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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已经消退许久,楼音还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直到水中月影越来越清晰,她才站起来,说道:“我要走了。”
身后的男子不动声色,也跟着她站起来。
楼音还想说些什么,枝枝却喘着气跑过来,在楼音耳边说道:“公主,您出来太久了,皇上担心,派了人在京都到处找您呢!”
随着枝枝的话音而至的,是带着一队禁军的南阳侯。夜色中,他长身玉立,腰配玉剑,正阔步走来。
楼音轻声问道:“南阳侯怎么来了?”
枝枝道:“是南阳侯主动请缨,要来护送公主回宫。”
话音刚落,南阳侯已经到了楼音面前,他拱手弯腰,说道:“请公主随下官回宫。”
楼音这便要走过去,身后的男子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劲很大,楼音费了很大力才挣脱他,说道:“我要回家了。”可刚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得知我的身份,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许是因为,你本就知道我的身份?”
说着,楼音便要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他退得很灵敏,躲过了楼音的手。在楼音迟疑的瞬间,已经转身飞快离去。
楼音对席沉使了个眼色,席沉立马飞身跟上。
而这厢,南阳侯的脸色越发阴沉,幸而夜色将他的眸光都遮掩了去,他再次说道:“请公主即刻回宫。”
马车停在东市入口,楼音与南阳侯一同步行过去。
到了这东市,楼音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东市呆了这么久,人群早已散去,只余巡逻的卫兵与各家各户打扫的人。整个东市依然灯火通明,但不服喧嚣,只听得见卫兵的步伐声与几处扫动落叶的声音。
楼音慢慢走着,如同散步一般,南阳侯就走在她身旁,不言不语,于是楼音便问道:“听说秦小姐受伤了?”
南阳侯一僵,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严重吗?”
“小伤而已。”
楼音作了然状,点点头,又问道:“可本宫听说,当日秦小姐的袖子上,可是流了不少血。”
这一问,南阳侯停在了原地,语气生冷,道:“公主若是好奇,便去问此事的罪魁祸首,恕下官无可奉告。”
若真是去问了那罪魁祸首,不知要问出多少事情来,值当做整个京都半年的饭后闲话了。楼音只是笑道:“本宫只是好奇,当天发生了什么。整个京都都议论纷纷,可侯爷却像个没事人一般,也不追究伤害秦小姐的凶手。莫非,真像传言所说……”
“公主!”南阳侯提高音量,打断了楼音的话,“这是下官家事。”
楼音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良久,南阳侯又说道:“刚才是下官失礼了。”
楼音不吭声,他又继续说道:“语阳向来就与他交好,打闹之间误伤了算不得大事。”
楼音哦了一声,继续走着,两人之间再无话说。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口,南阳侯准备离去时,楼音才开了口,“多谢侯爷专程护送本宫回宫。”
南阳侯的背影松动了些许,他回头,脸色已经温和许多,说道:“市井鱼龙混杂,公主千金之躯,切要多加小心。”
*
席沉回宫之时,已经下了钥,他摸出腰牌,禁军打开了宫门,放了他进去。漆黑寂静的皇宫好像比外面还要冷,席沉加快了步伐往摘月宫走去。
整个皇宫在这个点还亮着灯的,只有养心殿与摘月宫。路过养心殿时,正巧遇上妙冠真人从里面出来,席沉对他行了礼。
妙冠真人穿着一身道袍,在夜风中衣袂飘飘,倒有那么一点点仙风道骨。
“这么晚了,公主还吩咐差事?”
席沉不说话,妙冠真人自讨没趣,摇晃着脑袋走了。可没走几步,他又回头,席沉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空留远方摘月宫的点点灯火。
他望着那方宫殿的灯火出神,直到一股寒风灌进他的领口,他才打着寒颤走了。
席沉回到摘月宫时,楼音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正等着他回话呢。
“怎么样?”
席沉清亮的眼睛里全是懊恼,他跪下,说道:“属下无能,跟丢了。”
“丢了?”楼音一脸的不可置信,“连你也跟丢了他?”
那他到底是谁,能让锦衣卫出身的席沉跟丢?
席沉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紧紧拧着眉头,想到最近自己老是不能完成任务便自责得不行,他说道:“是属下无能,属下……”
“行了。”楼音心里一团疑云,说道,“你退下吧。”
那人到底是谁?他似乎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故意接近自己?有什么企图?
抑或他原本就与自己相识,是季翊?不不不,虽然两人感觉相似,但身材声音都相差太多,且那样亲切的感觉是季翊给不了的。
那又是谁呢?
看楼音脸色的神色变化,枝枝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说道:“管他是谁呢,若是有歹心,一晚上的接触他也不能把殿下怎么样,咱们那么多护卫呢,若是有其他心思,殿下您自个儿在这琢磨也琢磨不出个门道来,不如先歇息吧。”
款冬已经铺好了床,因为已是深秋,夜里越来越凉,她特地加了一床被子。而今晚虽冷,月光却特别柔和,催人缓缓入睡。
同一片月光下,季翊缓缓卸下一身伪装,接过郁差递来的一碗药汁。苦涩的药水流入喉咙,却带来一股细腻的温润感,他咳了两下,声音清亮了些,便将碗搁下。
郁差收了碗,退了出去。门外,一个侍女正冷得瑟瑟发抖,她接过郁差手里的碗,一眼瞄见了他手上的伤口。
“呀,你的手怎么了!”
夜色中,没人看得见郁差耳根后的红晕,他冷冷说道:“放烟火烫伤了。”
那侍女搓热了双手,才去翻看郁差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没、没放过。”郁差此时窘迫极了,一把甩开侍女的手,“你该干嘛干嘛去!”
*
京都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更早,秋天转眼就被挤走,有钱人家早早就升上了碳火,一室温暖。
宫殿还未修缮好,妙冠真人便住在京都一处二进的园子里。皇帝赐了大量的银炭下来,但妙冠真人一盆也没烧上,反倒是赏给下人取暖去了,他自个儿穿着单薄的衣裳在他的炼丹房里摆弄丹药。
一个婆子敲了几下门,说道:“道长,外面有位公子,自称是您的亲戚,说是要见您。”
“我亲戚?”妙冠真人数着手心里的丹药,自言自语道,“我无儿无女的哪里来什么亲戚。”
心里虽有疑问,但还是让下人将外面那人带了进来。那是一个矮胖的年轻男子,看身形外貌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妙冠真人眯着眼睛瞄了他几眼,心里盘算着这是打哪儿来的亲戚。
不料那男子却上来就叫了一声“大伯祖”。
这一叫可把妙冠真人吓得不轻,回想了自己这百来岁数,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大孙子。
见妙冠真人一脸不解,那男子连忙说道:“大伯祖,我是朱庆元啊!你还记得不?”
妙冠真人摇摇头,胡须与眉须随之摆动,活像个拨浪鼓。
朱庆元又道:“我祖父是朱万宝啊,您还记得不?”
这么一说,妙冠真人当然记得了。他原名朱万金,家里世代贩卖茶叶,这朱万宝确实是他父亲一个妾室生的儿子,但妙冠真人当年十六便入了道教,与家人再无联系,如今是连他这个庶弟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更何况这个孙子。
可是,这一家子不是在江南吗,怎么上京都来了?
妙冠真人正了正神色,说道:“记得了,你祖父如今可安好?”
朱庆元张着嘴,没想到妙冠真人当真是不知道一丁点儿朱家的现状了,“祖父他、他去世五十年了。”
“那你节哀啊。”
“……”
朱庆元愣着,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大伯祖啊,如今朱家家道中落,您可要救救咱们家啊!”
朱家哪里是家道中落,在江南贩卖茶叶做的风生水起。只是商人在社会上地位最低,好不容易见到家里有人攀龙附凤了,便居家来了京城,想着靠着这个大红人能在京都混个一官半职,抬一抬自家的地位。谁知到了京都,却是连着几日都见不上这个大红人,反而是朱庆元的父亲受不了京都的干冷气候,病倒在床了,于是今日只有朱庆元一人登门拜访。
但妙冠真人却是不知这里面的实情,他一听家里落魄了,便问道:“如何了家里?”
“您是不知啊……”朱庆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编造自家所遭遇的事情,一会儿是茶叶被人下了毒,迫害他们关了店,一会儿又是县官徇私,要没收他们家财,总之一句话,就是他们的商人身份被人看不起,因此遭了许多醉。
妙冠真人修道九十多年,确实有些不通人事了,朱庆元话都说到这儿了,他却也只是说道:“真可伶啊。”
朱庆元脸憋红了,不知这大伯祖是不是故意噎他的,但人都来京都了,怎么也要达到目的,于是说道:“大伯祖,您正得皇上器重,又得太子青睐,您看……”
“我看什么?”
“听说今日朝廷采买织造这一块儿缺了出来,您看,能不能帮孙儿去太子或者皇上面上说点好话,咱们家世代经商,定能干好这差事。”
说到这儿,妙冠真人明白了,原来是想上京都靠自己的地位捞个皇商来做。
他眯着眼睛想了想,说到:“那我便与太子说一说吧。”
朱庆元立刻连着鞠了好几个躬,圆胖的身子硬是弯倒了膝盖。他抬起头来,又堆着笑说道:“大伯祖,您看孙儿这儿都二十了,妾室都在江南,每一个贴心的伺候着,昨儿晚上,孙儿看上了一个良家女子,您看派遣个人上门去打听打听,孙儿也好娶个贴心人回来啊。”
“哪家啊?”
“就住在乾坤大道第四家。”