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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邙山之战结束之后,王世充主要待在两个地方。
大多数时间他待在皇宫中,代替那个名义上的帝王处理政务,小部分时间则待在自己的府邸。
正常情况下官员的朝见,甚至各地援兵军将的参拜,都要来到宫殿,如同参拜天子一般向王世充行礼,这也是他树立自己权威,潜移默化改变众人心思的手段。
不过真正决定洛阳军政要事的地方,则是自己的宅邸。
这种时候一般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把段达等心腹邀来集思广益,共同商量如何处置。
再一种就是只有王家人自己参与的会议,在场众人都是王世充子侄,除了王家人一个不要。
而这才是决定真正机密大事的会议,每当把王家人聚在一处秘密商议,决定的结果都将影响洛阳城的存亡又或者城中那些高官显贵是否能保全性命。
说到底还是王世充的根基不够,无法形成一个可靠的班底。
他毕竟是个胡人,也没有多少名门支持,是以没有几个可靠的文武辅佐。
哪怕是段达那种老伴当,也是因为自己胆小外加纷乱的时局,不得不和王世充合作,并不代表真的和王世充一条心。
真正遇到大事的时候,可以信任的也就是自己的宗族。
在房间内的既有王世充的几个兄长,也有他自己的儿子、侄儿,把个书房填得满满当当。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王世充家里遭了什么横祸,一帮子弟商量着要分家产。
由于整个家族都是胡人血脉,所以并没有传统汉家大族那么多规矩。
长辈肯定是要受到尊重,但是小辈该说话还是能说话,尤其是那些正在当打之年,平日能为王家冲锋陷阵的小辈,就更有资格发表自家观点。
王仁则这些时日凭借自己一身武艺以及酷烈手段,很是收服了几支来自江淮的勤王军。
那些带兵军将或死或降,兵马也为王仁则所吞并。
是以在王世充面前也就格外受宠,说话更没有多少顾及。
他的脑袋摇晃的如同拨浪鼓,嘴里不住说着:“这么大的事情,哪能说应就应了?
对面那可是瓦岗军,他们的厉害咱又不是不知道,真打起来哪有咱的好果子吃?
能守住城池就不错了,还想着野战破敌?
这根本是做梦!要我说就算要打,也不能是现在。
等到再来几支勤王军,咱们拉出一两万队伍再说。”
王世充的长子王玄应道:“就算有两万人马,咱们不还是人少么?
该寡不敌众,依旧是打不过人家。”
“休得胡言!”
王世充呵斥一声,不过这话音不大态度也不坚决,谁都看得出来,他这就是走个过场给王仁则来点面子,从心里实际是支持儿子这个问题。
王仁则之父,便是王世充的兄长王世恽,现为洛阳城内史令。
这个官职相当于宰相,乃是文臣中的翘楚。
不过王世恽却并非什么出色文臣,之所以担任此职,不过是因为王世充要把所有的机要职务都交给自家人控制而已。
他没有什么本领,最大的本事就是随声附和,跟着自己的兄弟走。
听到王世充教训王玄应,便也呵斥王仁则:“混账东西!这里有你说话份么?
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不该打,自有你叔父做主,你个做侄儿的就安心听令就是,哪里有那许多言语?
再要多言,仔细自己的皮肉!”
王仁则虽然是魔王,却也终归不敢忤逆天伦,只好低下头,嘴里小声嘟囔:“这本来就不该出兵。
咱的城里多是步兵少有骑卒,他玄甲骑打了败仗可以一走了之,咱往哪跑?
好不容易聚集起这点人马,别回头一阵就给赔进去。
再说徐乐我看也没存什么好心,拉咱出战就是让咱去给他垫刀子。”
王玄应道:“可是瓦岗早晚得打。
就算粮道始终通畅,咱的兵也不会多过瓦岗。”
“单论兵力多寡,肯定是咱们吃亏。
可咱们手上的都是经制官兵,懂得厮杀战阵。
这样的兵马有个两三万,便足以颉颃瓦岗。
咱也不用打赢他,只要让他知难而退就能保住洛阳。”
“入娘的,你还不肯认错!”
王世恽骂骂咧咧便要起身去打,却被王世充制止,他又看向王世恽:“你觉得徐乐所言没有道理?”
“他那叫个鸟的道理?
不就是来了个徐世勣带着几百残兵败将,就断定瓦岗不堪一击了?
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侄儿也不是长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破船也有三千钉,哪怕瓦岗真的今非昔比,也不是咱能招惹的?
再说徐乐把话都挑明了,按他的性子,这账肯定得算。
到时候咱们的老本都打光了,还拿什么和他打?”
王玄应的兄弟王玄恕摇摇头:“阿则,这话说不通啊。
和瓦岗决战是他说得,咱们是友军,他的兵马才是主力。
怎么到你这就拧过来了?
既然他是主我们是客,那战守走还不是咱自己说了算?
他想让咱拼光老本,也得咱们愿意才行。
我要是他,现在肯定是担心咱的人到时候不出力,你这怎么反过来想?
我也知道你因为放粮的事情看他们不顺眼,但也不能就事事和徐乐作对。
这是我看对咱有利,应该出兵。
咱和瓦岗肯定是不能议和了,徐乐那八百人在前面,咱就得管他们饭吃。
这次他来一趟,又搜刮走咱们那许多粮草。
就这么耗下去,咱不得饿死?
早点把这瘟神赶走,咱也落个清净。
徐乐是咱的仇人不假,李密又是什么好东西?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货,让他们打个痛快,谁死了都不坏。”
王世充点点头:“二郎所言不错!”
他这话一出口,王仁则当即便不再说话。
王家人议王家事自然可以畅所欲言,但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尤其洛阳眼下这么个情况,就更容不下太多声音,玄甲骑力抗瓦岗这段时间,洛阳城里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收权。
之前王世充已经把权柄集中到自己手上,这段时间则是把这一点发挥到极致。
反正总共就那么一座城池,军政事务加在一起也就那么多,王世充自己的才具完全可以处理,自然就没了分权的必要。
哪怕是王家人内部,也明白自家人的念头,一旦他敲定的事情就只能服从不能违拗。
不管是否愿意,都得听令行事,否则哪怕是骨肉同胞也没有情面可讲。
好在王世充也没有想过全靠威压让人执行命令,看看众人随后又说道:“自家人为自家着想,没有谁是错的,只不过是考虑的周全不周全。
孤也知道,就咱们眼下这点兵马,很可能一战就折损殆尽。
不过正如二郎所言,我们出兵多寡乃是自家控制,徐乐如何能管?
现如今的徐乐是众矢之的,上了战场就由不得他,就算他麾下甲骑来去如风,也不可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再说他玄甲骑靠着战无不胜的名声立足,我们输得起,他输不起!”
众人全都点着头,王世恽这当口又说道:“可要是唐军得手,也未必会放过咱们。”
“他的后方已乱,哪还有余力对付咱们?”
王世充一笑:“只要金狼汗铁骑南下,李渊还有几天好日子可过?
他要对付突厥,就少不了玄甲骑出力。
可若是玄甲精华步骁果后尘,李渊还有本事对付咱们?
到时候孤反倒是要出兵扫荡中原,和他争一争天下!阿则!”
王仁则连忙行礼应诺,等待王世充吩咐。
“让你手下最得力的人走一趟金墉城,给李法主那边送个信。
他当日卖个人情给我,我今日也还个人情与他。
既然徐乐想打,就该光明正大的打,让李密有所准备,这仗才有意思。
偷偷摸摸不算好汉。”
“这”别说王仁则,就是王世充那几个兄弟,这下都成了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看着王世充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要帮徐乐又要给李密通风报信,这图的是什么?
这事干的里外不是人,不管谁赢了都不会饶了自己,岂不是糊涂透顶?
似乎看穿了众人心中所想,王世充冷哼一声:“尔等心思孤都明白,不过你们心中赢家不是李渊就是李密,可曾想过这个赢家是我们自己!”
他说话的声音陡然变得一厉:“你们的心思都放在洛阳,孤的心思则是天下!李渊也好李密也罢,都是咱的仇家。
自瓦岗陈兵洛阳以来,我等寝食难安,玄甲骑则目中无人屡屡相欺。
如今天赐良机,正好把他们一网打尽!阿则!你把人派出去之后,便去选拔精兵。
切记所选者皆为步卒,人务必要精壮强悍,器械衣甲也要精良完备不可有丝毫差错!最重要的是,这些兵马要能听你号令如臂使指,不可有丝毫迟缓。
大郎。
孤明日便会把徐世勣和他的部众选为宿卫护你周全,你便替孤把他们看牢,绝不许这些人真的上阵去和瓦岗厮杀!”
得了命令的全都领令,那些没得命令的自然也闲不下来。
王世充从现在开始,就要在洛阳城中营造出一股决战将至的气氛。
除了临阵厮杀的那些军将之外,后勤补给粮草筹措都离不开人手,自然谁也闲不住。
不过众人心里都有个疑问,王世充到底是有何自信,认为自己可以火中取栗一举灭掉这两股强敌?
徐乐且不提,单就李密而言,就怎么看都是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哪怕失去了瓦岗五虎支持,也少了千把骑兵,可是对于瓦岗军的体量来说,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李密内军尚在,何况还有那么多兵马,就算真的是充数送死的乌合,人数到了一定程度,照样是蚁多咬死象。
王世充的把握来自何处?
而李密又是否真的会依徐乐所说,和他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