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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的部曲总共一百五十名,有胡有汉,全都是骑兵,因为县署大门所限,一次只能两骑并出。 要是门外的敌军有了防备,严阵以待,便大可利用地形的狭窄牢牢封堵,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一双杀一双。但问题是这时候敌军已经彻底乱啦,所以荆洚晓率军杀出,不但未受阻挠,反倒如入无人之境。
是勋一方面欢欣鼓舞,一方面偷瞟了一眼司马懿,心说:这荆洚晓果然是不能用了……他究竟是我的部曲,还是仲达的部曲啊,我这儿还没发话呢……
不过此刻并非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当即也跳上一匹战马,一手持盾,一手挺矛,在数名部曲的簇拥下,指挥着四辆火箭车,出门跟上。
转瞬之间,荆洚晓等人便已经杀散了簇拥在门前的敌兵,正跟街上打转,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才好呢。是勋举矛一指:“城北,前去接应我军!”荆洚晓答应一声,当即率军朝街北猛冲。
堵在门前的敌兵死的死,散的散,可是近千骑团团围住县署,就有些没堵在地安大门口,也没能得见“异兽”的,聚集起来,反身来敌。是勋下令把车上兽面木盾倾斜,火箭抬高,一声令下,又是两车二十四箭朝空抛射——他是只有四辆火箭车,可是火箭存了三百支还不止,一车射罢,立刻就有人重新上箭,总合药捻。
这下子火箭飞得绝高,半座城都瞧见了。敌兵连声惊呼,转瞬间便被是家部曲杀得四散溃逃。
他们赶到城北的时候,激战正酣。八百青州兵久经战阵,能耐苦战,虽然在雁门千骑的突击下损伤惨重。但利用地形之便仍然死战不退。郭缊正跟那儿运气呢,不想曹军这般能打,估计不到天黑,是很难把他们全歼的啦——要不要先暂停攻击。进城去擒住是勋呢?若得是勋。不怕敌军不溃。
正在犹豫呢,突然喊杀声从城门方向传来。转头一望,先见到无数道火蛇漫天飞舞,胯下马立刻就惊了,一撂橛子。把他颠下地来……
战斗午后未时便结束了。青州兵死伤近半,是勋的部曲折损二十余名,就连四辆火箭车也翻倒了一辆,木盾破碎,难以再用。雁门骑兵和匈奴左谷蠡部的骑兵全面崩溃,战死、重伤四百余,俘获七百余。余皆奔散。
是勋下了马,手柱长矛,在三辆火箭车的围绕之下傲然而立。今日之战,虽出侥幸。却极大地增强了他的信心——哼,余亦非不识战阵者……非绝不识战阵者也!
荆洚晓又负伤了——似乎他每战必伤,然而不死——白布裹头,布上还渗着血,得意洋洋地来到是勋面前,左手将个人头往是勋脚前一掷:“此乃匈奴左谷蠡王。”然后右手大拇指朝后一翘:“雁门太守,也拿到了。”
随即便有两名部曲,将雁门郡守郭缊绳捆索绑地押将过来。是勋打量这位郭太守,就见他四十岁上下年纪,黄面短须,眉淡目朗,虽然甲胄在身,却不似武将,倒象是个文人——“汝便是郭子藉?”
郭缊是堕马被擒的,浑身上下没有血迹,却多尘土,今天这仗输得实在莫名其妙——他压根儿就没见着“怪兽”,要被押到是勋面前,才瞧清楚那三辆火箭车,所以并不信有什么妖法、鬼神——而且狼狈,因此不禁垂头丧气地老实答道:“某便是郭缊,束缚在身,不能拜见侍中,恕罪。”
这人在史书上也没名字(其实有,是勋没记住),是勋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就问:“是潘六奚暗结高幹,遣汝来图我么?”郭缊点头:“侍中明见。”是勋随口问了句:“何人为高幹谋划?”郭缊却垂下头去,只说:“请侍中杀我,不要辱我。”
是勋觉得有点儿奇怪,下令把郭缊押下去,然后吩咐荆洚晓:“去问那些俘虏,究竟是谁为高幹谋划,郭缊为何不答。”转身便待回城。这时候司马懿突然走近两步,低声说道:“此事绝非寻常——去卑因何不来相救?”
是勋闻言,脑中骤然一亮,不禁撇嘴冷笑:“仲达亦虑及矣。”
去卑率领匈奴主力突入并州,左谷蠡王在他麾下,既然间中遁走,想要突袭是勋,那么按道理来说,去卑即便不能全师往追,也应该派支部队回来救援吧?虽然他知道潘六奚仅四百骑,是勋连部曲带青州兵有一千余,但战阵之上,偶然因素很多,你不派兵救援,万一让潘六奚战败了是勋,那又如何是好?
即便潘六奚打不赢,本方内讧,自有伤损,无论站在匈奴、曹操联军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匈奴本族的立场上,都不应当忍见这路事情发生啊。
结果去卑光是派了个信使前来提醒是勋而已,并且信使抵达永安,也就比潘六奚杀到,仅仅提前了几个小时。是勋若是个纯粹的文吏,毫无临敌经验,或许还没来得及准备便会遇敌……
故而是勋当时听说敌方并非四百骑,而是两千骑,第一反应就是:我被骗了!是被潘六奚骗了呢,还是压根儿就被去卑给骗了?
这是本能的反应,此后双方恶战一场,他也就没来得及再细想,直到此刻司马懿一提醒,方才恍然大悟:潘六奚所以敢来袭击自己,就有很大可能,乃是去卑的教唆!
只是是勋年齿渐长,经验渐丰,便不似少年时代那般毫无城府,听了司马懿所言,并未做恍然之状,反倒撇嘴笑道:“仲达亦虑及矣。”你也想到这个可能啦——仿佛他早已洞彻明察了一般。
现在的问题是:唆使潘六奚的究竟是去卑,还是去卑背后的呼厨泉?勾结并州高幹,究竟是潘六奚自作主张,还是去卑、呼厨泉的授意?想到南匈奴可能早就与高幹有所勾结了,是勋不禁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于是注目司马懿,就见对方沉吟道:“且看单于何时来救……”
是勋和司马懿的估算很接近事实的真相。呼厨泉被是勋所迫。发兵并州,内心其实并不情愿,于是去卑就献计,我军若前。是勋必然要至杨县或者永安坐镇。潘六奚与其有宿怨,即可煽动潘六奚临阵返回。突袭是勋。到时候单于挥师往救,既可扫是勋的脸面,亦可市之以恩也。
一开始想得很简单,后来计划越来越完善。先让呼厨泉跟是勋约法三章,除部曲外,曹军皆不可进入永安城,那么等到突遇潘六奚的左谷蠡部袭击,是勋必然召唤城外的兵马来援,呼厨泉即可责以不守承诺。潘六奚兵寡,真想逮着或杀死是勋是不大可能的。顶多也就是吓他一吓,事后可以全都推到潘六奚身上,略作薄惩可也——作为匈奴王族,自然要由匈奴方面来处理——去卑和呼厨泉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潘六奚因为恼恨是勋,从一开始就反对与曹军联合,早就暗中跟并州勾搭上啦。等逮到了这个机会,右贤王授以秘计,立刻便通知了太原方面。于是高幹设谋,一方面放弃前线数座县城,引诱曹军深入,一方面即遣才自雁门来援的郭缊统率本部精骑南下,去擒是勋。
要不是潘六奚先跑去跟郭缊会合,其实应当更早到一两个小时才对的。
呼厨泉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得到去卑遣使通报,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于是亲率七百骑兵,出了杨县,兼程来“救”是勋。在呼厨泉想来,等他赶到永安,料想战事正酣,或者双方遥遥相峙,他假模假式以单于之尊在阵前喊话,收服左谷蠡王部,便可市恩于是勋。说不定那位是太守惊此一吓,就不敢再侵扰并州了,而要召还各部,逃回安邑去压惊,那是最好不过。
可是才刚跑到半路,便有是氏部曲迎面而来,说潘六奚招来了并州军,正在围攻县署,请单于急往相救。呼厨泉听闻此言,不禁大惊失色——他心说要是是勋真的挂了或者被擒了,曹家绝不会放过我,临时倒向袁家,也不知道能不能为其所信……啊呀,潘六奚这蠢物,怎敢背着我擅自妄为!你就一门心思光想着报仇,全不顾我匈奴全族的死活了吗?!
赶紧勒令全军加快速度,午后酉初,将将奔近永安,突然又见两骑迎面而来。其中一名骑士头裹白布,白布上隐约还有鲜血渗出,呼厨泉认得,乃是勋的部曲长也,开口便问:“是太守如何了?”
那人正是荆洚晓,满面焦急地答道:“才刚杀退敌军,不知是否还会再来。我主身负重伤,请单于速去相救!”说着话关照同伴:“快去通传,说单于率军来救,请主公安心。”
另一名部曲答应一声,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听说是勋还活着,也没让人逮去,呼厨泉这才放下心来。一边继续向永安方向前进,一边就问荆洚晓战斗的过程。荆洚晓大略一说,敌军突然来袭,我主无奈,只好将城外兵马尽数调入城内,固守衙署,激战多时,敌军乃退……
呀,你果然违反约定,调兵进城啦?呼厨泉唇边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很快进抵永安,来到县署一瞧,只见里面乌殃殃地挤满了曹军,几乎个个带伤。贾衢冲出来跟单于见礼,满面惶急地道:“我主身负重伤,才要来迎接单于,却又突然晕去……如何是好?”
呼厨泉也慌了,心说是勋可千万别伤重而死啊!带着几名亲卫,急匆匆排开众人,入衙署来探视是勋。才到大堂,忽听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单于来得好快,以勋料想,早便在杨县等待消息了吧?”
呼厨泉闻言大惊,掉头要走,脖子上却突然被架上了一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