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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一边啃着马骨头,一边在是勋和王粲面前岔开腿坐下来,想想不妥,又顺势改成了跪坐——他跟兵将们相聚而食的时候,往往是前一种坐法,然而面对是、王这二位文士,就不能那么邋遢和没规矩啦,再说,也有失他大汉丞相的身份啊。
跟大头兵在一起,多粗俗也不会有**份,因为对方根本就不懂礼仪,但在士大夫面前,举措稍有不慎,就可能召来……怨言倒未必会有,谏言定然是跑不掉的。当然啦,是勋并不在乎这些,而且瞧王仲宣也并不是一个很“讲礼”的人——终究王粲是家,家往往心思细腻,行为却未必拘谨。
这年月流行的坐法就是传统的跪坐,垂腿而坐则自是勋而逐渐风行起来——终究屁股着座总比胫骨着座来得舒服啊。然而膝盖耸起,足部和臀部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所谓“箕坐”,仍然属于很不礼貌的行为。无他,那时候裤多无裆(甚至可能着裙而无裤),那么着坐必然露都是有裤裆的,即便曹操真箕坐了,jj也不会露出来。
坐下以后,曹操还扭了扭屁股,非常不习惯——他虽然摘了披膊,可仍然着着战裙和护腿,实在硌得难受——然后抬起头来问是勋:“闻宏辅少年时,客居乐浪,彼处如何也?闻其南方,更有天地,又如何?”
是勋心说那地方真不如何——“境内多山,耕田稀少。唯西海畔略有平地——闻其南方。平坦处更少……”朝鲜半岛那种多山地形。在当时那个年代是很不适宜耕种的,这也是中原王朝多少年没兴趣往那儿发展的重要原因。
“然而,”是勋突然一转折,“乐浪以北,辽东之东,高句丽居焉,彼处林深而多大木,土地亦因此而沃。若能得之,十年开拓,可为天府。”其实高句丽他也没去过,但比照后世东北三省的宜耕程度,估计这年月也未必会有多差?
曹操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自黄巾起,诸侯纷扰,百姓多死,户口十不存一。吾所望者,人也。而非地也。”说“十不存一”多少有点儿夸张了,更多的人口是流亡边陲。或者为大户所隐匿,国家户籍上大开天窗而已。其实从汉末直到三国,数十年动乱,说死了六成人大概是有的,死更多,可能性就不大了。曹操的意思,现在是大片荒地无人耕种啊,我首要目的是先定中原,繁殖人口,而不是再去寻摸外族的土地。
聊聊说说,很快便又到了启程的时候。大军从平冈附近转向东南方,下一站的目的地,乃是原右北平郡的重镇白狼,然后从白狼再绕向东北,前指原西部都尉所在地柳城。根据探报所得,袁氏兄弟所依附的乌丸大人蹋顿,就正设帐于柳城附近。
乌丸,后世亦称“乌桓”,本是东胡的一支,东胡为匈奴所灭后,其族即归附匈奴。等到汉武帝遣骠骑将军霍去病击败匈奴左部以后,便将乌丸族解放出来,迁之于长城以南,设“护乌丸校尉”统辖之,使其为大汉守边,以挠匈奴。西汉末乌丸再与匈奴合,数次侵扰汉地,为伏波将军马援所破。光武帝趁机羁縻乌丸,封其渠帅八十一人为王为侯,并再准内迁。于是乌丸就此分布于幽、并二州的北部,从辽东到朔方,到处都可以看到其族人的身影。
逮至汉末,鲜卑崛起,乌丸在长城以北和并州境内的部族,逐渐为鲜卑所驱逐或吞并。曹操这回要去讨伐的,乃是乌丸主力所在,俗称“三郡乌丸”——三郡即指辽东、辽西和右北平——大概是在中平年间,因汉人叛贼张纯的联络而初步统一起来,并且出了一个著名的首领,名叫丘力居。
后来丘力居死了,其子楼班继位,但因为年龄太小,实权都掌握在堂兄蹋顿手中。袁绍占据冀州,与公孙瓒相争的时候,为了羁縻和拉拢乌丸,从背后捅公孙的刀子,因而以大将军的身份册封蹋顿,以及右北平郡乌丸大人汗鲁王乌延、辽东属国乌丸大人峭王苏仆延,全都当单于。三单于中,仍以蹋顿势力最强,并且据说这回庇护二袁,他也把另两位单于给硬扯上了战车。
曹军一路艰难跋涉,非止一日,终于进至白狼附近。田畴屡次劝曹操放缓行军速度,等等后路——“此处距柳城不过二三百里,乌丸侦骑或已查之,若会兵来攻,我军疲惫,恐难当也。”曹操却说越是这样,咱越是不能慢喽,要不怎么还叫奇袭呢?现在杀过去,我军固然疲惫,敌人也仓促间难以备战啊,要是等他们准备好了,咱们却未必歇得过来,那此前的努力就全都化成泡影啦。
结果才到白狼,前锋哨探便来禀报,说乌丸果然侦知了我军的动向,仓促举兵,正汹涌杀来。曹操左右望望,扬鞭一指:“可上白狼山,凭险而守,以待后军。”
于是大家伙儿又呼哧带喘地爬上了山,到得山顶朝下一望,王粲当即就腿软了。只见山下漫山遍野的都是乌丸骑兵啊,间中也还夹杂了一些汉家旗号,估计是二袁仅剩的兵马了。王粲伸手捅捅是勋:“宏辅可能看出,敌有多少?”
是勋也算久临战阵了,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打眼一瞧:“前者为战兵,未足五万,其后辅兵,恐亦不下五万众。”王粲倒吸一口凉气:“我军尚不足万,可如何抵拒?”是勋说没关系,打咱们或许打不赢,守在山上还是问题不大的——乌丸突骑,天下无双,可要是下了马爬山来攻,一顿滚木擂石就能让他们躺下大半。
他嘴里这么说,却斜眼瞟着曹操,那意思:“打是不打?”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是直接就冲下去了,一战而大破乌丸,阵斩蹋顿。史书上说,战后所俘和受降的胡、汉各族共有二十多万口,而眼前到达的还不足一半儿,应该能打得过?
果然,曹操眺望少顷,扬鞭一指:“彼阵未整,乃可击之!”环顾左右:“谁去为某擒斩袁氏二逆?”
王粲听了心里就是一哆嗦,急忙上前劝阻:“不可,敌众我寡,兼之乌丸突骑无前,若下山与战,必败无疑。要当守险,以待后军。”说着话朝是勋使个眼色,那意思,你也赶紧来劝劝。
是勋果然也跟过去劝:“仲宣所言是也,,今我军寡而敌军众,即可战胜,势难聚歼也,乃攻袁氏,则蹋顿必然来救。吾闻蹋顿唯恃武力,别部大人多有不服,若攻蹋顿,即袁氏与乌丸别部或未必救——当取蹋顿,则余众必然星散。”
王粲一翻白眼,心说我是请你劝主公不要下山啊,你倒叫他直接去打最强的蹋顿?
曹操瞟一眼是勋,微微而笑:“宏辅所言允当,是某计不周也。”于是就问田畴,哪儿是蹋顿的旗号?
田畴指给曹操看了,曹操再次下令:“谁为某斩此獠首级来献?!”结果四周鸦雀无声,竟然没人敢答应。
终究将领们也多少有点肝儿颤啊,敌人那么多,这仗真打得赢吗?是勋一琢磨,心说坏了,在原本的历史上,当先冲下山去,阵斩蹋顿的乃是张辽张文远哪,可如今吕布未破,张辽还在凉州,缺了这员虎将,则谁还敢出来应声啊?
左右一瞧,身旁的大将只有许禇、曹纯、高览和夏侯廉,可惜曹洪曹子廉还在后军,没能跟上来呢。曹纯那仨,论武勇和胆气尽皆不如张辽,可是许仲康你不应该啊?你应该既能战又敢战哪?干嘛也不应声?
再一瞧许禇,正紧张地盯着曹操的背影,嘴巴紧努着,牙关紧咬着——是勋明白他的意思了,此战悬危,许仲康作为亲卫队长,必须得保护在曹操身边,谁都能下去冲,就他不能。除非曹操当先发起冲锋,则许禇必然遮护在曹操身前。
一见无人应声,曹操不禁慨叹道:“惜乎子廉、妙才不在……”当下怒目圆睁,暴喝一声:“卿等皆惧,无妨,某乃自战可也!”一边抖动马缰,一边平伸出右手来,那意思——抬我大槊来!
曹操问谁当先冲锋,谁都不敢应声,这回他自己要冲,众人全都慌了,赶紧上来劝阻。也就是勋没劝,他还忙着左右寻摸,究竟谁才能有冲锋的能力和胆量了?这一瞟,就瞧见猫在曹纯背后的郭淮了——郭伯济是大将之才,后来的战绩不在张辽之下,但论武勇就未必足够了。不过也难说,在原本的历史上,夏侯渊在定军山被黄忠所斩,时郭淮为其司马,能于乱军中勒束部众,缓缓而退,说明这人很擅长苦战啊。身处那般危局,都能清醒不乱,那么提前二十年,正当青春年华的郭伯济,心中是不是还能多那么一份少年人的血性呢?
是勋望向郭淮,郭淮有所察觉,也把目光给转过来了。是勋朝他一使眼色,那意思:“你小子敢不敢上?”郭淮本来还在犹豫,见此目光,不禁豪气顿生,于是绕过曹纯,催马迈前两步,于众声嘈杂中猛然大喝道:“淮不才,虽非大将,愿为国家杀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