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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
这是后人对黄河要津风陵渡的感慨。
风陵渡,在河中府东南,距离不足百里,为关中、河东、河南的交界之地,亦是黄河最大渡口之一。
八月初,狄烈与各师高级将领及参谋,率五百警卫营,快马疾行半日,从河中府来到风陵渡口。
一眼望去,两岸山势低平,河面宽阔如带,从壶口奔腾而下黄河急流,至此一反桀骜不训之态,变得平缓从容起来。正是因了这难得的平静流势,才使得风陵渡成为黄河最宜渡口之一。
此刻,黄河东岸营帐连绵,风陵渡口,正停泊着七艘中型渡船。数百天诛军士兵,不断穿梭于船上岸边,忙忙碌碌。披甲的是战兵,正在适应船上的感觉,无甲的是辅兵,正将岸上的物资一一搬上客船。
娄室与斡鲁当然不会这么好心,留下七船足以容纳二、三十人的渡船,让天诛军过河。实在是张宪的骑兵团出现得太突然,加上从河东败退的溃兵太多,争抢船只,造成撤退延误。结果天诛军千骑一现,金军败兵就溃散了,遂缴获渡船七艘。正是因为有了这七艘船,天诛军才有渡河可能。
当初完颜娄室攻宋军之京兆府时,亦曾被黄河所阻,后来还是等到黄河结冰,从上游踏冰而过,攻入同州,直取长安。
而今天诛军兵临黄河,唯见滚滚洪流,结冰嘛,再等上四个月。天诛军怎会等四个月?连四十天都不会等。
确认天诛军将于风陵渡抢滩登陆,金军也随之派出大军,驻于距河西渡口二十里之华阴县关西镇,准备随时堵截,给登岸后立足未稳的天诛军迎头重击。此时风陵渡西岸,不时可见金军哨骑。往来穿梭,密切关注东岸军队的一举一动。
无论是病重的娄室,还是强横的斡鲁,都确信一点:仅凭七艘渡船,一次运送最多不过二百军兵。天诛军若强行运兵登陆,就会形成防御方最喜闻乐见的“添油战术”,届时上岸多少。就会被赶下大河多少,相信今岁黄河大鲤定然很肥。
狄烈正端坐在河滩边一方大石上,详细询问刚找来的当地百姓,往年此时的天气、水文等情况。
这时有警卫来报:“禀报军主,有自称陕州兵马都钤辖邵兴者求见。”
陕州,距风陵渡并不远。只在百里之外的黄河对岸,如果从解州去更近,不到百里。
陕州原本在金军手里,是去年年初,原陕州石壕尉李彦仙率三千义军夺回。随后,李彦仙被建炎朝升武节郎、阁门宣赞舍人、知陕州,此后成为建炎朝钉在河南与关中之间的一颗大钉子。当是时。潼关以东只有陕州一地在建炎朝手里,余者尽为金人所占。
金西路军屡屡想拔除这颗钉子,在建炎二年冬,娄室兵败,斡鲁回防,曾派出手下大将猛安乌鲁撤拔,率数千军与李彦仙在陕州城下大战七日。结果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李彦仙因此战。升武功大夫、陕州安抚使,并得到赵构亲赐袍带、枪剑。皇恩浩荡,李彦仙感激之下,更是加紧修筑城墙,深挖护城河,扩充军备,大力屯田。并将全家搬到陕州,表示要“以家殉国、与城俱存亡。”
李彦仙与陕州的情况,狄烈是知道的,毕竟这种四面皆敌。坚守“孤岛”的壮举,在整个南朝,找不出几个。对李彦仙的不屈抵抗,狄烈很赞赏,但此人的政治倾向明显是保皇派,所以狄烈敬而远之,没打算与他有什么交集。以免发生冲突,不杀碍事,杀之不祥。
没成想,这人居然找上门来了。嗯,想也不奇怪,金西路军大溃退,李彦仙的陕州终于搬掉压在头顶上经年的大山,这头等大事,焉能不加以十二万分注意。天诛军欲渡河击虏之事一传到陕州,李彦仙当即派出手下大将邵兴前来联络。
邵兴也非等闲之辈,此人乃河东运城人,有勇力,也能吟诵诗词,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文武双全了。金军攻陷河东后,邵兴遁入神稷山,召集流民,成为一名义军首领。后闻李彦仙之壮举,遂率众归附,与其义弟邵云一起,成为李彦仙之左膀右臂。
狄烈随行的参谋团里,专门有情报司出身的情报参谋,随时提供各方面情报,这邵兴的情报当然也有。狄烈大致了解后,传令将人请过来。
邵兴是率领着一支二十人的骑兵队来的,陕州军有一支百人骑兵队,战马全来源于李彦仙破陕州后,驻守于中条山,曾连破金军五十堡垒,夺取战马三百匹之既往辉煌战绩。
邵兴年约三旬,国字脸膛,眉毛很浓,眼神甚锐,胡须梳理得比较整齐,看得出是个出身不错,注重仪表的人。
双方见面之后,以邵兴之老成,亦难掩惊讶之色——这声威煊赫,雄霸河东,更打得娄室、斡鲁仓皇西逃的天诛军主,竟如此年轻?那这一切,他是如何做到的?
双方互道久仰(这倒不是客套,双方都有若大名声在外),邵兴对天诛军七月攻势赞不绝口,对天诛军拥有数万大军更是艳羡,频频发问天诛军是如何扩张至今局面,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去岁盛传的辽州之战是否属实……
军务繁忙的狄烈那有空去跟对方普及天诛军发展史,这事随便派一个参谋来做就好,他可没功夫兜圈子,直接问道:“邵晋卿(邵兴字)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没有得到正面答复,邵兴微感失望,不过想到还有正事,邵兴也不敢怠慢,微拱手:“北虏乃天下公敌,但有击贼者,不分南北亲疏,俱是我陕州军之友。兴奉抚帅之命,有一言转告狄军主。金军已然有备,河西之关西镇,驻有金将乌鲁撤拔所率之三千精兵。其中有铁骑三百,俱为斡鲁军精锐,专等贵军半渡而击。且八月渡河,是为不妥。当日娄室此贼攻京兆府,亦为黄河所阻,直待黄河封冻之后,方得以踏冰而过。有鉴于此。我陕州军愿助贵军一臂之力。”
狄烈颇感兴趣:“好啊,李抚帅要如何助我?莫非你们陕州有大量船只?”
邵兴摇头:“陕州虽有一些船只,但船小量少,于大局无补。抚帅之意,请贵军从我陕州渡河,自陆路进击。届时我军亦愿襄助。共击金贼。”
从地理位置上说,自陕州方向往东渡过黄河后,的确可以从陆路进击金军右翼,免去高难度、风险大、成功率低的抢滩登陆战。但是,如同当日完颜娄室宁愿等黄河结冰,也不愿绕陕州侧击宋军一样,狄烈也不想这样干。
从陕州过河。的确有安全的一面,但更大的问题是,从陕州进攻京兆府,有两道难关:函谷关与潼关。
函谷关已废置多年,年久失修,纵有金兵扼守,如果强攻还有可能夺取,但潼关却大不一样。那可是天下险关。尽管此时的潼关已远不能与隋唐时相比,但依然称得上壁垒森严,要突破这样的险关,那得死多少人?
狄烈尽量心平气和问邵兴:“潼关如何破?你们有内应吗?”
邵兴很老实摇头:“没有……不过贵军有两万大军,我军有八千,留下守城军兵,至少可合兵两万五千。而潼关之敌不过两千人……”
分布在河中府、解州、猗氏及黄河沿岸的天诛军其实有近四万兵力,天诛军打出的旗号也是四万。只是在这个时代,不夸大兵力的基本没有,就连当初在这方面挺老实的金军。也从辽、宋两军那里学会了浮夸,通常做法是翻番,这方面宋军更甚,有时翻好几番。
邵兴就按常规兵力折算法,给天诛军打了个对折,定为两万。不过他还算老实,所报陕州军兵人数,却是实数。
狄烈也懒得澄清,只怕实话实说对方也不一定会信,只问了一句:“我没实地看过潼关地形,但晋卿一定看过,以晋卿所见,若两万五千军兵攻两千兵卒驻守之潼关,欲破之会死伤多少?”
邵兴想了想,谨慎回答道:“若指挥得当,将士用命,兵甲充足,器具到位,或可损二成兵力即破潼关。”
二成兵力,那就是五千人。这不叫打仗,而叫填人命。
狄烈断然拒绝:“死伤数千,贵军方案不可行,多谢李抚帅盛情,我军将自行渡黄河。”
邵兴大急:“如今金军方败,士气低糜,因此才有可能只损二成兵力破潼关,若在平日,便是死伤上万都难以破关而入……狄军主,机不可失啊!若等到黄河封冻,金军势必已恢复元气,东路金军,亦会来援,如此大好局面丧尽,错失良机,悔之无及啊!”
狄烈瞪目以视:“谁说我军要等到十二月?我明日就强渡黄河!”
邵兴几乎喊叫起来:“八月渡河?只有七艘渡船?如此仓促,必是败局……”
一旁的何元庆早就不爽,一听此言,勃然大怒,瞠目喝斥:“你这厮好无道理,竟敢扰乱军心,更诅咒我军,请军主下令将此人拿下!”
一听何元庆语气不善,邵兴所带来的二十骑兵当即挽住战马,纷纷从马鞍边抽出刀斧牌弓。而天诛军警卫营早已奔出百骑,将之全包围起来,一支支鹰嘴铳对准陕州军骑兵。
这些陕州军骑兵丝毫不知这短钢棒子的厉害,倒是不惧,只是在十倍之敌包围下,不免惴惴。
邵兴大急,连忙命令自家卫兵将兵器收回,并郑重向以狄烈为首的天诛军众将士告罪。
古时出兵作战,最重征兆。有时大军还没开拨,忽被大风吹折旆旗,就被视为凶兆。结果一场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的出征,就此夭折断送。身为来使,出言不逊,咒称必败,确是无礼。邵兴一时情急失言,自知不对,急忙赔礼。
狄烈不动声色,挥挥手,让警卫散开,各自归位,然后平和地对邵兴道:“金军所谓的拦截,无非就是趁我军将士分批渡过黄河时,刚从渡船下来,立足未稳,以早早布置成阵的骑步军,将我先期渡河之前锋军逼入河中。我说得可对?”
邵兴重重点头:“以当日娄室之强、金贼之勇,亦不敢以少量仓促登岸之散乱之军,迎战对岸我京兆府军,此谓半渡而击,乃用兵大忌。”
狄烈哈哈一笑:“金军阻我于河滩,谓之半渡而击;我击金军于河岸,谓之抢滩登陆。兵法大家都会玩,只看谁能玩得转。”
就在狄烈充满自信的笑声与邵兴困惑的眼神中,八月初六,风陵渡口,天诛军vs金西路军,抢滩登陆战,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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