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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三月下旬之后,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雨水渐渐增多,广信府一带连着下了几天连阴雨,给攻守双方的明清两军都造成了一定的麻烦。
攻克新安县和铅山县后,明军逼近了广信府的府城上饶,但是遇到的抵抗也逐渐加强。张存仁从开战的时候就收缩防线,像一只刺猬般围着上饶城卷成一团,明军靠近之后突然露出锋芒,把王进才和曹志建都狠狠地扎了一下。
北路的曹志建受阻于灵山,南路的王进才受阻于信江,和清军爆发激战。清军在山路和桥梁的关键位置修有很多壁垒营寨,明军兵少的时候就出营袭击,明军兵多的时候就撤进营垒坚守,明军只好一个一个营垒挨个捣毁,费了不少功夫却进展缓慢,其间还被占据地利的清军打了两次埋伏,零七碎八加起来,还没开始攻城伤亡就超过了一千五百人。
信江,白鸭嘴桥头,南路楚军王进才所部,中军帐,王进才正在和一个年轻的军官谈话。
王进才所部因为长期驻守湖广平江县一带,按照楚军的惯例命名为平江营。在平江营军营这一亩三分地里,王进才是毫无争议的统帅和老大,在中军帐里一向都是他坐着别人站着,他说着别人听着,但是今天的情况却有些古怪,他对这个年轻的军官非常客气,两人不但分宾主相对而坐,王进才的气场似乎还要弱一些,谈话的进程完全由那个年轻的军官主导。
汪克斌!楚军新一代的少壮派将领,加入楚军已经两年,前不久刚刚调到参谋部任职,因为在汪克凡家族中排行老六,平常被人称作汪六将军。
在汪克凡的安排下。两年来他在楚军里的各个单位进行锻炼,每个地方多了干上半年,少了只干两三个月。短短两年时间就换了六七个岗位,每次调动他都会往上升一级。这次到参谋部已经挂上四品武官衔,算是正儿八经的将军。据小道消息传言,打完这一仗后汪克斌很快还要提拔,八成要出任掌握兵权的实职将领,只是具体在哪支部队还不知道。
他的身份如此特殊,王进才的官阶虽然比他高了好几级,却丝毫不敢托大,况且他正有求于人。哪怕对方只是参谋部的一个普通军官,王进才也会同样客气。
“汪六将军,我们平江营已经按照计划打到了上饶城下,考评怎么才给个丙上呢?最起码也得给个乙下吧!”王进才这会儿不像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倒像讨价还价的小摊商贩。
“对不起,王帅,鉴于平江营在上饶外围战斗中的表现,参谋部的考评只能打丙上,这是考评组全体成员共同评分的结果,肯定不能更改。王帅要是有什么异议。可以向汪三将军申诉,但是汪三将军也没有权利干涉参谋部考评结果,所以我觉得这么做意义不大。”汪克斌表情严肃。坐姿笔挺,经过两年来血与火的实践磨砺,他刚刚加入楚军时的青涩已经荡然无存,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职业军人特有的严谨气质。
“但是丙上不合格!就差那么一点,你们抬抬手给平江营个乙下就行!”王进才心里着急上火,却强压着急躁的情绪,尽量和颜悦色地恳求汪克斌。
“我说过了,这是考评组共同评分的结果,我一个人肯定不能更改。”汪克斌现在也沉稳多了。说话也不急不躁:“平江营虽然在计划限定的时间内攻到上饶城下,却没有扫清城东、城南的清军外围营垒。在白鸭嘴过江的时候还中伏遇袭,如果谨慎一些。这四百多人的伤亡完全可以避免,以我个人意见来看,平江营在上饶外围战的考评打丙上是公平的。”
“可是这样下去,平江营会被缩编的!”王进才有些忍不住了,在上饶之战的战前准备会议上,汪克凡明确宣布,这是对他和曹志建的一次大考,如果成绩合格就保留部队的现状,如果成绩不合格,还要进行改编调整。就像寒窗苦读十年的书生,到底能不能拿到朝廷发给的供养米粮,就看这次考试了。
“参谋部只负责考评,是否缩编我们管不了,这个事情还要看汪三将军他们的意见,最终由汪军门定夺,王帅与其在这里难为我,不如打好下面的仗。王帅刚才说了,丙上只差一点点就能合格,到了乙下就没事了,您只要打好攻城战,活捉张存仁那个汉奸,还怕最后的考评不合格吗?”
汪克斌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对王进才行了个军礼:“好了,王帅要是没有其他吩咐,我手边还有一些紧急军务……”
王进才的脸一红,连忙站起来回礼,亲自把他送到帐外。
转回来之后,他坐在帅案后面琢磨了半晌,命人向各营各翼传令,召集翼官以上的中高级军官开会。
半个时辰后,人员到齐。
平江营是个超级大营,下面分为三个小营,每个小营下面又分为三个翼,然后才是哨、队、什的编制,翼官就是游击都司级别的军官,小营营官则是副将参将,加上其他的军官参谋,二十几个人把中军帐站得满满当当。
“本将今天去了一趟戈阳,被汪三将军骂了个狗血喷头,咱们平江营这次没打好,参谋部给了丙上的考评……”
王进才把情况一说,手下的军官就发出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七嘴八舌,极为不满,有人甚至开始骂娘。
“不公平!咱们打得够卖命了,光是我手下就伤了二百多个兄弟!”
“哼,参谋部那些家伙毛都没长齐,成天在后面指手画脚,真他娘的一帮怂货!”
“是啊,真让他们上阵,只怕都吓的尿裤子了!”
“他娘的,都拿咱们不当人啊!”
“反正不能要这个丙上,军饷低不说,还会让咱们平江营缩编……”
众人正在胡乱骂着,却听王进才一声怒喝。
“够了!胡嚷嚷些啥么?”
王进才伸手一一点着他们的鼻子:“雷公,你他娘轻敌冒进,才会中了鞑子的埋伏,伤了二百多兄弟老子还没和你算账呢,还有脸叫得最响!席宝田,你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还在背后骂人家参谋部的小家伙,这些日子是谁帮着咱们练兵?汪军门派来的那些参谋军官对咱们到底怎么样?你拍拍良心自己说!老三,我也不想要这个丙上,但是咱们自己没打好,拉不出屎能怪茅坑吗?他娘的,谁还敢接着胡咧咧,看老子拿军棍揍他!”
雷公名叫雷洪,平江营甲营坐营官,席宝田是平江营乙营坐营官,王进才的三弟王进宝是平江营丙营坐营官,把他们三个教训了一通,这帮军官立刻都安静下来了,低着头不说话。
王进才口才很一般,骂了一通后,也不知接着往下说什么,场面僵在了那里。
关键时刻,副营官刘荣出来打圆场。
“王帅先消消气,都是自家兄弟在这里,大家伙说话就随意些,有些话虽然说的不合适,但也是为了咱们平江营心里着急,还请王帅恕罪。”刘荣早年是九边秦军出身的下层军官,加入农民军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现在是快五十的老将,堪称平江营里名符其实的老大哥,这几年有他做副手,能力稍显不足的王进才也能勉强撑住场面。
人老精,马老滑,刘荣虽然不是老奸巨猾之辈,但是洞察人情世故,先劝了王进才几句,又对众将说道:“兄弟们虽然是为了咱们平江营,但以我老刘来看,刚才有些话的确说得太亏心啦!想要公道,打个颠倒,人呐,不能只想着自己!咱们既然入了楚军,凡事就得守楚军的规矩,我当兵之前给财主家扛活儿,全靠两膀子力气,想吃几碗干饭就得下多大力气,偷奸耍滑只能喝米汤,下的力气到了,财主老爷自然会赏肉吃……”
话糙理不糙,刘荣讲出的道理很朴素,却对平江营这些农民军出身的军将最合适,他们在军营里混了一二十年,很多人身上沾染了各种不良习气,但是也有质朴的一面,由已推人,将心比心,就是他们为人处世的准则之一,被刘荣说的都不好意思再开口。
王进才的脑子也开始运转,接过话头说道:“汪军门早就跟我聊过这个事,朝廷给的军饷就那么多,楚军十几万人马呐,谁能打仗谁拿军饷,没本事的饿肚子活该!咱们平江营一万多人,每个月的粮饷比恭义营和崇阳营加起来都多,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的可不少,上饶这一仗要是咱们自己打不好,不管扣饷还是缩编,我可没脸子和汪军门说什么……”
听他总不是抓不住重点,刘荣只好再次站出来,点点头插话道:“比比何腾蛟,汪军门待咱们可真不薄!咱们当年跟着闯王造反,被官军骂成贼寇,但是就算贼寇,入伙也得砍个脑袋当投名状吧?上饶这一仗就是投名状,咱们开始仗没打好,就别怪参谋部打丙上的考评,后面的仗可一定要好好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