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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一朝,下过罪己诏的皇帝只有天顺、正德、天启和崇祯等寥寥三四个皇帝。
天顺帝朱祁镇下罪己诏,是因为“土木堡之变”打了一个大败仗。
正德和天启是因为发生了意外的灾祸,以为自己的行为触怒了上天,不得不下一份罪己诏,以安定民心。
崇祯是大明王朝的末代皇帝,在位时天灾**不断,所以下过好几次罪己诏,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自缢前的遗诏——“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总而言之,罪己诏不是随便下的,除了代表天谴的地震火灾之外,皇帝一旦下罪己诏,就说明执政方针上出现了重大错误,已经危及到国家的根本,皇帝本人对此表示最深刻的检讨,往往还会在罪己诏中赌咒发誓,今后一定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请大家进行监督云云。
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皇帝是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能够如此诚恳的“写检查”,哪怕犯了天大的错误,也没道理继续揪着不放,隆武帝突然交出一份这样的检查,还宣布废除隆武新政,文官勋贵结成的“反对党同盟”立刻发生了分裂。
东林党内部首先产生了分歧。
以杨廷麟为首的一部分官员明确表示,隆武帝既然已经收回成命,东林党就不能再搞政变,否则将来在史书中,大家都会变成董卓曹操一样的奸臣,落下千载骂名,如果吕大器一意孤行,就只能选择决裂。
要知道,废黜皇帝绝不是一件小事,东林党这个时候如果坚持推翻隆武帝,就不是简单的得理不饶人,而是谋权篡国,**裸的造反,必然成为千夫所指,遭到各方的群起而攻之,最后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圣上既然已经幡然悔悟,我等理应悬崖勒马,今后尽心尽力辅助圣上,早日使国家走上正途……”杨廷麟已经把对隆武帝的称呼改了回来,从今上变成了圣上。
“我说过的,这是以退为进之计,圣上未必真心悔改,必定是走漏消息了!”吕大器很不甘心,他为这场政变押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而且已经亲自跳到了前台,再没有任何退路。如果现在就这么放弃了,将来等隆武帝稳住阵脚,肯定会有秋后算账的那一天。
旁边的陈子壮突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不管圣上是不是真心悔改,现在都动不得了,先自公(吕大器)就算能说服兼山先生(杨廷麟),难道还能说服象冈先生(何吾驺)他们?唉……,罢了,罢了!想不到圣上还有这样的手段,桂藩可远远不及,朝廷正朔不知何日才能恢复!”
陈子壮是东林党巨头,同时也是拥桂派的同情者,见到隆武帝竟然有这样的政治手腕,他第一次对桂王朱由榔失去了信心。
“这个……,就算何吾驺往回缩,也没什么关系的!”吕大器仍然抱着一丝侥幸,咬牙给大家打气道:“我等有陈邦傅的兵马相助,足可对付勇锋营和御林军,只要三百披甲进驻行宫,劝今上颁布一纸禅位诏书,南党也只能俯首听命!”
政治手腕玩不过隆武帝,那就只能铤而走险,用武力解决,刀子往脖子上一架,或者把玉玺抢过来直接伪造诏书,吕大器现在考虑的都是这些极端手段。
陈子壮连连冷笑:“哼!哼!先自公书生谈兵,还是早些醒醒吧!圣上若没有大的过失,你以何调遣众军入城兵谏?纵然能有数千甲兵进入行宫,只要圣上登高一呼,立刻也会土崩瓦解,到时候株连九族,老朽可不愿为此陪你送死!”
他说着话站起身来,向杨廷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向外走去,该说的话都说到了,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免头脑发热的吕大器突然翻脸。这场政变已经注定流产,现在最重要的,是尽量和吕大器划清界限,减轻自己的罪名,争取保住脑袋不掉。
吕大器此时心乱如麻,一时竟然忘了拦阻,等到他们走后,才突然醒悟过来,连忙命人追赶陈子壮和杨廷麟,看看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如此首鼠两端之辈,不足谋以大事!杨廷麟这厮,该不会去行宫里告密了吧?”
惴惴不安等了半晌,派出去的心腹回来禀报,陈子壮和杨廷麟离开之后,很快就分开了,一个去找首辅何吾驺,一个去找唐王朱聿擙。
吕大器啪的一拍桌子,又惊又怒,对手下人一叠声地叫道:“快,快备轿,去唐王府!”
……
隆武帝颁布罪己诏的当天,桂林城里像是遭到一场暴风雨的袭击,文武百官和王公勋贵惶惶不安,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应对这场突然的变故。
南党的反应最快,何吾驺第一时间命令郭维经,重新调整桂林城内外的驻军部署,把忠于隆武帝的勇锋营和御林军放在要害位置,守卫行宫周围,严查各个城门,南党的骨干还一起上奏章,对隆武帝的罪己诏大唱赞歌。
南党这段时间一直保持观望,和东林党若即若离,现在形势突然发生变化,他们就非常主动,隆武帝发布罪己诏后,在这场未遂政变中已经稳操胜券,他身边正急需一大批支持者,现在站队还来得及。
当朝首辅的一举一动,都被文官们盯得很紧,看到何吾驺已经明确作出选择,东林党巨头陈子壮和杨廷麟也相继“叛变”,那些仍在观望的中立派官员知道胜负已分,毫不犹豫地投向胜利者的阵营,纷纷对隆武帝表示支持,性子急一些的,甚至开始上奏章弹劾吕大器,准备痛打落水狗了。
与此同时,内庭太监和锦衣卫突然变得高调。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坤,秉笔太监庞天寿,两位内庭大佬携手打破常规,直接接管了奏章“票拟”的权力,内阁也因此陷于瘫痪,不过何吾驺和傅冠等人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
锦衣卫也突然出手,奉旨整肃御林军,一天之内缇骑不断出动,把参将严云等十几个将领投入诏狱,打破了吕大器等人的最后一丝侥幸。没有严云的配合,陈邦傅的兵马就无法进城,想要拼死一搏也没了机会。
唐王朱聿擙的反应最慢,傍晚时分才请旨进宫,向隆武帝请罪,两人密谈了半个时辰,唐王离开的时候两眼通红,明显哭了一场。
当天夜里,陈邦傅也得到了消息,他的部队立刻停止向桂林前进,掉头转向西北,奔着贵州方向去了。天亮之后,陈邦傅的使者感到桂林向郭维经报告,他准备率部北上与清军作战,请代奏皇上,并给与批准。
到了这个时候,吕大器已经一败涂地,干脆躲在家里装病,连初六的早朝都没有上。
早朝上,颇有一批文官斗志昂扬,准备狠狠踩上吕大器几脚,但是他们刚刚开了个头,就被隆武帝阻止了。
“先自先生一向忠勉,朕最为器重,他今日因病未能参与朝会,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隆武帝非常清楚,现在稳定压倒一切,还不到秋后算账的时候,于是岔开话题说道:“新政废除之后,百废待兴,该如何收拾残局,诸位爱卿不妨说说看。”
文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大家都是人精,都知道隆武帝下的罪己诏未必出于本意,这个时候当出头鸟,恐怕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除了唐王之外,其他的王公勋贵并不是这场未遂政变的直接参与者,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吕大器有这么大的野心,见到隆武帝颁布罪己诏还非常高兴,以为他终于低头服软,关于隆武新政的较量已经结束,现在就是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
以辽王为首的王公勋贵站了出来,在肯定隆武帝迷途知返的同时,再次把隆武新政狠狠批驳了一番,并且掰开揉碎的进行分析,针对减租减息,清查吏治,整顿盐政等等都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要求隆武帝立刻下达具体的法令,把隆武新政搞乱的一切都恢复原状。
有王公贵族带头,很多文官也不再担心,纷纷发言表示支持,这次和皇帝斗的不可开交,争的不就是士绅地主的利益吗?隆武帝既然已经服软,当然要把纠正新政的举措落到实处。
哪怕像何吾驺这样心里有鬼的,也没有缩在后面,敲钉转脚一条条和隆武帝进行商议,虽然这次政变已经流产了,但更不能太过软弱,否则等到隆武帝和楚勋集团反击过来,大家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楚勋集团的官员们却非常低调,傅冠等人几乎一言不发,在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他们就是斗败的公鸡,灰溜溜的躲在角落里,正在担心自己的下场。
皇帝宝座上,隆武帝的脸上一直挂着谦和的微笑,暗中却一阵阵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