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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娇娇瞪眼道:“有什么麻烦?”
白开心笑道:“别的麻烦也没什么,只不过,谁也弄不清你哪几天是男的,哪天是女的,若是弄错了时辰,岂非危险得很。”
李大嘴拊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你这样的俗人,也能说出那些妙不可言的话来,莫非是这些日子来,已渐渐受了我的感化?”
白开心道:“不错,古人说得好,同气相应,近朱者赤。这些日子来,小弟能和李兄这样的风雅之士朝夕相处,说话自然也渐渐变得有味起来。”
这两人本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虽然两人都名列十大恶人,但见面的时候并不多,而一见面不是斗口,就是斗手。
白开心在江湖中的仇家也并不少,但他就为了李大嘴,是以宁可在江湖中像野狗般东藏西躲,也不肯躲到恶人谷去。
他此刻竟忽然说出这种话来,李大嘴倒不禁怔住了。
屠娇娇笑道:“你们两个浑蛋闹够了么?若是闹够了,就快回去吧!”
哈哈儿道:“不错,杜老大只怕已在那边等得急了,哈哈,你两人总该知道,杜老大若是生起气来,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白开心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冷冰冰的杜老大,居然会对那小鱼儿这样好,还生怕小鱼儿找不着,一定要留在那里等。他若知道小鱼儿永远再也不会去了,一定伤心得很,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好生安慰安慰他吧。”
李大嘴大笑道:“你以为小鱼儿真的已被江玉郎害死了么?”
白开心瞪眼道:“你方才难道没有听见?”
李大嘴笑道:“你放心,江玉郎若能真的害死小鱼儿,他就不是小坏蛋,是活神仙了。”
哈哈儿道:“只怕连活神仙都害不死小鱼儿的,哈哈,我第一个放心得很。”
屠娇娇笑道:“小鱼儿若是死了,我少不得也要掉两滴眼泪的,又怎会如此开心?”
白开心道:“既是如此,你们为什么也要害他,故意留下那些标志,骗他到那老鼠洞去,这岂非存心要他死在那大老鼠手上么?”
屠娇娇笑道:“这只因咱们知道就算那大老鼠也弄不死他的。”
白开心冷笑道:“你只怕没有这么好的心吧?你只不过是怕他和燕南天勾结在一起,来害你们,所以就想借刀杀人,要他的命!”
李大嘴怒道:“你这张狗嘴,为什么永远说不出人话来?”
白开心怒道:“老子说的难道你敢不承认?”
屠娇娇嘻嘻笑道:“咱们就算承认也没关系,但我告诉你,就算他是被咱们害死的,我还是会为他掉眼泪的……”
这时竟真的有一滴眼泪从树上掉了下来,幸好他们已离开了这树林子,谁也没有注意。
铁萍姑并没有真的晕过去,只不过,在她这么样悲惨的处境下,她除了假装晕过去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她再也未想到江玉郎对她竟完全都是虚情假意,更未想到江玉郎竟会如此地抛弃了她。
她的心早已碎了,只等他们走光之后,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能死去。
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怎会对这小畜生如此多情。
这也许是因为她在移花宫里忍受的寂寞太久,压制的情感太多,所以一旦发作,就不可收拾,她本来从不知流泪的滋味,但现在眼泪却流个不停。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发觉又有双眼睛在瞬也不瞬地瞧着她,但这双眼并不如别人那么贪婪,那么可恨。
这双眼非但美丽,而且明亮得就像是春天晚上升起的第一颗星,叫人见了,几乎忍不住要向她朝拜下去。铁萍姑从来也没有见到如此动人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笑了。
她柔声笑道:“这位姑娘,你贵姓呀?”
铁萍姑竟不由自主答道:“我姓铁。”
铁萍姑瞧着她那绝世的风姿,瞧着她身上那华美的衣衫,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忍不住闭起眼睛,眼泪又落了下来。
那少女柔声道:“你一定很不愿意在这样子时见到我,但你也用不着难受,这世上的坏人实在太多,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都免不了要受人欺负的,你若是知道,世上比你遭遇更悲惨的人还多得很,你也许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铁萍姑忍不住道:“世上难道真还有……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
那少女道:“怎么会没有呢?你可知道,世上每一个城市里,都有一些可怜的女孩子,被一些她素不相识,甚至是她们厌恶的人蹂躏,但她们还不能像你这样尽情一哭,她们还得装出笑脸,去讨好那些蹂躏她们的人。”她的确很会安慰别人,只因她很了解人们的心。
铁萍姑果然不再哭了,过了半晌,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将我救下去?我一定……一定重重谢你。”
那少女叹了口气,道:“你用不着谢我,我也很想救你的,只可惜我连梯子都爬不上,这么高的树,我简直连瞧着都头晕。”
铁萍姑道:“你……你难道一点武功都不会?”
那少女笑道:“你好像很奇怪,是么?其实这世上不会武功的人比会武功的人可多得多了,大多数正常的人都不会武功的。”
铁萍姑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那么你……你还是快走吧!”
那少女道:“我至少可以为你做些事,你冷不冷?我在下面生堆火好么?”
铁萍姑方才又是羞恼,又是悲惨,又是害怕,竟忘了寒冷,现在才觉得全身都已冷得发抖,山风吹在她身上,就像是刀割一样。
只见那少女果然拾了些枯枝,又自怀中取出个很精巧的火折子,在树下生起一堆火来。
那少女笑了笑,道:“我叫苏樱。”
“苏樱,你就是苏樱?”铁萍姑又吃了一惊,忍不住失声惊呼了出来。
铁萍姑默然半晌,嗄声道:“你到这里来,是不是想找一个人?”
苏樱也有些惊讶了,道:“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你也认得我要找的那个人?”
铁萍姑黯然道:“不错,我认得他。”
苏樱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所有美丽的女孩子,好像都认得他,你说奇怪不奇怪?看来我竞争的对手倒不少哩。”
铁萍姑道:“我不会和你竞争的,以后只怕也永远没有人和你竞争了。”她一句话未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
苏樱脸上忽然变了颜色,失声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铁萍姑流泪道:“他……他已被人害死了!”
苏樱全身的血液,像是一下子就结成了冰。
她木然怔了半晌,忽又笑了,大笑道:“你一定是弄错了,小鱼儿怎么会被人害死?世上又有什么人能害得死他?他不害死别人,已经很客气了。”
铁萍姑凄然道:“我本来也不信世上有人能害得了他的,但这次却不能不信,因为这次是我自己亲眼瞧见的。”
苏樱全身都发抖了,颤声道:“你亲眼瞧见的?是……是谁害死了他?”
铁萍姑道:“那人叫江玉郎,他将小鱼儿推到那边山壁上的洞里去了,那山洞深不可测,何况小鱼儿还中了毒……”
她话未说完,苏樱已向那边山壁奔了过去。
这山壁笔立千尺,宛如刀削,那洞穴离她又至少有十丈,其间虽然也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但轻功稍差的人也难跃上,何况丝毫不会武功的苏樱?平日比谁都镇定的苏樱,此刻不禁也失常了。
她早已泪流满面,跺着脚道:“我为什么不学武功?谁说武功是没有用的……”
铁萍姑道:“你能上得去么?”
苏樱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想法子上去的,而且我一定有法子上去!”
她说这句话时,语声忽然变得无比坚定,说完了这句话,她立刻就擦干了眼泪,绝不再哭泣!
她就算要哭泣,也要等到以后,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她知道眼泪并不能帮助她解决任何事。
铁萍姑瞧见她的转变,也看出她的决心,心里不禁暗暗叹息:“想不到这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竟有这么强的自信,这么大的决心,而我呢?……”
胡药师的运气不错。
他掉下去的这山洞,实在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得多,这山洞外面最多只有十丈,里面却深了不止六倍。
从五十丈高的地方跌下去,就算这人的轻功已天下无双,还是一样难免要摔得四分五裂。
胡药师自己也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了!他还未来得及再转第二个念头,只听“扑通”一声,身子已经跌入了水中,这山洞底下,原来是一池水。
胡药师先吃了一惊,但惊吓立刻就变成了喜欢,他既没有摔死,小鱼儿自然更不会跌死了。
他想从水里跳起来,但水却不浅,竟一头栽进水里,喝了两口又咸又臭的水,几乎呛得他透不过气来。
只听小鱼儿笑嘻嘻道:“我正觉得寂寞,有朋自天上掉下来,不亦乐乎。只可惜这里没有酒,也只好请你喝两口臭水了。”
山洞里虽然很暗,但总算有天光从那里透进来。胡药师揉了揉眼睛,已瞧见了小鱼儿了。
只见小鱼儿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他肚子里装满了无可救药的女儿红,又被人推到这插翅也难飞出的洞里来,但他脸上居然还是笑嘻嘻,非但一点也不发愁,而且还像是开心得很。
胡药师也游过去爬上石头,忍不住问道:“你……你难道不发愁?”
小鱼儿笑道:“发愁若能使我逃出去,我早就发愁了。”
胡药师默然半晌,吃吃道:“那解药浸了水之后,还能用么?”
小鱼儿道:“你放心,那解药我藏得很妥当,水浸不透的。”
胡药师咳嗽两声,干笑道:“现在鱼兄和在下同在危难之中,已可算是同病相怜的患难之交,鱼兄现在总该将解药赠给在下吃了。”
小鱼儿道:“不可以。”
胡药师道:“为……为什么?”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解药不给你,你就会一直听我的话,我将来就算养个儿子,也不会像你这样乖的,有这样乖的人在旁边,岂非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我为什么要将解药给你呢?”
胡药师苦着脸道:“但……但在下……”
小鱼儿道:“你只管放心,你中的毒暂时绝不会发作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自然很小,因为空谷传音,山洞里又有水,说话的声音一大,外面立刻就会听见的。
但他们却未想到,外面说话的声音,这里竟也能听得见。在外面的人,瞧见四野无人,更绝不会想到隔墙有耳,是以说话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顾忌。
江玉郎在那里向铁萍姑花言巧语时,小鱼儿听得只是摇头叹气,胡药师几次要说话,都被他拦住了。
忽听铁萍姑一声惊呼,小鱼儿正以为她不知被江玉郎怎么欺负了,但这时却已响起江玉郎的惊呼声。
接着,他又听到江玉郎、铁萍姑和移花宫主说的那些话——听到了这些话,小鱼儿就像个石头人似的怔住了。
他这时才知道铁萍姑是移花宫的门下。
过了半晌,只听小鱼儿喃喃道:“原来铁萍姑竟是移花宫门下,难怪她那天一见到花无缺,就悄悄溜走了!那么‘铜先生’和‘木夫人’就一定是移花宫主改扮的了。这也难怪移花宫主要花无缺听铜先生和木夫人的话,但移花宫主好生生的为什么要改扮成别人呢?”
他将前因后果、每件事都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想得头疼了起来,但却愈想愈糊涂,愈想愈不明白。
想到名震天下、人人畏之如鬼的移花宫主,竟被他支得团团乱转,甚至在厕所的外面等他大便,他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突听胡药师笑道:“妙极妙极,移花宫主刚走,十大恶人又来了好几个,我看江玉郎这小子以后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小鱼儿这才回过神来,听了半晌,展颜笑道:“来的是不男不女屠娇娇、不吃人头李大嘴、笑里藏刀哈哈儿和损人不利己的白开心。”
胡药师道:“你和他们很熟么?”
小鱼儿道:“天下只怕再也没有比我跟他们再熟的人了。”
胡药师精神一振,道:“那么你现在为何还不赶快要他们来救你?”
小鱼儿笑道:“等一等,我还要听听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等到他们说出魏无牙的贵客就是江别鹤,小鱼儿又是一惊,这才知道那天他重伤垂死时,无牙洞里来的人就是江别鹤,若非江别鹤到了,苏樱还未必能将他救走,想到这里,小鱼儿不禁又笑了。只听胡药师又道:“奇怪,他们为何要将几口箱子看得如此重要呢?”
小鱼儿笑道:“少年戒之在斗,老年戒之在贪,一个人年纪愈大,对钱财也就看得愈重,竟似乎已忘记人若死了,是连一文钱也带不走的。”
胡药师道:“但他们要的只是几口箱子呀。”
小鱼儿微笑着,不再说话了,但眼睛里却发出了光,过了半晌就听得屠娇娇他们说起他了。
听到那些标志果然是他们设下来骗他的陷阱,小鱼儿脸色不禁又变了,默然半晌,摇头苦笑道:“想不到竟不出苏樱所料,连你们都想要我的命,但你们可知道,我早已知道燕大叔的秘密了么,我并没有想要你们的命呀!”
他叹了几口气,忽又开心起来,笑道:“只不过一个人死了后,若能赚得屠娇娇几滴眼泪,也真算不容易了。”
小鱼儿最大的本事,就是无论在多么恶劣的情况下,他都有法子让自己变得开心起来。
胡药师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本事,他现在自然也已知道小鱼儿是不会要屠娇娇他们出手相救了。
胡药师愁眉苦脸地怔在那里,再也打不起精神来。
小鱼儿却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放心,就算他们不来救我,也有人会来救我的。”
胡药师还想再问,这时外面却已传来苏樱说话的声音。
听到后来,胡药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苏姑娘对鱼兄你当真是情深一往,有这么样的佳人垂青,鱼兄你的福气实在不错。”
小鱼儿竟也叹了口气道:“你若觉得这是福气,我就转让给你吧。”
胡药师只有笑了笑,过了半晌,忍不住又道:“但在下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法子。”
小鱼儿笑道:“你若能想得出她的法子,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样倒霉了。”
突听铁萍姑大声呼道:“苏姑娘,这石壁滑不留足,你爬不上去的。”
听她的语声,似乎很为苏樱着急,显见得苏樱一定爬得很狼狈、很艰苦,小鱼儿也不禁叹息道:“她那双脚一定又白又嫩,若被割破了,倒可惜得很。”
胡药师也叹道:“看她的模样那么娇弱,倒真想不到她有这么大的决心。”
小鱼儿道:“但像她那样的聪明人,竟会用这么笨的法子,却叫我失望得很。”
这时外面根本听不见苏樱的声音,铁萍姑却不时发出一声惊呼,显见得苏樱的处境必定真是危险得随时都可能跌下去的。
胡药师微笑道:“一个女子若对男人有了情意,根本就不必有什么理由。而且,女人们的理由,男人根本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小鱼儿叹道:“不错,只要碰见女人,我也只有自认倒霉的!”
突听铁萍姑一声欢呼,又听得苏樱大声道:“小鱼儿,我来找你了,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这语声竟已是从上面洞口发出来的。空谷回应,小鱼儿非但能听得到,而且耳朵都快要被震破了。
胡药师刚想说什么,小鱼儿已将他的嘴掩住,悄声道:“你千万不能回答她,否则她说不定会跳下来的。”
只见苏樱的脸,已在洞口露了出来,只不过洞太深,洞里的光线又太暗,所以小鱼儿虽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小鱼儿。
小鱼儿甚至可以看到她的脸已被划破了,满脸湿淋淋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苏樱嘶声道:“小鱼儿,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你……你怎会这样没用,连江玉郎那样的小畜生都能害得死你,岂非丢人丢到家了。”
小鱼儿附在胡药师耳畔悄声笑道:“她这是在用激将法,想要我说话,我就偏偏不上她这个当。”
苏樱又呼道:“我辛辛苦苦救了你,你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了,你怎么对得起我,你、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小鱼儿还是不说话。这次苏樱也说不出什么了,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胡药师平日看她一举一动,风姿都是那般优美,无论遇着什么事,神情都那样的镇定,再也想不到她也会像这样号啕大哭,哭得就像孩子一样。
只听铁萍姑道:“你自己方才还说过,世上遭遇比我们更悲惨的人,还多得很,连我都不再哭了,你又何必哭呢?”
苏樱痛哭着道:“你放心,我哭过这一次,以后就不再哭了,所以这次我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你也用不着再劝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樱的哭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哭愈伤心,竟真的像是要将所有的眼泪都在这一次哭出来。
铁萍姑嗄声道:“求求你,莫要再哭了好么,你若再哭,我……我也……”话未说完,她自己也已失声哭了出来。
苏樱却忽然不哭了,道:“你我萍水相逢,总算还很投缘,我希望你以后能想法子用石块将这山洞填满,免得有别人再来打扰我们。”
铁萍姑道:“你……你怎么能死呢?据我所知,你和小鱼儿又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你为什么要为他死?”
苏樱淡淡道:“我并不觉得要为他死,我只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胡药师动容道:“鱼兄,到了这地步,你还不说话么?”
小鱼儿叹道:“你以为她真会死么?她这只不过是吓吓人的。你难道不知道,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胡药师道:“但是她……”
话未说完,突听铁萍姑一声惊呼。苏樱已从上面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