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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儿,你怎么还不去睡觉啊,明天你就开学啦,赶紧上床睡觉。”
“品儿,你怎么这就上床啦,明天你就开学啦,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呦,品儿,你干嘛这么盯着我看啊?明天你就开学啦,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都准备好了你就上床睡觉啊!”
啊,师傅,你到底要我干嘛啊!
明海市西南的一座寺庙里面,一名少年快要被师傅给折磨疯了。
这名处在崩溃边缘的少年就是我们的主人公胡品,明天开始,他就是天京大学中文系的一名学生了。
此时和他唠叨个没完的是他的师傅,明海市西山大庙的五能大师。
胡品其实是一个捡来的的孤儿。
二十年前的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五能大师从外边做法事回来,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把一只小篮子放在庙门前,慌慌张张地砸了几下庙门,然后撒腿就跑。
无论五能怎么喊,他都不回头,五能越是喊,他就越是使劲跑。
而且还一边跑一边回头冲五能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追了,赶紧回庙上去。
五能刚要追过街角,忽然听见寺庙大门口的篮子里面,传出来孩子的哇哇哭声。
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抛妻弃子这种事并不罕见。
他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赶紧跑回大庙门口。
小心地掀开篮子上面的薄被一看,果然,里面有一个不满一岁的男婴,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右手大拇指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地吸吮。
男婴看见五能,把拇指吐了出来,摇晃着两只白胖白胖的小手,一个劲的乐,张开手臂要找他抱抱。
五能把一整只篮子裹在僧袍里,开门进院,然后回身把大门锁上。
这时远处的街角,闪出一个人影。
原来那个穿军大衣的男子并没有真的跑了,而是躲了起来。
他看见五能把孩子带进去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大庙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叩了九个响头。
然后站起身子,拍一拍膝盖上的浮土,一转身,嘭的一声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一股红色的烟雾慢慢消散。
五能大师把男婴抱到禅房里,然后给炕洞里加了一大捆柴,把屋子烧的暖暖和和的。
估计再晚十分钟,这个男婴肯定就被冻死了。
自己受冻不要紧,千万不能冻着孩子。
他把孩子哄睡着了,坐在桌子前把那只篮子翻个底朝天,想找找军大衣男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血书啊、家传玉佩啊或者祖传秘籍什么的东西。
结果让他失望了,在婴儿小衣服的兜里只有一块皱皱巴巴的纸条和一支玲珑小巧的哨子。
这支小哨子方方正正的,非金非铁,三面分别刻着三只张狐狸脸,两只脸稍显短粗,另外一只脸狭长,都被一层乌涂涂的东西覆盖一半,好像锈住了一样。
纸条上面则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胡品。
五能心想,这样也好,这孩子总算是还有个名字了。
这支小哨子肯定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也算是还有个念想。
这孩子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就算没有完全断了找回身份的可能。
于是五能大师在庙里即当爹,又当妈的把胡品拉扯大。
胡品再大一点,五能就用庙里的香火钱供他去读书。
胡品同学白天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晚上和五能学习武功和堪舆之术。
不过五能严厉的告诫他,绝对不许在普通人面前随意施展武功,除非为了救人性命。
后来,他还从岭西请来了他的师叔,葫芦寺的药都大师,教了胡品五年医术,凑齐了三项全能。
胡品再吵着要五能教他些道法,五能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教你武功是要你防身,教你堪虞是要你行运,教你医术是要你健康,你这一辈如果能健健康康、顺顺利利的,为什么要学道法?
五能其实是在这个捡来的孩子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血。
胡品也总算没有浪费师傅的一片苦心,今年顺利的考上了天京大学的中文系。
和尚庙为国家供出个大学生,这简直是功德无量,而且这公德做的充满正能量,振奋人心。
前无古人地将佛家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情怀与建设社会现代化的伟大理想目标有机结合,走出了一条信仰与社会“共建共荣”的新道路!
胡品曾经好奇地问过五能,为什么要供他读书,干脆让他当个小和尚,与他一起在西山大庙生活不好吗?
五能对他说:你有名有姓的,我没权利决定你的人生。你我一场缘分,我虽然不能给你一个普通孩子应该有的过去,但我必须尽量给你一个普通孩子应该有的未来。
胡品简直被这番相当有腔调、又富有哲理的话感动的五体投地。
胡品问五能:师傅,我为什么叫胡品呢,这支哨子为什么吹不响呢?
五能说:你来到我这就带了一张写着胡品的纸和你脖子上的小哨子,我总不能叫你呼哨吧?
胡品又问:师傅您老人家学识那么渊博,武功那么高强,为什么一个人守在西山大庙啊?
五能反问:难道天底下有专门给学识渊博,武功高强的人呆的地方吗?
胡品哑然,又问:师傅难道你也不知道我来自哪里吗?
五能把眼睛一瞪,说:我要是知道你哪来的,干嘛不把你送回去,让你一家团聚?我是把你当小狗养着玩吗?
胡品说:师傅,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是一等一的人才,才不是小狗呢。
五能啪的一下把算草本摔到桌子上,大喝一声:勾股定理是啥?
啊?胡品一下子愣住了,沟?股?生理卫生课也没讲过这么细啊!
他眨巴眼睛看了五能半天,突然捂着脑袋往院子里面跑去。
一边跑一边叫:汪!汪!汪!
胡品的这个师傅在胡品眼里简直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会念经,会武功,会做法,会洗衣,会烧饭。
唯独一个小瑕疵让他难以忍受,就是太爱唠叨了。
不过胡品想一想也就释然了,让一个和尚独自守着庙宇二十年,一个人照顾孩子,从喂奶、洗尿布开始到开家长会、检查作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坚持和折磨啊。
每每想到这里,胡品看向师傅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感激的泪光,晶晶莹莹的。
“师傅,我舍不得你。”胡品一边装书包,一边痴情地望着五能。
五能挨着他坐下来,把手里的针举起来,借着灯光去穿线。
可是他老了,眼睛不那么好使了,穿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胡品赶紧抢过来,一下子就穿了过去,递给师傅。
还记得小时候他还和师傅比赛穿线,看谁的眼睛好用,谁穿的快。
他们那时候看的一样清楚,但是师傅的手更稳,所以从来都是师傅获胜。
一个不经意之间,师傅已经老了,老的这么快。
五能接过针线,手臂一拉一提的给胡品把短袖衣服的前襟补上。
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口子,是胡品上树摘桃子时被树杈刮开的。
五能说:“品儿啊,师傅也舍不得你啊,等你走了,这庙里可就剩我一个人了,不过你放心去吧,去探索你精彩的未来吧,不要想念我!有空给我打电话就行,不要回来!”
“师傅!呜呜呜呜呜……”
“品儿!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一天晚上,五能和胡品抱头痛哭,一直到东方渐白,相伴二十年积攒下来的话,仿佛怎么说也说不完似的。
早上,五能红着眼圈到厨房给胡品又煮了一次桂圆莲子粥。
胡品吃个精光,连锅盖都舔的干干净净。
整个一个早晨,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话,心情都很沉重。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五能最终还是把胡品送上了开往天京的汽车。
车子刚刚启动,追车送行的戏码隆重上演。
五能一只手扶着佛珠,另一只手不停地挥舞,颠颠哒哒的追着汽车跑。
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喊。
“品儿,你要好好学习,好好锻炼身体!”
“品儿,你要好好吃饭,要继续长个子!”
“品儿,你要多打电话,要优惠时段打!”
“品儿,你要记得回来,记得买学生票!”
胡品赶紧“嘭!”的一声把车窗关上了,你不是说不让我回来么,怎么才一晚就反悔啦?
他虽然心理面埋怨,但眼泪还是止都止不住,唰的一下,淌了下来。
胡品赶紧把上衣的前襟捧上去擦拭,结果看见昨天晚上师傅给他缝补的那处针线。
再也憋不住声音,不顾全车乘客的诧异眼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嘭!”的一声拉开窗子,探出去小半个身子,拼命地朝后面挥手。
“师傅,再见……我会想你的,师傅……师……”
可是,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
五能早就被甩在了上一个转弯处。
现在已经看不见一点踪影了。
胡品摊在座椅上,这么多年来,在大庙里的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他从衣服里掏出脖子上挂着的那只小哨子,试着吹了吹。
呲!吹出的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漏出去了,还是没有吹响。
他抚摸了一圈上面的三张狐狸脸,又塞进了衣服里。
然后把头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当他睡着的时候,在他胸口的地方,一股红色的柔光隔着衣服一闪一闪的透过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贴在他的心口呼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