢安在这方面很有一套。
以至于,从始至终,项青与罗超呆呆地望着谢安手握一张路引,一面走动在众商家身边,一面天花乱坠地说着,仿佛他手中那薄薄一张纸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反过来说,也只有这些沉浸商贾之事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富豪,才懂得谢安手中那薄薄一张纸所蕴含的利润。
“小哥的意思,是要将这些可免一概税收的路引出让给我等咯?”一位中年富豪忍不住开口说道,他的语气,略微有些紧张,显然,他已看到了那小小一份路引背后的财富。
“正是!”再度走回主位,谢安毫不掩饰什么地说道,“诸位老哥恐怕也在想,朝廷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小子也不瞒诸位……”说着,他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随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诸位应该也想到了,这次是户部拟诏时的疏忽,我等这么做,也是钻了户部、钻了国家的空子,可是,谁叫户部那些人针对我[四镇]呢?”
“倘若朝廷rì后追究起来……”底下众商人面面相觑,不可否认,他们很是心动,不过一想到朝廷rì后若是追究起来,他们也有些担忧,毕竟他们之中有些只是纯粹的商人,不比东公府有权有势。
谢安闻言一笑,戏谑说道,“怕什么!——我等可是完完全全按照圣旨上所写的办事,就算朝廷rì后要追查,也奈何不了我等,要怪,就只能怪拟诏的户部官员疏忽!渎职!”
“既然是朝廷的失误,那万一朝廷察觉,那这些路引……”
抬头望了一眼那位发问的富豪,谢安笑着说道,“何为圣旨?圣旨便是当今陛下金口玉言,岂容朝令夕改,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小子写一份百年的路引,朝廷也只能咬断牙齿往肚里咽!——当然了,如果是百年的路引,就算小子敢写,诸位老哥恐怕也不敢买吧?”
“哈哈哈……”底下的富商们相识一笑,他们哪里会不明白谢安的意思。
“总之,这份路引时限为一年,在这一年里,不管是多少规模的商队,只要带着这份路引,便可免去我大周境内一概税收,换句话说,商队所赚到的利润,便可直接藏入诸位老哥的腰包,不必再交付税收……至于价格嘛,一口价,五万一份!”
先前还其乐融融的众商家,闻言微微一惊,其中有一人忍不住说道,“既然一份路引只能用于一支商队,可五万两银子,恐怕有些多了吧……”
“是啊是啊……”其余商人亦是纷纷附和。
“多么?”谢安轻笑一声,在众商人诧异的目光下,竟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翘起右脚搁在左腿上,戏谑说道,“一支商队,以三十辆拉货的马车算,从冀京出发,拉上香油、海盐、面粉等物,运往北疆卸货,再从北疆购得铁矿,运回冀京,打造成兵器,售于冀京的兵器署,如此来回只要两个月,诸位老哥能否告知小子,期间税收究竟要花费多少?”
底下众商人中,做着这方面业务商人点头微笑不语。
“再比方,从冀京拉上香油、海盐、茶包,运到益州,从益州拉上丝绸、香料,再回冀京,来回六个月,期间的关税、城税,又要多少?”
富商内有些人抚摸着胡须算了一下,暗自点了点头,但是依然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五万两买一张路引,有点贵了。
虽说稳赚不赔,但是赚得少,打个比方,假如一年一支商队要支付的税收要六七万两银子,如今因为花了五万两,买了神武营的路引,可以不必再支付各地的税收,那也仅仅只是多了两万罢了。
他们辛辛苦苦一年才多得两万,而东公府什么也不用做,就得五万,也难怪有些人心中有些不舒服。
或许是猜到了众人心中的想法,谢安笑了笑,站起身来,随意地走到一位面带不渝之sè的商人身旁,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道,“老哥贵姓?”
“不敢……草民贱姓韩……”
“那就是韩老哥了,”谢安笑了笑,望了一眼都用目光望向这里的众商人,轻笑说道,“韩老哥啊,倘若小子有一rì与你外出逛街,在路上捡到十两无主的银子,商议一番后,我二人打算分了他,但是呢,小子又贪心,要其中的九两,只分给老哥一两……摆在老哥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老哥收下那一两,小子得九两;要么,老哥嫌我贪心,一气之下,连自己的那一两索xìng也不要了,如此,我二人只能将这无主的十两银子上缴给卫尉署,如此一来,小子也就没了那九两,而理所当然的,老哥的那一两,也就没有了,试问,这一两,老哥要是不要?”
那位韩姓的商人一脸不解之sè,疑惑地瞅着谢安,继而眉头一展,笑着说道,“当然要!——收下好歹还有一两,若是拒绝,可就连一两都没有了,损人不利己啊!”说着,他站起身来,朝着谢安拱手抱拳,满脸惊叹说道,“非谢小哥点明其中之事,老哥恐怕还当局者迷……小哥不去行商,实在是可惜了!——这一两,我要了!”
而这时,底下其余的商人也逐渐明白过来,毕竟是在这行业摸爬滚打的人jīng,哪里会不明白谢安话中的深意,甚至于,在明白过来后,对于说出这番道理的谢安,心中更是高看了几分。
有了第一个人,此后的事,就顺利许多了,在偏厅内的商人,纷纷出府通知了等候在府外的家仆、家丁,叫他们回自己府邸准备银两,有些心急的,甚至骑了马就往自己府上赶,毕竟谢安有言在先,朝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察觉,倘若在朝廷察觉之前,他们已从东公府购得了那些路引,朝廷自然无话可说,但倘若朝廷快上一步,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当然了,对于东公府而言,亦是如此。
前后不过大半个时辰,这些商人纷纷去而复返,用银票交易了路引,有些是国字号钱庄的银票,有些是他们自家钱庄的银票,但不管怎样,那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银子,毕竟商人以诚信为本,哪怕是砸锅卖铁,他们也不会昧他人半两银子而坏了自己的招牌。
其中,有买一张的,有两张的,也有买三张的,但是当谢安提出买四张可白送一张后,那些位商人的热情顿时被激发了出来,以至于那两百份左右的路引,竟然一售而空。
毕竟他们是商人,知道这等商机不可错过,就算自己用不到那么许多,难道还不会卖给其他人么?又不是只有冀京才有他们这样家财万贯的商人。
总而言之,东公府众人的忙碌没有白费,那两百张薄纸,换成了大约七八百两银票,将那只铁皮木箱塞得满满的。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望着那箱子里白花花的银两,项青难掩脸上的喜sè,回顾梁丘舞欢喜说道,“小姐,这足足可抵我神武营四五年的军费了,要不是谢兄弟说太贪心会惹来朝廷不满,我真想再去赶引几百份……”
“嗯!”梁丘舞眼中亦露出几分喜sè,连连点头说道,“回头召集全营将士,补发这些年来削减的军饷,且犒赏全军……”
“不太合适吧?”老成的严开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我军今rì占了大便宜,就算朝廷rì后不追究,弄地太张扬也是不好,犒赏全军就算了吧,补上这些年削减的军饷,再增加一些也就是了,否则弄得太张扬,难免会有小人在背后说闲话……”
“这倒也是!——那就这样!”梁丘舞点点头同意了严开的观点,继而转过头,望着谢安欢喜说道,“安,此次多亏你了!”
“哦……”谢安望向梁丘舞的目光,依旧有些闪烁,趁着梁丘舞与吩咐众人的时机,他悄悄将项青拉到了一旁。
“三哥,我跟你说一件很紧迫的事……”
此刻的项青,依旧沉浸在那些饮银票所带来的狂喜之中,闻言错愕地望着谢安,见他表情异常严肃,心中亦是一惊,连连点头说道,“你说你说……”
只见谢安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三哥府上有什么存货?”
“存货?”项青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像什么虎鞭啊、鹿鞭啊之类的,你给小弟弄个百八十条来……”
“……”项青傻傻地望着谢安。
“……”
“呵,呵,呵……”短暂的呆滞过后,项青忍不住笑出声来,直笑得谢安恼怒不已,满脸涨红。
“这就是你说的,紧迫的事?”
“非常紧迫!”谢安咬言咂字地说道。
望着谢安严肃的表情,项青总算是明白为何今rì早上这位兄弟会那种神态,在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后,他伸手搂过谢安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百八十条会吃死人的,再说哥哥府里也没那么些,回头,哥哥先叫人送两条过来……”
“可别告诉其他人……”
“知道知道!”项青露出一个[你还不相信我么]般的眼神。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浑然没注意到,在他二人身后,梁丘舞正用极其不信任的目光望着那勾肩搭背的二人,面sè隐约有点发黑。
“项三哥,那三千石粮草,你押运完了么?”
“呃?”正与谢安嘿嘿贼笑不已的项青闻言一愣,一转头,正巧望见,梁丘舞正一脸冷意地望着他。
“呃,还没……”
“那项三哥还等什么呢?”
“……”张了张嘴,已听懂梁丘舞话中深意的项青,讪笑着离开了。
瞥了一眼灰溜溜离去的项青,梁丘舞深深望了一眼明显有什么心事的谢安,几步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安,上次你跟着项三哥出入那等污秽庸俗之地胡闹,我念你初犯,饶你一次,倘若还有下次,家法伺候!”
“家……家法?还有家法?”尽管谢安不明白梁丘舞为何要说这些,但依然不妨碍他表达心中的愕然。
“啊,你可以试试!”梁丘舞眼中那严厉的jǐng告之sè,令谢安心中一寒,毕竟面前的这个女人,可不是那种你跟她有了夫妻之实就可以整天与她嬉皮笑脸的女人。
不过……
讨两根虎鞭就要家法伺候?
不至于吧?
--与此同时,丞相长孙府--
那位叫谢安心惊胆战的女人,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长孙湘雨,正侧身倚在书房内那一张书桌旁,低下头扫了一眼摆在桌上的那几份奏章。
在那张朱红sè的檀木书桌后,年过六旬的老丞相长孙胤正用无可奈何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位他最疼爱的孙女。
“笃笃!”长孙湘雨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皱眉说道,“祖父,你桌上这份草诏,是何人拟写的?”
“叫爷爷吧……算了,”老丞相微微叹了口气,不解问道,“是户部侍郎田大人,怎得?”
“祖父可曾观阅?”
“这,只因是回报老夫这边的诏书拟本,是故老夫还未曾翻阅,怎么?”
“不用看了,”长孙湘雨手中的折扇在那份奏折上一敲,面无表情地说道,“拟这份草诏的蠢货,直接拉到午门斩首吧!”
“……”正捋着胡须的老丞相,闻言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