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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附近的一处新筑未久的子垒当中,
李处温看着被放回来的儿子李爽,很有些唏嘘感触和又是百味繁杂。
他自从所领的怀庆军覆灭,而本人依靠装死仅以身免逃回来之后;就在没有当过正任的领兵官了,只能在几个副职和虚衔迁来转去的蹉跎度日。
现在总算因为洛都因为扩充新军马的需要,而重新把他启用出来独领一部了,据说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是右枢密使的张叔夜,在其中倒是为他说了几句好话,也让他由衷的感激不已。
只要不要去再度面对那只“满万不可敌”,强撼他们火器坚阵的话;在这乱世之中还有什么比手中掌握的兵权,更人让人感觉安心和可靠的事物呢。虽然他麾下的这部兴定军,才不过在编三四千人,而且过半是新募之卒。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却又变成某种担忧和惊惧。
他本以为儿子李爽也死在了阵中,但却没想到是被那些淮东军俘获后,做了大半年苦工才被甄别出来,又当做战利品转送给了江宁方面。这一次却是作为带着口信的变相信使,给放了回来。
儿子还或者固然是好事,但是变成敌国的密使,就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这不由让他内心充满了矛盾冲突,难道要把他交出去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和大义凛然么,但他又在自己心底隐隐抗拒着,只觉得这么做未必能够有预期的好处和结果。
他虽然是在军中也堪称上下逢源的人物,对上官固然舍得放下身段去逢迎营钻,对需要卖命的部属也努力为他们争取条件,在日常不至于太过苛待,维持了基本六七成员额的战力,也保证了比普遍水准多一线的战斗力和士气。是以他得以中下等将门的出身,一步步的走到现在的位置上,哪怕几经丧师破军的挫折,而依旧以宿将的身份在国朝军中屹立不倒。
但他同样不是一个意志格外坚定而宁愿一条道走到黑,不惜赌上一切也要为国朝鞠躬尽瘁的死忠之辈。像杨可世那般的一门亲族为国死没数十口的范例,他自然是无法做到的。更何况,他对于这次战事始终有着一种难以名言的担忧和隐惧。
虽然这一次都畿道保卫战的局面,比起上一次南朝来袭时,看起来不知道好了多少,既没有三路围攻的大军,都畿道内的兵马也更加整好以暇,有更多的坚垒城壁可以从容以待。
但却在一些细节上,却依旧难掩外强中干,回光返照的味道;作为参与执行的军队中的已远,他可是亲眼看到为了集中物资和人力,无数外道迁移安定下来没多久的人家被强行拆散,充作军役;家家户户最后一点做种的粮食都给搜刮出来,以资军用;无数重新开垦没几年的良田沃野,连同上面的还没来得及收获的作物,都被清野坚壁为名而付之一炬。。。
他甚至隐约有所耳闻,这一次为了酬赏和换取那些西军入关参战的武力支持,就连一贯作为洛都朝廷当权者直接控制下基本盘的河东、云中、河北等大后方,也被反复的许诺出去作为保证和安置。
这几乎是变相杀鸡取卵式透支将来的所有一切,拿来赌这场战事和相应国运了;虽然摄政就任这些年来亦是采取了不少革新汰弊的举措,但是一切都是建立在举国已经被打得残破不堪的老底子上,人心思安而稍稍休养生息的成果而已。
然而那些负责具体执行的人,显然是不会告诉现任的摄政,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和细节了。而其他有所知情的人也不会刻意触碰这个禁区,至于些许同情良心和斗升小民的生死什么的,有这场迫在眉睫的举国大战更加要紧么。
而且他更担心的是根据前方的灵犀消息,南朝的军队当中已经出现了批量成建制的火器部队,而且不再是前次北伐中那种诸多大型器械,相对笨重迟缓的神机军那种作战模式,而是众多持有火铳的密集列阵推进,并且辅以沉重的阔口炮来攻坚破垒;
南军每每攻克一处,就马上安排相应铳军驻守其中,作战战局的支撑点;虽然火铳在野战当中以善守不善攻著称,但是一旦有了坚垒和工事的屏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因此南军的攻势虽然进展缓慢,步步推进之下却是让官军反攻夺还的努力,变得愈加困难而艰巨起来。
他自有内部消息称,本朝大将兼他的故交杨可世刚刚取得一场反击的大捷,最后就是在他们面前受挫而未尽全功的。
虽然他是个功利主义者,但不觉的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儿子交出去,能够得到什么期望的东西。是口头的答谢和名誉上的嘉奖,或者是将他们派往前线唯一更多的重任?。。
“好吧。。”
李处温还是放下心中的举借和徘徊,对着李爽道
“姑且说来,他们寓意何为。。”
“现今,已不是他们寓意何为。。”
李爽有些拘束和谨慎道
“而是我等将何去何从了。。”
“这亦是杨侍郎和饶大夫的所托之言。。”
李处温的眼眸不禁微微缩了一下,就连朝臣之中都已经有人站出来了么,着看起来这洛都城中躲在幕后推动的能量也不在少数啊。
只是。自从当年出了水门都指挥陈贤元,临阵开城投敌的事件之后;大元帅府就加强对麾下军将所部的监控和防备;因此这些年下来军中屡有阴事不密或是私有怨望者,泄露出去被夺职论罪,乃是捕风捉影的拷打讯问中丢了性命的亦是大有人在的。
而李处温手下这只人马当中,真正可以信赖的人手也不过是,族弟李处能为首的部曲家将数百人,在那些新补进来的大部分人马当中,却还不知道有多少是来自上头安插的眼线呢。
他还不想这么随随便便的将自己的身家前程搭进去呢。
“阿爷明鉴。。”
李爽再度开口道。
“维今对方亦有上中下三选之道。。”
李处温眉头挑了挑却是忍下了打断的欲望,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上上之选,乃是阿爷出防镇要之时。。及时反正以为前驱。”
“则以首献之功,最少封公拜候,以节度使优容之而于海外世代食邑”
说到这里李爽顿了顿,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李处温又道
“中流之选,则是两军对阵之时,阿爷能够及时呼应旗号而当先率部抽身而走。。”
“这样避免了对阵交兵之恶。则有襄助之功可为世爵,授观察、经略之实要”
“那下选又是什么呢。。”
李处温终于开口道。
“下选便是,。。”
李爽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
“只需阿爷自避兵锋而伺机向北,。。”
“夺下河阳桥而入河北或是河东自据一地。。”
“则彼辈以阿爷所据有的多寡,事后追认相应的职级和名分。。”
李处温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他来说这上中下三选的意义和价值,却正好是倒过头来,为他量身打量的一般;然后,又只觉得似乎有些认不出这个曾经并肩上阵,厮杀掩护在身前的儿子来了,
“那你呢。。”
他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李爽道。
“又有什么条件和处置呢。。”
“阿爷果然明鉴。。”
李爽苦笑了一下
“孩儿已经私下迎取了广缘候崔氏女,并且有孕在身了。。”
“只待事成之后入主秘书监事。。”
“明白了。。”
李处温重重的吐出一口郁结的闷气道。
“你就好生待在此处。。”
“有些东西,还须待我验证一二。。”
。。。。。。。。。。。。。。
龙门镇外,
迎面交叠对射的火铳和弓弩,如同雨点一般的打翻、放倒那些敢于稍稍露出身形的士兵;还有时不时炸响的炮声,在北军环形营垒的外圈阵地上,炸起一蓬蓬的土浪沙尘来。
突然,一圈翻到的车辆和堆叠的沙土构成的防线,不堪摧残的骤然崩散开来,又顺着低矮的坡道滚落下来,而露出营垒内部的偶然一角。
这时螺号声及时吹响起来,数个阵列中脑后结辫身穿厚甲的南兵,呼啸叫喝着握刀举牌向前,呈现出一种数叠波浪状的猛冲上去,
只见被烟火笼罩的营垒之中突然飞出了些许物件,距离很近的落在了斜坡面上。
点燃引线的铁球,被高高的投出一个抛物线,顺着高坡上的营垒滚落到了一名大叫冲锋的高大旗手脚下,刹那间砰的一声溅起碎土和气浪,将这名旗手仰面掀倒,连同聚拢掩护在他身边数名兵卒的腿脚,被炸鲜血淋漓的滚倒在地上哀呼惨叫着,又顺着被反复踩踏稀烂的坡面滚落下去。
就算没有丢掉性命,也彻底失去了战斗力了。一时之间,同样的事情反复的发生在了冲击的浪潮当中
作为同样继承前朝大唐全盛世代部分遗产和余泽的政权,虽然北朝的火器技术相对南朝大梁要普遍落后一些,但在长久的对战和拉锯当中,还是制造出类似火油弹和火雷弹的事物来;
只是相比南朝的同类产品个体偏大偏重,只能用难以防水的引线而且投掷的也不远,只能作为防守之用而无法携行于进攻当中。
但是在一个居高临下固守的营垒阵地中积累到一定数量后,还是足以产生令人头痛而为难的质变。
就算有南军后方炮射的掩护和排铳的压制,但是对于营垒之中的北军来说,却是没有明显的动摇的溃乱,始终也是冲不动也打不下来。
这一次也似乎没有例外,只见正片进攻的坡面,都被湮没在了爆炸掀起的气浪和尘埃当中。
最后只有少部分格外悍勇的勇士,得以冲出烟火与尘雾的阻隔,成功沿着缺口杀进了营垒之中,与那些据守的北军迎面厮打格杀起来。
时不时有人被长矛戳死,或是被砍翻剁死,尸体被推挤着抛头下山坡来,但是冲进去的敢死之士却没有任何一个后退和转身的。他们用最后一点人手背靠背的相互支撑着,力图在缺口的围攻中坚持更长的时间。
受到他们的鼓舞,坡下更多待命的队列几乎是毫不停歇跟进冲进积重难散烟雾之中,在目视难辨的情形下,深一脚浅一下踩着软绵绵的稀泥和尸体,手脚并用相互搀扶拉扯着努力攀上而去,
然后来自南军的些许投掷火器,也从外向内丢进了营垒之中,在烟尘和火光中炸开一片惨叫声,这时候,先行突入勇士只剩下数个靠背相抵,但是大局已定了。
眼见得越来越多沿着被炸开和捣毁的外围缺口涌入的南兵,,以及营垒后方稀稀拉拉退逃而去,又被外围警戒游骑追逐砍翻的身影,这意味着又一次付出惨烈的强攻以胜利告终。
随着向洛都方面的推近,王端臣手中用海外健儿组成的这把快刀尖刃,也终于遇到了棋逢对手式各种难啃的硬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