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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音刚走出养心殿,眼前猝不及防地闪出一个人。
妙冠真人生得富态,不成想动作还如此敏捷,他眼角垂着,身上的道袍崭新,脚下动作飞快,嘴里却不急不缓说道:“公主来看望皇上?”
楼音瞟了一眼周围,往角落里挪了两步,妙冠真人也识趣地跟着她去。
“父皇现在认为自己病入膏肓了。”
妙冠真人只是嗯一声,眼睛盯着脚尖,说道:“看来贫道这差事儿办得还不错。”
他此刻还有心情调侃,说明确实是十拿九稳的,楼音便也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谈论这些了,她呼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本宫一直不曾想明白,还请真人明示。”
妙冠真人挑了挑眉毛,示意楼音继续说。
“上一次真人在游廊里对本宫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妙冠真人将那日自己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笑了笑,正欲开口,就见长福走出来,看了一眼楼音,又看了一眼妙冠真人,说道:“真人和公主怎么到这儿来了?可叫奴才一阵好找,皇上正找真人呢。”
妙冠真人拂了拂袖子,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对上楼音探究的目光,终是没有开口。
楼音不满她的故弄玄虚,冷哼一声后往台阶下走去,“这个老秃驴,本宫竟一时听信了他的胡言乱语。”
“公主您小心。”枝枝扶住她,说道,“今日公主不是宣赵国公夫人入宫吗?奴婢派人去了,刚回话过来,赵国公夫人病了,说是改日再进宫来。”
楼音抿着唇,好一会儿才说道:“病了?严重吗?”
枝枝摇头,“奴婢不清楚,派去的人也没见到夫人,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来回话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慢慢回了摘月宫。
楼音心里装着事儿,独自一人踱进了寝殿,将其他人留在了外间。她今日专门去养心殿的原因,是听到了朝廷的风声。
早在皇帝下旨赋予她摄政之权时,太子妃便开始游说六部九卿上朝弹劾她,而楼音又托了妙冠真人去言官面前走动,那些个谏官自然以为是太子的意思,一纸奏折便弹劾到皇帝面前了。
但今日皇帝见她,很明显已经动了另立储君的心思了,可好似总差那么一点火候,让皇帝下不了决心。
楼音心里烦闷,如今太子监国,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在这关键时刻大气都不敢喘,事事尽听齐丞相的,虽说没了一个太子该有的决断,但总好过弄出差池来。
可如今抓不到太子的把柄,就无法让皇帝下定决心。
烦闷地扶着额头,正好敲门声响起,枝枝在外面说席沉有事回报。而走进来的席沉,脸上也是愁色难掩。
“公主,属下带着人返回了那日遇袭的地方,尸体已经不止去向,只剩地上残留的血迹。”他皱着眉头,眼里尽是疑惑,“离那地方不远处有一悬崖,下面是奔腾的江流,属下估摸着尸体是被人推了下去,怕是尸骨无存了。”
“砰!”得一声,楼音捶了一下桌子,恨恨地说道:“如此说来,倒是让幕后凶手逍遥法外了?”
她冷冷地看了席沉一眼,继续说道:“本宫要你们这群锦衣卫有何用?”
席沉身体一颤,双眼垂了下去。跟在楼音身边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可见是真的失望之极。他目光坚毅地盯着地面,像是要把这砖石凿穿一般,“属下定会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眼看着他转身就要出去了,楼音叫住了他,“回来,先出宫去一趟质子府,把季翊请来。”
席沉连眼神都不曾闪动一下,径直出了摘月宫,骑上自己的马冒着风雪向质子府飞奔而去。
若说这京城的府邸,大的是权贵之家,小的是富商之家,唯有这质子府显得不伦不类,门外异常冷清。
席沉翻身下马,门外守着的人大多都认识他,只抱拳行了个礼便放他进去了。因楼音以前常常派他来这质子府请人,他对立面的构造倒是熟悉,熟门熟路地便走到了正房前。
院子里倒是修整得干干净净,下人们也来来往往的,但席沉总觉得这里少了几分人气,像是常年无人居住一般。他看到郁差守在门外,便说道:“奉公主懿旨,前来传季公子入宫。”
郁差脸上冷冷的,负着手挡在了门前,说道:“我家殿下身体不适,怕是进不了宫了。”
席沉眉头一簇,看着郁差,捏紧了手中的剑柄。做侍卫的便有这点不好,稍有不顺心的便想着要动武。
这时,正房的门突然开了,一身玄色衣袍的季翊披着一件鹤氅出现在席沉眼前,他脸上依然没有血色,病态尽显,“稍侯,我换了衣衫便入宫去。”
郁差心里不满,刚想开口说什么,季翊已经关上了门,连背影都没有留给他。
席沉稳稳站着,还在想着为什么季翊在室内也穿着鹤氅,转念一想他这些日子大伤小伤不断,倒也明白了。
没多久,季翊便出来了,玄色的袍子换成了月牙色的,鹤氅也换成了灰色锦裘皮大氅,原本病态的神色如今倒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气息,席沉算是明白为何楼音如此迷恋这样一张脸了。
季翊乘坐的马车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平头车,郁差与席沉各骑了一匹马走在前头。很明显,郁差很不愿季翊走这一趟,他的脸都快比关公黑了,好像那皇宫是什么阴曹地府一般。
进了宫门,便不能再乘坐马车了,季翊从马车上下来时,席沉才注意到他的脚步虚浮,看样子确实身体不适。可惜季翊还没有资格在皇宫内乘坐软轿,便只能步行至摘月宫了。
宫里各个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匆匆来往,季翊往远处看去,在游廊尽头看见一黄衣女子缓缓走着,走近了才发现,那正是许久不曾在京都露面的秦语阳。
秦语阳停在了季翊面前,笑盈盈地打量着他,又看了看席沉,说道:“又去见公主呀?”
她的语气轻快,笑容娇俏,若不是眼底有一片青黑,仿佛让人又看到了以前那个甜美可人的南阳侯府嫡小姐。
季翊不做声,本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里,可想起前几日听说她请旨为楼音做嫁衣,如今又是从制造局的方向走来,便没再开口多问。
只是她一双柔嫩的双手上布满了针眼,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季翊终是开口说道:“秦小姐夜以继日地为公主做嫁衣,真是令人动容。”
秦语阳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只是片刻,又恢复了那完美的弧度,季翊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笑着说道:“侯府能有福气尚到公主,我做些小事又算的了什么呢?”
季翊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如今他不想再接话了,便笼了笼大氅的领子,径直往摘月宫去,只留秦语阳站在风雪中看着他的背影,笑容依然映在嘴角久久没有消失。
*
季翊走到摘月宫时,宫门紧紧闭着,新刷的红漆还透着一股难闻的味儿,宫门多出了许多侍卫,是太子的人。
席沉随便问了一个小太监,“太子来了?”
那小太监缩着脖子点了点头,席沉却满脑子疑问。太子平日里是不会主动踏进摘月宫的,除非楼音亲自请了他来。可楼音才让他去传季翊入宫,怎么又把太子叫来了?
带着满腹疑问,席沉叫小太监打开了宫门,刚走到正殿外,便听见里面一阵争吵声,太子的声音明显盖过了楼音,只听见他一人在那里怒骂。
席沉赶紧加快了脚步飞奔过去,也不管身后的季翊了,见枝枝守在门外,连忙问道:“里面怎么了?”
枝枝努嘴,撇着眼睛说道:“还能怎样,吵起来了呗,太子如今见了公主能和颜悦色吗?”
眼看着席沉就要往里去,枝枝一把拦下他,说道:“你现在闯进去像什么?这些年这场面还见得少吗?太子殿下他又不会动手,你不用……”
枝枝话还没说话,就听见“啪!”的一声,从殿内传了出来,清脆响亮,如惊雷一般。
枝枝惊得合不上嘴,看着席沉说不出话来,席沉瞪她一眼推开门便冲了进去。
看到眼前的场景,连席沉也愣在了原地。
楼音跌倒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单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可她的手怎么也挡不住脸上那一道巴掌印,而嘴角渗出的一丝鲜血在她雪白的脸颊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这些年来,太子和公主之间的矛盾不断升级,可他却从来不敢动手,如今倒是好了,不但动手了,还一巴掌把人拍到了地上。
枝枝几乎是冲过去扶起楼音的,席沉挡在了楼音面前,第一次直视着太子,眼里还带着敌意,好像太子再敢动一下,他手里的剑就不认尊卑了。
可太子也愣住了,他呆若木鸡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看了一下楼音,心里其实已经如寒冬三月了,他似乎瞬间就想到了皇帝震怒的样子,可如今人也打了,他后悔也没得地儿了,于是迅速收起脸上的神色,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楼音,“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拂袖走了。
楼音低着头,盯着他的背影,舔了舔嘴角的血,趔趔趄趄地走到榻边坐着,这才看向一旁的季翊。
从他进来看到眼前的那一幕起,好像是一座雕像一般,脸上没有表情波动,亦没有眼神的变化,就那样站在一旁,连枝枝都没有注意到他何时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